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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周家平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回来,刚进家门看到周善气定神闲的小模样就乐了。
周善把家里上坟时烧剩的那袋东西都拖了出来,正拿了根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毛笔,把朱砂和入硫磺兑水调匀,严肃端方地在黄纸上画着什么。她画得入了迷,周家平进门的声音都没听见,满头大汗,脸上更是沾满了朱砂,红艳艳一片,看起来就像只小花猫。
周家平凑过去看她煞有介事地站在那笔走龙蛇,再看着黄纸上被画出的痕迹,“鬼画符呢这是。”
周善不慌不忙地提气落定,将将在黄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她确实是在画符。
画符对于材料其实也是有极高的要求的,要上等朱砂、硫磺,用什么样的水都异常苛刻,有些符还要加入不同的动物血。更不要说符纸,须得用专门的桃木浆黄符纸才能达到“开运化煞”的最好功效。
但是眼下没有条件,她也不可能央求父母给她去买桃木浆黄符纸,只能用黄色草纸暂代一下了。
这黄色草纸脆且薄,而且吃不住朱砂,用剪裁成符纸大小的草纸制出的符可以说是相当粗糙了。不过只用个一两次的话还是可以的。
周家平看着这上面奇异的朱砂符文,终于开始疑惑,“你这个是在哪学的?”
他本来以为这不过是小孩子胡乱画画的玩意儿,谁能想到,他从这草纸上似乎看出无穷的韵味,而且运笔老道,不像个毛笔初学者所画。
周善说起谎来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李叔叔家里的电视就是这样演的。”
院子里的四户人家,就只有李水生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潘美凤跟李水生的老婆关系不错,所以偶尔会带着孩子到他家去看电视。
周家平相信了她的说辞,把她抱起来,用胡子扎了一下她的脸,“你学东西的速度倒挺快。”
周善佯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把那几张画好的符揣进口袋。她一口气画了一二十张,不同的符种都有。
他又问,“你妈呢?”
“买菜去啦。”
今天是大集,许多农民来赶集,是以今天的菜比平时要便宜点,周家穷,万事都需要俭省。潘美凤只赶大集,买来的菜就要吃半个月,除了前两天还能吃点新鲜菜,其他时候,两夫妻就只能干嚼咸菜了。
买菜回来的潘美凤心事重重,把豆腐切了又切,直接剁成豆腐渣。周善正在厨房玩,便好意出声提醒,“妈妈,坏了。”
潘美凤这才惊醒,但是豆腐已经被彻底切碎,只能随便煮了点豆腐汤,又另外炒了个青菜,算是午饭。
吃饭的时候她也是食不知味的模样,周家平看了她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怎么回事?”
潘美凤放下碗,“我今天遇见我妈了,她在卖菜。”
她妈娇宠儿子,所幸她哥对她妈还算是不错,发达了以后虽然没把她妈接到城里住,但是逢年过节还是会给点钱。潘美凤许久没有看见自家母亲如此狼狈的模样,头发尽白,牙齿都快要掉光,却还是从乡下担了一担菜到街上卖。
周家平往嘴里呼呼地扒尽最后那口饭,然后放下碗筷,“你明天回你娘家一趟吧。”
“钱也都在你这,你看着给,只是你要记住,咱们还有善善。”
他把话说通透,潘美凤反倒开始别扭,“咱家的钱,不给!”
话虽如此,第二天潘美凤还是打扮齐整了,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只老母鸡,搭了辆老乡的拖拉机,突突地往乡下赶。
周善能出门的日子并不多,看啥都新奇,尤其是那辆马达震动起来快把屁股都给震晕了的拖拉机,更是吸引了她一半的注意力。
凡人心灵手巧起来,神仙拍马也不及。
人间的日子对她来说,很新奇。
电视、拖拉机、电话、电灯……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她在仙界时也是深居简出,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偶尔受个情出去办点事。
人间的烟火繁华,于她来说,太过神秘与悠远了。
看着看着,周善就盯着路边小贩笼担里的窝丝糖沁出了口水。很香甜的样子。
潘美凤注意到她羡慕的眼神,院子里也还有别的小孩,就数周善最为听话,不吵不闹,跟着他们吃糠咽菜也没有怨言。叫人心疼得紧。
潘美凤咬了咬牙,花了两角钱买了一块窝丝糖给她。
周善捧着那块窝丝糖,先叫潘美凤吃了一口,然后一路香甜到了潘家。
潘美凤娘家在南乡偏僻的一个村子里,距离县城差不多有二十里地。她阔别了几年才带孩子再度踏上了娘家的大门。
潘老太打开大门看见自己女儿时一脸喜色,随后又一眼瞧见女儿怀里抱着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又拉长了脸。
“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
她不喜欢周善。
本来潘老太见自己闺女无子还有些急,后面日子越拖越久,她反倒不急了。
不就是生不了吗?那正好啊。
反正闺女跟婆家的关系也不好,而且女婿又是个耳根子软听老婆的。日后他们也总要有个摔盆打幡带孝的,这种事情,交给她亲孙孙,也就是潘美凤的侄子小胖可不正好?
到那时候,她女婿那点东西,可不就都归了小胖也就是潘家?
女婿好歹也是个吃商品粮的,所余的东西应当不少。
如今,这个好盘算却因为横空出世的周善落了空,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对周善好脸得起来?
潘老太心里郁闷,原先的热络就冷淡下来。
潘美凤亲哥潘美龙正在卧床,潘美凤进去看了一眼,她哥眼皮子也不抬,极为冷淡地说了句,“来了,随便坐。”
潘美凤牵着周善的手一紧,强笑道,“我就看一眼,不坐了。”
周善的手还揣在兜里摩挲着那几张符纸,抬头借着床头昏暗的光线看了潘美龙一眼。
额纹凝重,运势阻滞,颧骨高挺无肉且腮骨横张,而且印堂呈现出暗红色,显然此人蛮横无理且容易沾惹是非。
不过此人命倒是挺硬的,是长命之相。
从潘美龙的面相上来看,并不像个聚财之人,顶多可保一生温饱。他不可能自己开厂子,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潘美龙的命格没有发生过改变,他命运的转折点,应该跟自己亲密的身边人有关。
只有格外亲近的人,才能催旺他的命格。
看到潘美龙的面相,周善已经确定,潘美凤的哥哥,就是坎阵的其中一个受益者,而且极有可能,夫妻俩的命格就是被潘美龙的身边人给换的。
周善现在倒是有点想见到自己那位便宜舅妈了,说不定她这个舅妈就是改换潘美龙运势的风水先生。
但是时不凑巧,潘美龙的岳母在这关头也病了,他媳妇就带着孩子去岳家探病了。
也不一定是不凑巧,说不定潘美凤就是故意挑的这时候上门。
潘老太把潘美凤拎来的老母鸡收下,中午吃的还是干饭咸菜,周善更惨,被潘老太以小孩子不能吃干饭为由,熬了一碗夹糠稀粥给她,气得周善压根不想动筷。
潘美凤见状很不高兴,就去里屋拿了袋专门买给她哥喝的牛奶戳破了给周善喝,潘老太看着那袋牛奶,心痛溢于言表。
饭后,潘老太拉着潘美凤进屋说悄悄话。
周善则是自己玩,她无趣地到处溜达着,等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才闪身进了潘美龙卧床的房间。
周善从口袋里零零碎碎地掏出一把小木剑,昨天画好的符纸,趁着潘美龙在床上打鼾,一溜烟就钻进床底。
逆天改命不仅需要修为,还需要运气,但是现在熊孩子觉得这两样东西她可能还少了点,再加上她那个舅妈不在,周善也不敢贸然冒险。
动手换命的那位风水师应该是野路子出身,但是胆大心细,运气又好这才成功。周善现在还是个不到两岁的小萝卜头,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不过虽然命格暂时不能换回,但是恶心一把潘家还是可以的。
别怪她无情,潘美龙他们在周家设下坎阵,夺走周家气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潘美凤也是他们的亲妹子?
周善在床底发现了几枚古旧铜钱,她毫不客气地把铜钱收入囊中。
然后才利用地势,排布几张符纸摁实在泥夯的地里,又用木剑画线把符纸勾连,最后才把铜钱压在正中。
她已经观察过了,潘美龙睡的房间窗外就是别人的屋角,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对角煞,风水提倡圆、润,最忌尖、角。不过这个对角煞并不明显,不会影响生活。
周善设阵的目的就是把阴气钉入房内,使之不得流通,形成一个大煞。长此以往,阴盛阳衰,就如同未破坎阵的周家一样。
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周善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不好意思,她睚眦必报。
布置完对角煞,周善这才拍拍手,满意地从床底钻出,出门找她妈去了。
刚循声来到潘美凤所在的房间外,周善就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
潘老太十分愤怒,“你那闺女就是个赔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