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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怜喝道:“戚容你给我闭嘴!”
郎千秋猛地转首, 道:“你为什么要他闭嘴?所以他说的才是真相?鎏金殿里你和安乐都动了手, 一个杀我所有亲族,一个补刀我父皇,你们全都在骗我?!”
谢怜道:“你别听……”戚容抢白道:“当然都在骗你!你这么蠢,不骗你骗谁?要不是给横插一杠子,你十二岁的时候仙乐人就能取了你狗命, 还容得了你活这么大还飞升?”
郎千秋道:“十二岁?”他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一件大事, 就是被贼人劫走, 为谢怜救下。郎千秋道:“那年闯进皇宫的贼人是仙乐人派的??”
戚容道:“废话!你以为有什么普通刺客可以当着几百个皇家武士的面把他们的太子劫走,还不是我帮了安乐的忙?”
郎千秋点着头, 道:“帮忙?好, 我明白了。所以,所以朋友是假的。你们仙乐人, 根本不在乎我们的示好, 你们安乐王,根本居心不良, 冲着要我们的命来的。”
他又转向谢怜,道:“所以, 你说的也是假的。”
戚容佯作新奇,道:“来来来, 快让我听听我的圣人表哥跟你说了什么?”
郎千秋根本没理他, 只对谢怜道:“你说永安和仙乐本是一国,皇室有什么过节,跟百姓没有关系。两边百姓原是一家, 在我们这一代手里可以有所改变。只要百姓好皇室姓什么都无所谓,两边可以化解冤仇,可以重新融合,也都是假的。全都是胡说八道,狗屁,谎话!”
谢怜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种话,立即道:“没有!不是假的。你好好想想,在你手里,不是真的有所改变了吗?”
郎千秋收了话,胸口起伏滞住。谢怜道:“你不是做得很好吗?后来仙乐遗民不是都很好地和永安人融合了吗?后世纷争也越来越少,怎么会是假的?”
半晌无言,郎千秋流泪道:“可是……可是我的父皇母后呢?永安和仙乐融合,原本是他们最大的心愿,所以才封你们族最后一人为安乐王。他们的心愿是完成了,可他们的下场又是什么?”
戚容啐道:“你这个遇事哭哭啼啼的鬼德性可真是跟我那圣人表哥当年如出一辙!你找咱们要你的老子老娘,我他妈还没找你祖宗要老子老娘呢。什么心愿是两边融合所以给封安乐,说得好听,安乐安乐,安在前乐在后,你当我看不出来这是你们永安狗寓意想踩在仙乐人头上一辈子的意思?”
谢怜怒道:“戚容,你少犯病!”
郎千秋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死死盯住了戚容,道:“杀我亲族,是你在背后指使?鎏金宴的事,你也有份?”
戚容嘻嘻地道:“对,我有份,安乐有份,你师父也有份,咱们三个仙乐人都有份。哈哈哈哈哈哈……”
谁知,他笑到一半,郎千秋重剑突然往下一斩。戚容嗷的一声,整个人被斩为了两截!
这场面十分血腥,戚容两个半边身体在地上打滚,他的上半身却道:“不痛,不痛,一点都不痛,比起太子表哥的一掌,你可差远了!哈哈哈哈哈哈!”
郎千秋不语,一把抓起他脑袋,提了起来。戚容还在出言讥讽,谢怜却看出郎千秋神情有点不对劲了,道:“戚容你还要命就快少说两句吧!”
他待人一贯温和有礼,然而戚容此人完全不能用常理来对待,他深谙此理,所以每每对上他,谢怜都完全不想客气,不由自主便粗鲁起来。郎千秋拖着戚容的上半身,来到那口咕咚咕咚沸水翻腾的大锅前,道:“你往常是用这口锅吃人吗?”
戚容被拖了一路,在地上划出一条粗粗的血痕,道:“是了。你想怎么着?”
他刚答完,郎千秋便一松手。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
不知戚容是在惨叫还是在大笑,被丢进那口大锅中,登时烫得皮开肉绽。谢怜没想到当真会出现这样一幕,瞳孔骤然收缩,脱口道:“千秋!”
郎千秋厉声道:“怎么了?青鬼戚容,吃了多少活人,不能教他也尝尝被煮熟的滋味吗?他是我灭族仇人,我不能也让他受受苦吗?!”
当然能。所以,谢怜什么也没法说,他没有没有任何立场说。然而,无论是作为凡间的一国太子,还是上天庭的东方武神,郎千秋从来不曾做过这种事。他一贯要杀便杀,不屑使用如此残忍手段,这和谢怜所知的郎千秋,相差太大了。
戚容被他丢进沸水里,过得片刻,再捞起来时,已经不成人形,被煮成了一坨仿佛周身皮肉熔化了一般的东西,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甚为骇人。可他仿佛十分快意,还在桀桀大笑,道:“表哥,恭喜你!你看看你的好徒儿,翅膀硬了,会用酷刑,会折磨人啦!”
郎千秋又是一松手,戚容再次被投入滚水之中。这一次扔下去之后,仿佛连骨架子都被高汤熬化了,戚容再也没浮上来,只剩下几篇青衣残片,漂浮在水面上。谢怜久久不见他身影,忍不住道:“戚容!”
他这个表弟,从前张口闭口太子表哥,事事推崇他,对他无比崇拜追捧。然而,仙乐国破后,却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疯子。带头烧他的庙、砸他的殿,四处修建跪地石像和太子门槛,为了让他痛苦,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做任何事。对于他这种行为,谢怜一向是能忍则忍,若牵涉到旁人,便极力阻拦,到最后忍无可忍,便只能盼着两不相见的好。后来,两人许多年没再见面,他以为戚容早已去世。谁知过了这么久,突然在这世上又遇故人,看到那张与他有三分相似的脸,真心说不出内心到底有没有一丝怀念。毕竟,现在还留在世上的仙乐皇族,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可见面没过多久,又突然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死去,而且还是被连杖刑都不愿使用的郎千秋以这种残忍手段杀死的,短短时间之内跌宕起伏太大,一时不知到底作何感想,心乱如麻。郎千秋站在那口大锅之旁,低头不语。这时,花城却道:“没死。”
郎千秋抬头看他。花城道:“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报了仇吧?你至多不过杀了他一个分|身。要真想彻底杀了他,就得去找到戚容的骨灰。”
郎千秋冷冷地道:“多谢你提醒,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他,用他骨灰祭奠我父皇母后。到那之后,我再找你来做一个了结。国师,你可别想再跑!”
他说完之后,一剑挥下,斩裂了那口大锅,随即抽身离去。滚水涌出,锅里的碎骨残渣冲到地上。谢怜想追,然而心里明白,已经没用了。
他刹住了步子,站在原地,无话可说。花城走了上来,道:“他刚刚知道真相,让他自己冷静一下比较好。”
谢怜怔然,道:“为什么非要让他知道?真相是什么样很重要吗?”
花城道:“很重要。他得明白,哪些是你做的,哪些不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谢怜猛地转身,冷声道:“知道这么清楚有什么用?难不成少杀了几个人,我还就多了什么苦衷不成?”
花城不语。谢怜胸口里,一阵怒气突如其来地上涌,也不知是对谁的愤怒。他脱口道:“我有什么狗屁苦衷?他父皇一心想要融合二族,我是不是杀了他?安乐王是我家最后一支血脉,我是不是杀了他?受什么我也是活该,全算在我一个人头上不好吗?我怕什么,就算全冲着我来我也死不了!本来只是我一个人干的好事,我一个是祸害,现在是安乐王也算上了,戚容也算上了,所有的仙乐人都算上了。恨一个人不比恨一群人好吗?难道就非要让他发现从前我教他的东西真的全都是假的空的不值一提的鬼扯的废话吗?!”
花城只是静静看着他,也不辩驳。二人对视片刻,谢怜忽然一下子捂住脸,道:“对不起。三郎对不起。我怕是疯了。对不起。”
花城道:“没事。我的错。”
谢怜道:“不,你没有错。是我的问题。”
他在地上坐了下来,抱住了头,道:“一塌糊涂。一团糟。”
须臾,花城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道:“你没错。”
谢怜抱头不语,花城道:“杀永安王,保仙乐遗民。杀安乐王,保两族不再起纷争。最后,死于郎千秋之手,凶手伏诛。三条人命,换几世太平,最合算不过,是我也这么做。听我的。”
他语气笃定,不容置疑,道:“你没错。谁也不会做的比你更好。”
沉默半晌,谢怜道:“我只是觉得不应该。”
他缓缓抬起脸,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付出了善意,但是没有得到好结果。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哪怕是假的,我也想让千秋记住,他对仙乐好,仙乐也会对他好。做对的事,一往无前。而不是现在这样,觉得我告诉他的,他以前信的,全都是假的,谎话,骗人的。全他妈都是胡说八道!我只是……”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那只手,道:“……自己受够了的,就不想别人也再受一次了。”
花城静静听着。谢怜自觉方才又说了一句粗言俗语,道:“对不起。可是你看这世上的事,多么滑稽。永安前面几代,倒行逆施都没有如何不得好死,到了郎千秋父母他们这里,一心想做点好事,做点大事,却是这种下场。”
永安国主尊他为国师,五年以来,一直对他敬重有加。就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带着还未褪去的对他的信任之色离去的。谢怜目光直勾勾望着前方,轻声道:“我真忘不了……我一剑刺下去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
花城淡声道:“忘了吧。那是戚容和安乐王的错。”
谢怜摇头,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倦声道:“……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
郎千秋的父皇登位,一改先代打压仙乐遗民之风。仙乐人和永安人好不容易和平共处了几十年,眼看有了转机,有了融合的前兆,有了远离纷争的希望,安乐王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血洗了鎏金宴。
潜逃途中,他找到安乐王那夜,原本是想警告他日后不要再起事端,谁知,这个他家族唯一的后人却在得知他真实身份后兴致勃勃地拉住了他,要求他加入复仇和复国大业。他眼神狂热,语音激昂,使人毛骨悚然,誓要先洗鎏金宴,再灭郎千秋,搅得永安翻天覆地,就算为此打破本来已经开始彼此释放善意的两批百姓,就算为此牺牲全部的仙乐遗民,只要能拉永安皇室和永安人同下地狱,他们也在所不惜。
可是,杀了就是杀了。即便有着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多的“迫不得已”,事实也是他亲手杀了一个真心想容纳异己的明君,以及他的家族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支血脉。
所以,他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