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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都快到了城门虞墨戈才发现忙乱中窜上马车的雪墨。许是不舍许是因夜寒凉, 它一个劲儿地朝他怀里钻, 黏着他, 喵呜喵呜地叫。
连猫都尚且如此, 那人呢?他抱着雪墨思量片刻,随即喊停车,卸车御马急速奔了回来。
也许骑马赶路明早还来得及, 他得回去陪她这一晚, 他不在她一定睡不着的……
二人回了云毓院, 容嫣抱着丈夫躺在床上,不问他为何回,不问他何时走,眼下他还陪着自己就好。虞墨戈亲亲妻子的额,把她紧紧地扣在怀里, 小东西们夹在爹娘中间,四口人相守。
他哄着妻子, 直到东边的黛青渐渐把黑暗朝西方赶,好似也在催促虞墨戈离开。他望了望窗口没起, 继续拍着妻子。心安,身暖, 容嫣呼吸渐渐均匀。
“嫣儿?”他唤一声。
容嫣没动。
“嫣儿?”他又唤了一声,妻子还是没反应。她真的睡着了, 他轻轻托起她窝在自己怀里的小脸, 再次端详心爱的妻子, 指腹在她花瓣似的嘴唇上掠过, 他低头轻吻。
他想到了妻子奔向他时说的那句话,他如何不懂。
“卿卿,吾至爱也。”他贴在她耳边道了声。
说罢,再次亲了亲她的脸颊,翻身下床了。可刚一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什么牵扯了一下,他回首,妻子的小手正攥着他的鹤氅衣角。
她还没醒,虞墨戈摸摸她的小手,指缝里全是汗,已经僵硬了。她攥了一个晚上——
虞墨戈胸口一窒。往返在这世上四十年,他以为自己饱经沧桑,没什么能动摇己身了,然眼前这个女人竟让他疼到心碎。为了她,他一定要回来,不会让她苦苦等待自己的……
容嫣没想到自己会真的睡着,她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重要的是,身边空空荡荡,如果不是手里还攥着他的鹤氅,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做了个梦。
他怕惊醒她,所以脱下衣服走了,连个告别都没有。
也好,面对面免不了更悲伤。
容嫣僵得手都麻了,她缓缓张开,有些吃力。鹤氅衣角都被她的汗浸湿了,皱巴巴地怎么都捋不平,像她紧蹙的小眉头如何都展不开……
宁氏是一早听下人说才知道虞墨戈昨个半夜回来了,然天不亮又驾马离开,前后不过留了两个多时辰。儿子十几岁出征,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踟蹰过,他是真舍不得妻儿。
入夜前容嫣和宁氏得到消息,虞墨戈头晌面圣,下晌便领了调令南下了,一刻都没耽搁。
宁氏看看落寞的儿媳,笑着劝道:“早去便可早回……”
早去便可早回。容嫣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虞墨戈走后,她与宁氏相依在别院,日子过得简单,除了照顾宁氏,便是和青窕走动。
事瞒得了,肚子遮不住,青窕知她未婚先孕惊得不得了,越发觉得和离后的表妹不可思议了。
直到肚子大得掩不住,容嫣便不再出门了,青窕常带澜姐儿来别院陪她解闷。得亏还有她们在,她也不至于太寂寞。
腊月里,赶上场大雪,连下了好几日,直到天放晴路上的雪清理了,青窕才来别院。见表妹挺着肚子去迎她,步履略疾,她赶紧搀扶住皱眉道:“小祖宗,你可慢着点,这新雪未清,滑着呢。”
容嫣笑笑:“这不是瞧见你高兴吗,澜姐儿?”
“可算放晴了,在庭院里疯着呢,如何唤都不肯走。姑娘家家的也没个稳当劲,也不知随了谁。”青窕嗔道,见表妹耐人寻味地看着自己,噗地笑了。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拉着容嫣和寄临玩雪,沾了两个小家伙一身,进屋化得小衣都湿了,自己被外祖母好顿训。
二人聊起小时候,只觉得那段记忆美好,儿时无忧。青窕笑道:“……想想你小时候也是憨,站在那一动不动让我当靶子,眼看雪球来了也不知道躲,害得寄临为了护你,也湿了一身。”
“归根结底还不是你淘气,这到怨起我来了,要怪也怪你。”容嫣撅唇嗔道,然想到表弟,她又问:“寄临如何了?”
青窕知道她想问什么,撇着嘴道:“还能怎样,被晾了呗。三舅母且生你们家姑奶奶的气呢!都说好的事,连个解释都没给,匆匆忙忙地把闺女嫁了,嫁给了秦小少爷。也不知急得是什么,还怕我们抢人不成,谁稀罕。”说着,瞧了眼表妹,见她脸色不大好,叹声安慰,“安心,舅母怨不到你头上,她也不是多中意吴小姐,只是觉得欠个解释罢了。”
容嫣不是介意这个。月初吴奚大婚,虽她和宁氏未能回去但多少也知道些。为了吴奚的亲事,姑父吴知府从山东回来了,而且一回便再未走,留在京城。
山东宁王异举,免不了要殃及鱼池,吴父做为一府知县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不得不让人多心。这事怕和首辅脱不了干系,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容嫣不清楚,但她觉得吴奚这么匆忙而嫁应不是自己所愿。
本是干净单纯的一段情,被身后人这般利用,也不知二人眼下是何心境,只盼着他们能安分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因此搅浑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说句私心话,容嫣倒觉得叶寄临没娶成吴奚,不纠缠其间也是好事,不得不承认她从心里还是向着自家亲人。
“寄临婚事还真是坎坷。”
“那是他自找的!”容嫣心疼表弟,青窕可是一点都不心疼,唯是恨其不争。“有婚约的林家小姐病逝,只能怨天公不作美;可往后的呢?先说你吧,都知道他是怜惜你,不忍你被人指点,可怜惜也不能就娶呀,成亲是儿戏?再说吴家小姐,人家心里揣着秦小少爷呢,他凑什么热闹!”
“这也怨不得他,都是长辈给定的,他怎就知道吴奚心里有人。”容嫣劝青窕,瞧她那气愤劲儿又觉得不对啊,往日她可是极护着弟妹的,这会儿怎气性这大。“表姐,你怎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被她看出来了,青窕无奈长叹了声。“还不是为我那堂妹,皎月,你可还记得她。”
容嫣当然记得,谭府大爷家的小女儿谭皎月,寄临状元喜宴上,她见过那个知书识礼的小姑娘。“她喜欢寄临是吧。”
“何止是喜欢,简直是一往情深!”青窕夸张叹道,“这么多年了,谭府谁不知道三小姐倾慕叶二少爷,相思已久,给她说了哪份都被推了,可愁死人了。”
“那为何不成全二人呢?”
“谁不想成全啊。我家大伯任太常侍少卿,伯母出身书香门第,我家堂妹虽说有点小孩子脾气,那也是端方娴雅的千金闺阁,纯善得很,和他正是门当户对,可人家不同意啊。所以我说他不是自找的吗,人家中意他的他不要,非求那些不可及的。”
“算了,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旁人急不得。”容嫣含笑劝着气呼呼的表姐。
青窕也不过感慨罢了,除了自己的两个小东西她能管得了谁。她目光落在表妹的肚子上,忍不住笑了。“还是你有造化,人家要遭两遍的罪,你一遍便成了,一胎便怀了两个。怎么说双生的是我母亲,我怎就没怀个双生呢。”
“你下胎便是了。”容嫣逗她。
青窕撇嘴。“我可不想再生了,生这小祖宗,我差点连命都没了,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说着,她想到了表妹,问道:“三少爷最近可有消息?”
“没有。”容嫣笑笑。“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可也是。不过我听井松道这四边不宁,连年出征,国库亏空,今年的军资又减了,可万别耽误到了三少爷那。听闻因为造船的事,工部侍郎陈杭还在和秦晏之较劲呢,这都一年了还咬着他不放……”
容嫣明白秦晏之的脾气,守正清介,他的原则任谁都破不了。况且秦敬修还在杭州,户部容嫣不担心,她更担心的是兵部,那可是牢牢握在荀正卿手里。
姐妹二人聊到晌午,青窕给宁氏问过好便回去了,留太久府上两个小家伙她不大放心。她方走,郑德裕又来了。自打容嫣回到宛平,方便了郑庄头与她交流。
郑庄头今年引进的棉种品质优胜,而且产量也高,从八月开始一直收到十月底。肃宁那便舅父遣人帮她盯着,纺织顺利跟进,有条不紊。到了腊月,宛平田庄及郑庄头所收的散户棉竟然供应不及了,得亏叶寄岑替她在肃宁签下了产棉的田庄,勉强还够得上。
容嫣也没想到纺织效率会这般高,这一要感谢从杭州请来的织造管理者,二来也得力于肃宁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点。要知道,肃宁还是虞墨戈帮她选的呢。
如今肃宁的布可再不是“几与松之中品埒矣,其值仅当十之六七”。容嫣请的可是淞江的师傅,用的可是淞江的技术,其精品在北直隶便说是松江府织出来的,怕是非业内而不能辨。
但容嫣的重心不在这些精品,而是需求量更大的平布。她翻着账本问及产量,郑庄头道:“如今已产布五万匹,及至年前八万应是没问题。”这产量惊人,郑庄头兴奋得眼睛直放光。
其实也属正常,容嫣把小作坊归聚在一起,集中管理提高效率,这产量也在预计之中。
纺织运营三个月,除去各种费用和原始资金,第一年容嫣起码要净剩三万匹。到了开春,赚得还会更多,如此,容嫣下一步的后续建染坊踹坊的计划入夏便能着手开办了。这可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年。
这一切都归功于她缜密的筹划和井井有条的实施,按部就班,不浮不躁,郑庄头感慨之余,忆起与容嫣相遇之初,他暗叹: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郑德裕正想问及东家对下一步运销可有打算。
容嫣面色沉静,半晌无语。她寥寥又翻了几本账册,随即一一合上了。
“暂不出售。”容嫣淡淡道。
郑德裕向来避讳,从不直视东家,眼下却惊得他直愣愣地盯着容嫣。只见东家花瓣似的嘴唇轻碰,平静地道了句:“捐五万给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