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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霍令仪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自是知晓她的秉性…打先前霍令仪让她出来, 她的心中便已有了几分明了,这位初初归家的郡主这是要来与她秋后算账了。
虽说此次霍令仪归来的早了些,有些事还来不及安排, 不过糊弄一个没管过家的小丫头却也足够了。
林氏想到这, 心下便又平了几分。
她把茶盏捧于手心,青葱般的指根扣在茶盖上,面上仍是素日的闲适模样, 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遣人去查探过了, 连着落了几日的暴雨,荷花池那地又素来不算平整, 世子他——”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 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 她下颌微抬, 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 神色如常,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 荷花池边淤泥太甚, 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 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 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 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 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 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万般不出错?”
她这话的确是严重了。
林老夫人看着林氏骤然苍白的面色,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她刚想开口帮林氏说上几句话…
霍令仪便已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她一副愁容未加掩饰得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就连声音也跟着带了几许担忧:“祖母,如今父王没了,咱们这个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子感恩保留了咱们府中的爵位,可若是连着令君也出了什么事,您说咱们阖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立时就变了脸色。
是啊,如今安北已经没了,若是连令君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府中这个爵位可不得被天子重新收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要是这一切都回到原点,让她再去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她可受不住。
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顾林氏面上的难堪,寒着脸与她说道:“你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撺掇我的乖孙儿,还有那个什么李婆子也跟着一并罚了…咱们府里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过来糟蹋主子身子的。”
林氏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林老夫人的面色,却还是住了嘴——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等平了心下这一口气她才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句“是”。
…
花厅重新归为静谧。
没过一会,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说世子已经醒了。
霍令仪闻言忙扶着林老夫人朝正房走去,待瞧见躺在床上的霍令君已经睁开了眼睛,即便小脸仍旧苍白,可那股子死气却已消散,眼中的那股慧黠劲也跟着回来了…她见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林老夫人看了眼霍令君,见他已醒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跟着是朝李神医问道:“李神医,我孙儿怎么样了?”
李神医先前在写药方,闻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世子福大命大,若是再差一会功夫,即便救回了这条命,只怕这身子骨也得损了。”他这话说完是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知秋,说了几句服用的方法,跟着是又一句:“按着这个药方,每日三服,世子年幼,这阵子你们还得好生注意着。”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担忧渐消,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好在晏晏想得周到,这若真差了些功夫,她的乖孙儿可就真出事了,那她们阖府上下可真是要跟着完了。
霍令君早在霍令仪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了,这会便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真是忙忘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从妆盒里取了一支白玉发簪递给初拂,跟着是柔声一句:“令章是个好孩子,我呀现在就盼着他这回择了个好先生,来年能高中,我就谢天谢地了。”
“您呀就放宽了心吧——”
初拂笑着接过簪子替人细细簪上,待这话说完便扶了林氏起来:“二公子的才学素来是不错,这回的陆先生不还夸他日后必有所成吗?”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咱们二公子来年必定能高中的,到得那时您就是状元爷的娘,风光着呢。”
许是这话说到了林氏的心坎上——
林氏脸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连带着说话的声调也柔和了许多:“就你会说话。”如今她虽然掌着府中中馈,在这燕京城贵人圈里的名声也不算小,可人心总是不足的…何况,她想要的可从来不止是这些。
外头小侍正在布着早膳,林氏甫一坐下还未曾用膳便听得外头有人来禀,道是“李婆子来了”。
这个时候?
林氏折了一双眉心,这个李婆子平素也鲜少过来,大多都是她遣人去寻的…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她握着帕子细细擦了回手,心中也跟着转了几回才让人进来。
帘起帘落,没一会功夫李婆子就进来了…林氏刚用过茶,这会便握着帕子拭着手,等瞧见李婆子脸上未曾遮掩的慌张和苍白,林氏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心下更是猛地一跳,她让初拂把其余丫鬟打发出去才朝李婆子看去:“出了什么事?”
声调低沉,可还是能窥见那话中的几分紧张。
李婆子听到这一声,双膝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她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还在打着颤,连带着声音也有着无边的恐惧:“侧妃,出,出大事了!”
…
而此时的容安斋外。
林氏身边的大丫鬟云开正在廊下候着,她远远看着霍令仪朝这处走来,心下自是一惊…这么多年,这位扶风郡主可从未登过容安斋的门,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耽搁,忙迎了过去,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怎么过来了?侧妃这会还在用早膳,奴去替您通传一声。”
霍令仪闻言未曾说话、也未曾止步,她仍旧沉着一张脸大步朝里走去。
她若不笑得时候,明艳的面容便是冷寂的,何况她今日本就未曾遮掩自己身上的气势…不拘是丫鬟还是婆子但凡瞧见的皆被她唬了一跳。
云开瞧见这幅模样心下也是一惊,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霍令仪?
虽说她们侧妃和这位郡主不和是明摆着的事,可明面上谁也未曾戳破那层布,今儿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这位郡主连这明面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云开心下思绪不停,待念及里头那位李婆子,她心下便又一惊,忙快走几步拦在了人跟前。
她终归跟着林氏多年,虽然心中也觉得有些骇,倒也不至于如旁人一样…只是她刚刚拦到人前,还未曾说话便被杜若伸手挥开了。
霍令仪自幼随父习武,身边几个丫鬟大多也都是有底子的…杜若这个力道用得不轻,云开连着退了好几步才停。连侧妃身边的大丫鬟也拦不住这位郡主,院中、廊下的其余丫鬟哪里还敢去拦?
自是各个避开了路由人前行,帘外的丫鬟更是颤着身子打起了帘子。
云开眼看着霍令仪的身影穿过布帘没一会就没了踪影,她咬了咬牙也不敢耽搁,却是朝昆仑斋的方向跑去了。
…
此时屋中除了初拂已无别的丫鬟。
林氏的手撑在桌子上,她低垂着一双眉目看着李婆子,先前紊乱的心还未曾平稳…出大事了?这些年,她左右交待给李婆子的也不过那么一桩事。若是出事,出得自然便是那桩事。
她撑在桌子上的手收紧,红唇紧抿,声线更是低沉了几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她还遣人去特地叮嘱过,那时一切都还好好地,怎么今儿个竟出事了?
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林氏面色一白,她心下紊乱不已,就连右眼也连着跳了好几下。
李婆子听着这一声,身子更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她也不知道这好端端得那本册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昨儿个她还好生查探过,那个时候,册子还好好地放在夹层的地板上。可今早一翻,那本册子就没了踪影。
她心下是又怕又骇,连着把整个屋子都翻看了一遍也未曾找到什么踪影…这若是让人拿走了那本册子,那她和长顺可都完了啊!李婆子想到这,身子更是抖成了筛糠,她的手仍撑在地上,苍白的唇畔一张一合,因为害怕,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发不出…
林氏此时本就心绪不稳,眼看着李婆子这幅模样更是沉了面色,她刚要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
霍令仪?
这个时候,她怎么过来了?
林老夫人素来信天道命数,早些年特地请了个天师进府改了名字,又把这处里里外外按着他的说法拾掇了一遍…远远瞧去,昆仑斋呈圆形模样,外围皆植着树木,院子里建着池水摆着玉石、锦鲤等物,中心还有一个老龟伏在水上,寓意长寿,瞧起来还真有几分玉虚昆仑的模样。
…
霍令仪到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升起。
院子里的人还在做着洒扫的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一愣,跟着便又齐齐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唤一声“郡主”。一个穿着柳黄色绣玉竹的丫鬟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玉竹”。
玉竹看着霍令仪也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霍令仪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原想着让奴去您那处说一声,让您今儿个好生歇息,不必过来请安了。”
“无事…”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带着无边的清寂,眉目倒是添着份笑,闻言也只是说道:“我在外头一个月,已许久未曾在祖母面前好生敬孝道了,如今既然回了府中,哪里还有在屋子里懈怠偷懒的道理?”
玉竹见此也就不再说话,她笑着迎了人往里头进去。
林老夫人刚洗漱完,这会正坐在椅子上,由人布着早膳…眼瞧着霍令仪进来,她便笑着抬了头,一面是朝她招了手,一面是笑说说道:“先前听到声响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面上的笑,还有那只伸出的手,却还是停了一瞬才握住。
昨儿个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想好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祖母。前世她自出嫁之后便再未登过门,私下里倒是听过几桩事,知晓祖母后来过得大抵也算不上好…可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祖母的恨,自然也懒得去理会她。
如今眼看着她面上未加掩实慈爱的笑…
霍令仪的心下还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低垂了眉目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想着祖母这儿的早膳了,便早些来了。”她的声调微扬,眉目含笑,却是旧日面对她时的模样。
林老夫人闻言是笑着伸手点了点霍令仪的额头:“你这丫头,府里特地给你备了小厨房,由着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偏还来念我这处的东西,真是个小贪心鬼…”她话是这样说,却还是让人去备了一份碗筷。
祖孙两人吃完早膳,时辰也差不多了。
霍令仪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替林老夫人擦拭了回手,而后是扶着人往正堂走去。正堂里除了还在病中的霍令君,人都已来全,听着脚步声音便都站起了身朝林老夫人的方向打了个礼。
林老夫人接过玉竹奉来的茶水,待用下一口才说了话:“都坐下吧…”
等一干人等都坐了下,林氏便抬了头,她面上仍旧带着素日温和的笑,方想开口却瞧见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的霍令仪。她脸上的笑顿时一僵,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又笑着说道:“大姐儿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往日哪回不是掐着时辰才到的,如今倒也知晓在老夫人跟前扮乖了…林氏想到这,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接话。
她挽了两节袖子,低垂着眉目从一旁摆着的果盘中取了荔枝慢慢剥起来,等剥完便又用那银勺把核一剔,再放到林老夫人跟前的盘子上…却是半分没给林氏面子。
林氏见此倒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抬了头看着林老夫人继续说道:“媳妇昨儿个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一遍,李婆子是家中老人,媳妇使人打了三十板子又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至于月见,她身为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却没能护好主子,媳妇已着人打了一顿板子打算午后便遣了牙婆进府把她发卖出去。”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便又站起身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声音添着几分愧疚,声线也低了不少:“至于媳妇…媳妇能得您和姐姐看重掌府中中馈,却险些累得令君出事。”
“媳妇自知有愧,不敢申辩,但请您责罚。”
林老夫人闻言却轻轻皱了皱眉:“咱们府中下人这么多,你难免有注意不到的时候,此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她这话说完是接过霍令仪递来的果肉,等这股子凉意入了口,才舒展了眉心继续说道:“不过晏晏说得对,如今安北去了,咱们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你平素还是得细心些。”
林氏听闻这话握着帕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不过也就这会功夫,她便已回过神来,她轻轻应了一声“是”,口中是跟着一句“媳妇记下了”。
等林氏重新归了座,眼却不动声色得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待见她仍低垂着头剔着果肉,林氏这一双柳叶眉便又轻轻蜷了几分。昨儿个霍令仪那副模样可不像小事化了的样子,怎么今朝她这样处置却是半句未说?
还有那个合欢…
林氏想着早间听到的消息,眉心便又收拢了几分,她到底想做什么?
…
林老夫人早间有念佛的习惯,往常霍令仪和霍令德皆会留下抄写佛经,今次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林老夫人在里间念佛,两人便在外间的碧纱橱抄着佛经。
霍令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霍令仪,自打父王死后,霍令仪也就鲜少穿红,今儿个她不过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竖领长袍,身上也未做什么打扮…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未能掩去她半点容色,反倒是另添了一份别致。
她不喜欢霍令仪,打小就不喜欢。
母亲让她修身养性,让她不要和霍令仪去比,可她怎么做得到?但凡只要有霍令仪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是霍家的女儿,也是信王府的正经小姐,可这燕京城却只知霍令仪,不知霍令德。
霍令仪究竟有什么好!
霍令德想到这握着毛笔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在那纸上泛开一个圈,先前写得却是尽数报废了。
她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听到霍令仪已淡淡开了口:“抄经使人清明,三妹却似是越发浮躁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收起了笔,她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帕子,一双桃花目微微掀起几分眼看着霍令德面前的那张纸,无情无绪得又添了一句:“若是让祖母知晓,该斥你一句不敬神明了。”
霍令德闻言面色一红,却是气得。
她低着头,紧抿着唇却是又过了许久才说了话:“大姐教训得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刚要迈步往外走去,玉竹便已穿过槅扇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与霍令仪笑着开口说道:“郡主,柳世子来了,这会正在花厅候着您呢。”
这四方天地人心太过复杂,阴谋诡谲更是层出不穷,若她退了惧了,她又岂能护得住母妃和弟弟?
霍令仪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在那日头的照射下,明明是暑气最热的时候,可她的背影却仿佛透着无边的寂寥。
…
昆仑斋。
玉竹正在帘外侍候,眼瞧着霍令仪远远走来,她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自打上回连翘的事后,玉竹便知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可不,这才多少日子,竟是把林侧妃折腾成这幅样子。
府中但凡有眼见得都知晓,这府里的天是真得要变了。
她想到这态度便又多了几分恭谨,就连声音也越发谦顺了许多:“外边日头大,郡主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了笑,她让杜若侯在外头,而后是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途中便听她轻声说道:“老夫人把侧妃的中馈大权给收回来了。”这事虽还未曾往外头说去,可霍令仪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玉竹的好意,她却是心领了…因此霍令仪的步子虽然未停,口中却是言道一句“多谢”。
玉竹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轻轻笑了笑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引人进去。
等步入最后一道帘子——
霍令仪便看到林老夫人歪坐靠塌上,许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容更是疲倦不已。等听到屋中的声音林老夫人才睁开眼朝霍令仪看来,她朝人招了招手,声音略显喑哑:“晏晏来了。”
霍令仪忙朝人快走几步,等走到人前,她看着眼前人面上的苍老与疲态,心下止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她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唤她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担忧倒是也露出了几分笑,她由人扶着坐起身,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口中是问道:“晏晏可曾怪过祖母?”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便又听她继续说道:“林氏此次所犯即便被赶出府去也不为过,可我却因为她是我的侄女而对她百般维护…晏晏心里是不是也怪祖母处事不公?”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也从未想过要把她赶出府去…”
霍令仪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跟着是继续说道:“林侧妃此事的确算得上是大过,可她终归也是令德、令章的母亲,您的侄女…何况若这样把她赶出府去,旁人自是免不得要细细打听一回,到得那时,丢脸的不还是咱们信王府?”
若说前话真是霍令仪心中的想法,林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听到后话,林老夫人却未再有疑,自己这个孙女最看重得就是霍家的脸面,自然不希望让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她想到这便收回先前打量的眼,而后是把对林氏的处置说了一番,跟着才又从一旁取过一副玉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往日在府中无需你操劳,可如今这幅样子…有些事你却得慢慢学起来了。”
这话却是要把这掌中馈的大权托付到霍令仪的身上了。
霍令仪眼看着面前的这幅玉牌,先前平静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一回,等平了那股子思绪她才抬了头,口中是道:“祖母,我…”
林老夫人知她要说什么,闻言也不过笑道:“傻孩子,这世间的哪桩事不是从头开始学起?你如今要为父守孝也不能出嫁,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教你这些,若不然等你日后出嫁事事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接过林老夫人手中的玉牌,而后是朝人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却是应了此事。
…
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她这话说完,霍令仪还未曾开口,倒是林老夫人先说了话:“定国公府?晏晏,你何时与他家的三小姐要好了?”
霍令仪闻言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着手,而后是把先前飞光楼聚宴的事说了一遭。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既如此,你便去吧,这阵子让你窝在家里也该闷坏了。”何况那李家,的确是值得好生结交一番。
那李家,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之家。
霍令仪原本是不想去的,李家那个地方她认识的人太多,何况还有那个人…
只是耳听着林老夫人这番话却是有意让她好生结交一番的样子,霍令仪想了想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杜若回帖却是应了。
她简单拾掇了一番便往昆仑斋走去。
昆仑斋是林老夫人的住处,位于信王府正中的位置,与她的大观斋相距倒也不算远。
林老夫人素来信天道命数,早些年特地请了个天师进府改了名字,又把这处里里外外按着他的说法拾掇了一遍…远远瞧去,昆仑斋呈圆形模样,外围皆植着树木,院子里建着池水摆着玉石、锦鲤等物,中心还有一个老龟伏在水上,寓意长寿,瞧起来还真有几分玉虚昆仑的模样。
…
霍令仪到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升起。
院子里的人还在做着洒扫的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一愣,跟着便又齐齐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唤一声“郡主”。一个穿着柳黄色绣玉竹的丫鬟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玉竹”。
玉竹看着霍令仪也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霍令仪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原想着让奴去您那处说一声,让您今儿个好生歇息,不必过来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