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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日头西偏, 百鸟归巢。
可此时的昆仑斋寂静得却恍若是死水一般, 夏日暑气重, 霍令德先前在外头跪了半日早晕了过去,这会已由人带回去了。而里头的堂屋,林老夫人端坐在软塌之上, 她微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底下跪着的女人,面色黑沉, 哪里还有平素的好气:“你说, 我可曾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林氏听到这话身子猛地打了个冷颤, 她忙抬了眼看着林老夫人,待触到她眼中的黑沉忙又垂下了眼眸给人磕起头来:“母亲待我恩重如山, 是媳妇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求母亲念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了媳妇这一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重重磕着头, 额头上还圈着纱布, 先前林老夫人砸过来的茶盏正好嗑中了她的额头, 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只是经由这会, 那才止住的血便又重新溢漫开来,林氏素来看重脸面, 此时却顾不得什么。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 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 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 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 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
“傻晏晏…”
许氏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没有林氏也会有别人的,只不过林氏正好与你祖母沾了个‘亲’字。”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淡淡一句:“何况林氏的性子还算不错,这么多年她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你父王的后顾之忧…单这一点,我却该谢她。”
许氏说到这,外头便传来了知秋的声音,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等霍令仪用完汤水,时辰也有些晚了…
许氏发了话让她回去好好歇上一觉,霍令仪也就未再说什么,等打完礼便由杜若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
大观斋位于正中偏东的方向,不仅占地广,风景也独好…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倒也瞧不见什么。
屋子里红玉等人早就候着了,见她回来便齐齐打了个礼。
霍令仪眼瞧着屋子里这一如旧时记忆中的布置,还有跪在跟前的这些人,心下也不是没有感触的。这其中有许多人她已许久未曾瞧见了,乍然见到,即便这颗已经冰冷了许久的心此时也免不得泛了些许动容。
不过她素来性子要强,即便心下、面上再是动容,声音却也依旧平和:“都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这话说完看着底下的丫头仍旧抹着袖子颤着身子,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这是她头一回给人保证。
声调平稳,仿佛只是一句寻常话语…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用了怎样的力道。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脊背也挺得很直,如今她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都会好好护住自己的身边人…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