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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色,月牙儿细得根本看不到光亮,宫中已是夜深人静,只有灯笼在各处闪烁着;刘义康倒是笑了一下:宫中,并不是夜深人静才这样冷清的,一向,都很是冷清;而人生已走到现在这样境地的他,更是觉得冷清异常。
宫中与自己关系密切一些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而自己能活到现在,只怕也是因为,自己还算得上是他的弟弟罢?心念至此,他突然觉得也秋日寂静的夜色里,显得尤为的寒冷,哈了一口气在自己的掌心,他依旧不急不缓地走向值班室。
刚到值班室,刘能却前来告诉自己,皇上找自己有要事相商,于是,刚刚脱下外衣的他,又复穿上,跟着刘能向书房走去。
大约还有十丈的距离罢,突然两侧冒出四人来,直接将刘义康拿下,随即被软禁在中书省。随后,下令逮捕了刘湛,并公布刘湛的罪行,竟是在狱中就将其就地处决了,包括其中的一干党羽刘斌、刘敬文、孔胤秀等及其儿子全部诛杀,尚书库部郎何默子等五人,流放广州。等到一切事情处理妥当之后,他将刘湛等人的罪状传给刘义康。
刘义康颤抖着双手看着罪行昭昭的刘湛,其中最可怕的一条莫过于刘湛曾经做过的——立年长者为君。他愕然地发现,自己手下的人,竟然背着自己犯下了这样的滔天大罪。当下立即请求辞职。
刘义隆迟疑了一番。最后决定将保留侍中、大将军职,出京镇守豫章之地。
徐湛很快也因此事被捕,徐湛乃长公主刘兴弟之子。
刘兴弟立即进宫,在刘义隆面前哀嚎了一阵之后,以长姐辱如母的必胜信心,保住了徐湛的性命。
齐妫得到刘义康被软禁的消息,知道,自己所做的努力又是白费了,心中已然是无喜无悲了。
这日,她突然来了精神,命令鱼儿将殿内一切都打扫干净,将自己梳洗了一番,坐在妆奁前,然下人帮自己梳理好了发髻,戴上那根木簪子,左右端详了一番,满意地换上了皇后所穿的华服,眯着眼睛笑看着鱼儿问道:“本宫现在看着如何?”
鱼儿喜极而泣,抹了眼泪笑道:“娘娘一向国色天香。”
齐妫似乎很是满意她这样的回答,颔首看着衣裙笑道:“这身装扮果然是奢华的。”
鱼儿张了张口,笑道:“不过,娘娘头上的簪子是不是过于朴实了些呢?”
“无妨,总要有些地方是显示你真实的。”齐妫轻笑,转而道:“鱼儿,你去将外面晒好的被褥都放进来罢!我想躺一躺了。”
鱼儿点头,笑着转身便出去了。
她走到桌前,铺开了纸,蘸墨,思忖了半晌,便在上面挥动起来。
写毕,吹了几口气,方才折叠起来,放在那檀木盒子内,盖上,握在手中,笑了笑。
被褥缝好以后,鱼儿便拿进来铺在了床上,一边行动一边问道:“娘娘,今日看着您气色很好,不如出去走走罢!外面阳光也很好。”
齐妫却是合衣躺下。
鱼儿看着她的动作,有些疑惑。“娘娘?”
“没事,本宫就是想着等会儿醒了之后,再出去走走,免费又要穿上衣服,很是麻烦。”
鱼儿想说其实那是下人的麻烦,没有什么的。可看着她的脸色有些奇怪的红色,心里诧异得很,讷讷问道:“娘娘,你服药了是吗?”然而奇怪闭眼未答。
鱼儿一直在等,等到傍晚,还没听到她唤自己的声音。心中没有疑虑,却又不敢擅自推门而入。
端饭的丫头站在门口。却被鱼儿一把夺过手中的饭盒。道:“我去就是了。”
进门望着床上的齐妫,鱼儿下一条,她脸色不健康潮红,呼吸明显是非常吃力了。她不知道这是吃了药的原因,还是因为真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去请皇上!去!”鱼儿慌神地对这门外的人吼道。
将刘义康软禁在中书省之后,心情放松了不少,这日傍晚,却总觉得胸口压抑得慌,不明缘由的难受,遂自己到华林园来走了走,看着满园的秋色,想起第一次仲秋节时的那个晚上,与她一起漫步在这里的时候,等处置完了刘义康,他一定一定要逮住她好好地说一说,说说这些年以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可不可以,回到从前试试?可不可以,忘记那些不愉快,可不可以,依旧拥她在怀?
“皇上,皇上!”
刘义隆回神。
“大胆!你个死奴才!如何这般毛毛躁躁地唤皇上的?”刘能不满道,拿眼瞧去,竟是有些陌生。
“皇上,娘娘……娘娘她……”
话还未说完,刘义隆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
他突然觉得心中一阵绞痛,疼得他狠狠咬住下唇,才没有呻吟出来。
她穿戴整齐地躺在那里,呼吸已经微弱下去,脸上的颜色正在慢慢褪去。
刘义隆一直以为,她的病就像自己的病一样,时好时坏,却并不会要了命去,所以,他放任她不愿意见自己,或者干脆不来见她。
“皇后。”刘义隆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齐妫缓缓睁眼,看了他一眼,一脸的平静,随后费劲了力气,将脸转向了里面。
刘义隆心中一痛,重复道:“皇后……”
“把臣妾,早些安葬了罢。”
刘义隆想要伸手将她的脸扳向自己这边,手放在半空中,却还是没有落下去,握着她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哽咽地问道:“你还有什么希望的?”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只觉撕心裂肺,那种从未有过的痛楚,从胸口扩散开来,直至每一个角落,疼得叫他根本没办法动弹,没办法呼吸。
她的头突然歪了下去,手从他的手掌中滑落。
刘义隆慌忙去抓,却没有能够及时,眼睁睁看着它飘落在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上,苍白无力。“月儿……”
站在旁边的鱼儿鼻尖一酸,想她从梦中惊醒时,多希望他能够这样唤一声,却不想,却是最终也未能实现……
窗外秋日的夕阳倾泻进来,落在窗棂处,跳进房间,轻盈地洒在她的侧脸上,她发丝整齐地梳理着,头上赫然插着一根做工拙劣且价格低廉的木簪子……他只觉得,她是睡着了,夕阳的红色,将她苍白的脸照着,仿佛回到了久远的久远以前,他们在淮河边,他亲手用那根亲手雕刻好的木簪子,挽起她满头的青丝……
他蓦然醒悟,伸手抱她入怀,脸蹭在她的发丝上,有着她一如既往的清香,她的身体,还残留着,她曾经的余温,泪水潸然滑落,划过他的脸颊,落入她那一丝白发间。“终于,又可以抱抱你了。”
多少个夜晚过去了,你从背影决然地拒绝我的到来,你用生冷的言语将我所有的解释都拒之门外,你将你心中所有的不快与痛苦,都深藏起来……可,为何到头来,你还是戴上了我送给你的簪子?为何?为何时至今日,才能看到你的心意?你才肯告诉我!刘义隆胸口窒息不能言语,只是倔强地抱着她逐渐冷却的身体,眼神悠远。
夕阳渐渐下落,仅有的一点余晖,也被女墙阻挡了去,只剩得灰色的天际,缓缓地换上黑色,笼罩在寂静的坤德殿内,院中的相思树落叶飘散,被风吹起的枯叶儿,在空中打着旋儿,发出破碎的声响,那经久没有替换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苍老的身姿,那骨节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院落中,显得尤为的凄凉……
突然一声昏鸦惊叫,划破了寂静而漆黑天际。
屋内以及院内,跪满了上次嫔妃下至婢女,呜咽的声响开始将这原本静得可怕的院子填得饱满起来。
潘惠儿跪在最前面,看着依旧坐在床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刘义隆,擦拭着眼泪道:“皇上,节哀。”
刘义隆仿若未闻,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瘦弱小巧,却聪明伶俐的小女孩,笑起来,脸颊上两个可爱的酒窝,晃得他睁不开眼;他爱极了她在自己面前那样展颜而笑的模样,爱极了她缠着自己撒娇的模样,爱极了她嗔怒的模样……只是,他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始变得这么陌生,陌生得连牵一下她的手,都觉得如此的艰难?可今日,她为何能如此乖巧地待在自己的怀里这么久,久到,他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
“请皇上节哀!”下面的妃嫔一起唤道。
刘义隆扫了一圈,心中一滞:她从来不曾将自己当成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她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丈夫……“月儿,这里太吵了。”他轻声附在她的耳边道,转而面色一冷,喝道:“都出去!”
众人不明所以。却都站起来退了出去。
潘惠儿正好撞上又怀孕了的路惠男,忍不住冷笑道:“皇上最爱的,还是皇后罢了。”
路惠男通红了眼睛,想起曾经的皇后,在江陵时与皇上的恩爱,她始终都相信,他们才算得上是皇宫中的夫妻;如今乍然听到潘惠儿的话,颔首低声道:“淑妃娘娘说的是。”便匆匆离开房间,转而跪在了坤德殿的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