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兰祸(三)

楚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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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兰祸(三)

    清晨醒来,已是晌午,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黑沉沉的天似是暗夜,凉意卷帘而入。

    “诗瘦知春瘦,时乖抑命乖。病过三日雨,门掩半扉柴。”

    唇齿边落寞低吟,愁绪难遣,空对一帘愁雨惨雾。

    因我近来养病,身下落红不止,周身乏力,便早已是白日紧闭院门谢客,更不愿见人。

    谁知听到院外传来叩门声,一阵阵的。尺素在廊下问着是谁,便听到了五姨太慧巧的声音。

    雨打伞盖的啪啦声,环佩声,步履踩去积水上的声响徐徐传来。冰绡扶我强撑了身子靠坐起身,揽了散落的乌发草草绾个髻,尚不待插支簪子束住发,五姨太慧巧已来到我身边,夹着雨意凉风。

    “妹妹如何起身了,快,快卧床静养才是。”她扶我坐下,衣袖上还留有几点雨滴,温甜香腻的气息泛来。

    “雨天路滑,还劳姐姐来看望漪澜,都是漪澜的罪过,”我满是感激和歉意,打量她,如见亲人,心里一阵酸楚,百感交集。

    “妹妹又是多虑了。看看,如今憔悴如此,都瘦成这般田地了,焉知不是你平日心思过重的缘故?心结淤积,伤了脏腑,针砭药剂都不能了。”她拉着我的手守着床边坐下,轻轻抚弄我冰凉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劝:“妹妹的病,姐姐听来都心焦,可不能再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香消玉殒,这道理,你可明白?”她眸光殷殷地望着我,满是惋惜担忧。

    我垂着眸,默然无语,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淡淡的,新绾的乌发因没了发簪忽而散落,如墨缎般滑下,遮了半张面颊,想是面颊也定是毫无人色的苍白,披头散发更有几分孤魂野鬼的味道吧?加之雨声扣着窗纱,沙沙如鬼哭,我这憔悴的样子,堪比枝头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难怪她见了辛酸。

    她不禁捏捏我手臂袖笼上的衫子,因是卧床,我只着了件茶白色细绫贴身小衫,衬得身子单薄。

    她便举头责备地望一眼冰绡,我不禁说:“不碍的,是我自己不觉冷。”

    她反是嗔怪着:“这病尚未好,若再热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隋嬷嬷忙去取了件袷衫为我披上。

    “药可是按方子抓来定时煎服的?”她又细致地问隋嬷嬷。

    隋嬷嬷谨慎地答:“都是依了方子去抓来煎服的,一日三次都不曾误的。只是我们奶奶本是身子单薄,再经小产失血过多,又这么折腾……如今服了十副,尚不见起色呢。”

    “哪里是不见起色,反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不止是落红不止,就是这两日还添了……”尺素急得说。

    “尺素!”我止住她的话,虽然知她是为我心焦,但何必在给五姨太添烦,生出事儿来让府里人怪我轻薄?孩子都没了,我还求些什么?

    五姨太无奈叹气,凑在我眼前凝视我的眸子,语重心长道:“妹妹,这是心病,心病须得心药治,若妹妹这心结不解,怕是天上仙丹都无可奈何的。”

    她看一眼一旁的丫鬟们,牡丹含笑的过来,将一锦盒递给冰绡说:“这是宫里的人参养荣丸,咱们五奶奶拿来给八奶奶补身子的。这可是太后老佛爷所赐,便是宫里也不过月贡就那么几盒儿。咱们五奶奶一直舍不得服……”

    “牡丹!”五姨太微微作色,嗔怪一句:“只你长了嘴!”

    我满心感激不尽,忙婉拒着:“姐姐,妹妹万万的不能受的,姐姐的心意妹妹承领了。”

    她却握紧我的手说:“可别这么说。好刀就要用到刀刃儿上。你若是身子好了,这几丸药也算物尽其用。莫说姐姐高兴,便是爷,他也便放心了。”担忧地望我一眼说,“这些日子,妹妹闭门不见他,他那夜在你门外徘徊,着了些冷雨,加之几日茶饭不思的,也病了。我打发他去别的房里过夜了。”

    猛然间,心底里泛起淡淡的寒意,仿佛窗外的风雨打在了心头,冰凉一片,更有一番难以分辨的滋味在心头。

    我目光茫然,神情恍惚,再不想听到那个名字,不觉将头侧开。五姨太颇是知趣,见我如此便咽下了话叮嘱道:“妹妹好好保重身子,姐姐便不在此叨扰了。”

    她起身,叮嘱了丫鬟婆子们几句匆匆离去。

    只剩我,孤零零地倚着床栏,拥紧锦衾,怔怔地坐了望着窗外。

    那梅红色的锦衾薄寒,上面分明还绣着一对儿戏水鸳鸯,怕如今也被这凄冷的风雨打散。

    檐下雨水打在院内荷花缸和生铁桶上,叮叮咚咚的奏起凄凉乐曲,却是杂乱无章,听得人心烦意乱。

    耳边听着窗外婆子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先是婆子们欢喜地说着:“这五奶奶果然是个慷慨大度的,八奶奶卧病才不过几日,她都打赏了咱们三次了,跟了这么体贴又体面的主子才是福气呢。”我无心去听,却也感激五姨太为我费的这番心思。

    雨意颇寒,我不觉想喊冰绡倒盏热茶,只片刻间,忽听窗外婆子们又说:“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做下病根儿来,怕是日后就难以生育了。”

    “怎么年纪轻轻的落下这种病?该不是同这个,一样了。”

    我猜,她们在议论我近日的身子见红,自小产后淋漓不尽,近来反是一日重似一日了,也是我担忧愁烦之事。不过她们将我与同四姨太昔日的病同提并论,我不由心里一凉,莫不是昔日四姨太也是如此症状?一阵风来,我不由打个寒战,喷嚏两声,再定神时,窗外的人语也散去。

    悲戚漫天匝地地涌来,四下黑洞洞一片没有尽头,更是胆战心寒的,只我一人面对这无涯的黑暗。

    眼前忽然朦胧地闪过一双眼眸,只是一双眼眸,深湛的,于黑暗中远远地望着我,渐渐清晰。是的,那恐怖惊心的暗夜,山神庙里救我的蒙面人的那双眼,我永不能忘怀。我不免徐徐伸手去触摸,那双眼却忽然暗淡消逝。

    我揉揉眼,是,不过是幻梦。那双眼,只是……我不禁叹气。

    他如今竟然如此薄幸,是他救我出敌手,却又将我推入另一无底的悬崖,任我叫嚷着从云端般的高崖坠落,就此跌得粉身碎骨。雨水如打落心头,凉意渐渐泛开圈圈涟漪。

    雨下了一日,直到傍晚才停歇,天光渐露,却已是黄昏。满地落叶残花,尚未吐蕊的金桂细小的花苞竟也被打落满园,金灿灿的满地,小径上湿漉漉的,一汪汪的水,夕阳下泛着红色的光影如残血般淅淅沥沥洒满小院。

    我忽来了兴致,吩咐冰绡扶我起身,去庭院里坐坐。这房里沉闷憋得人难以喘息,反是窗外雨后的花草鸟鸣,更有湿润的风,还带了些许活气。

    步出房门,夕阳灼目头晕,我闭眼,定了定神,才算清醒。冰绡扶着我问:“小姐,可还能行?”

    我步履姗姗,只在廊下行出数步,便是一头虚汗,娇喘不定。心里忽生出失望和恐惧,这身子,怕不再是我的身子,便如此千疮百孔的,如此几步都难行了?

    “奶奶出来坐坐,还不去把门闭上落闩?”冰绡扬头望见那院门半开的,许是婆子出门忘记了。

    焰绮疾步过去关门,却听到一阵清泠泠的话语声:“八夫人可是醒了?”

    九爷,我心里一动,忙迫不及待地吩咐冰绡:“快,快请九爷进来说话。”

    不过一句话,便继而咳喘不停,一颗心仿佛要咳出胸膛,因何如此……我的心更凉了一层。

    他来到我面前,飘飘的白色襟摆,清瘦的身材弱不胜衣,却是风仪俊逸,面颊轮廓如玉雕般精致优美,只是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行来,令人生出些莫名的惋惜。

    我歉意地望他一笑,想是施礼,还未动身子开口,他便说:“嫂嫂的病,不见起色吗?这脸色也不好……”言语间露出担忧。

    我不觉暗笑,我在痛心他,他却反来担忧我?

    夕阳余晖洒落他白色的襟袍上,他绽露出温煦的笑靥,笑意优雅明灿,仿佛驱散一切阴霾。

    心生淡淡的温意,我忙吩咐丫鬟看座,请九爷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