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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一声长长的叹息,压低的话语却是声声如重锤一般敲响我心头:“姨奶奶所患确实是痘疹之症。”
一阵沉寂,随之是致深一声更长的叹息声,发自肺腑。
彷如一转身竟然发现自己忽立在绝壁悬崖,我惊得双腿发软,深闭双眸,一颗心都似惊裂一般,热血飞泻溢满头颅。原本那一点点的期冀,却被郎中一句断言而打破,冷汗倏然满背。
冰绡更是慌了神儿,不知所措的声音带了哭腔:“这可如何好?怎么好好的,我们家小姐就得了痘疹呢。”
隔着重重纱幕,只见烛光下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在晃动,其中一个身影向我而来,沉稳的步伐渐渐靠近我的病榻。
“大帅,不可呀,姨奶奶患得是痘疹。”郎中的制止声未停,朱帏帐帘一挑,致深已坐来我的床前。他身上带着一丝秋风凉意,贴在我身边而坐,望着我一双惊恐无助的眼,伸手紧紧握住我的手。
“致深,”我惊呼一声,挣扎了起身扑去他怀里,满眼惊恐,深深的呼吸,口中喃喃道:“我怕,怕……”我难以置信眼前风起云涌的变幻。他将我搂去怀里,安慰道:“莫怕,莫怕。”
空旷冷清的寝室,因我周身发寒,丫鬟们已抬来好几盆炭火,红红的萝卜炭冒着丝丝热气,烤得致深的额头都渗出一层薄薄的密汗。而我仍在瑟瑟发抖,哭得周身哆嗦。他搂紧我,宽大的手掌抚弄我披散的一头乌发,满眼的忧伤怜惜,若哄慰一个无助的孩子,轻声慢语:“我在,莫怕。”
只是眼前无边的恐惧,这瘟疫般的痘疹仿佛是个深深的暗穴,吸入了我半截身子,只剩一张无助惊恐的脸绝望地望着他,更有一双手在无力挣扎求援,眼前深不见底的暗穴,就要将我无情的吞噬。所幸,他还在我身边,紧紧的抱住我。眼前悲喜交集,我急得拦腰抱住他,大纵悲声,呜咽着,身子一起一伏的抽搐着,泪如泉涌般在乞求他:“致深,不要走,抱紧我,怕……”
他冷冰冰的面颊如今格外温暖,紧贴在我涕泗纵横的面颊上轻轻蹭着说:“我不走,不走……”
我此刻心如刀绞,贴紧他,任性的大哭。我如何会得了痘疹,那恐怖的瘟疫,曾经无情的夺去多少人的性命。莫不是名该绝我?
我周身乏力,头似炸开,惊惧忧伤满眼,轻声啜泣,却不忘艰难的哭念:“不要离开我,不要……”
婆子、小厮们立在一旁也黯然掩泪,只是都不敢近前,远远的掩鼻躲避,生怕一不留神便被卷进这痘疹无底的黑洞。
一阵秋风掀起帐帘,帷幕飘卷,他搂过我瑟缩的身子,为我紧紧衾被,又将自己的披风脱下,为我紧紧围住说:“不怕,不怕,不过数日,痘疹一出,就好了。”
“老爷,不可呀。这痘疹之疫如狼虫虎豹,老爷当为朝廷保重身子才是。”管家精忠终于忍不住上前劝说,只是慑于致深的威严,不敢过来强拉。
我的心一触,虽然滚烫的额头令我神思不清,眼前飘飘忽忽,但我恍然间也顿时领悟管家精忠深深的话意。致深他不止是我的致深,我的男人,他更是这府里的一家之主,朝廷的栋梁柱石。他一颗心,整个人都要分无数块,而属于我的,不过那么可怜的一隅。我又如何能奢侈地盼求拥有他整个的人,抱紧他的躯身绾在自己的怀里?
无助辛酸的泪从面颊寂静滚落,那么滚烫的两行滴泪。不,那不是我的泪,是致深的。他竟然哭了?
一时间千头万绪齐集心头,我咬紧牙关,深蹙眉头,一颗心如被撕裂般的剧痛,我低低的声音,憋红了面颊,徐徐地松开箍住他腰身的手,轻轻将他向外推,哽咽道:“你,去吧……仔细招惹到你。”
此刻,我无比的期盼他能守在我身边,但我不能如此的残忍自私。他却一把搂紧我,下颌蹭在头顶,痒痒的。他说:“我陪你,”
一阵由衷的感动,我望着他愕然无语,只剩了轻声啜泣,哀哀道:“去吧,若招惹到你,有个闪失,岂不是我的罪过。”
他无声,只在揉搓我的手背。我徐徐抬起泪眼望他,他低垂的眸光坚定,淡然道:“本帅,神鬼不侵。”一句话,仿佛熔化了我眼中的千层寒冰,化作了泪水,潸然而下。他疯了,我也疯了,两个疯子相拥在一起,我不禁憔悴地笑了。
他凝视我唇角那丝不易察觉的一丝笑容,也展露了笑容。他眼眸内分明还噙了泪光,泪光中的笑意看得是那么凄凉。
“有痘神娘娘保佑我,你速速去吧。”我声音细微,堆出笑意,心满意足地贴去他胸口说。嘴上如此劝,我的一颗心却如被碾碎一般,泪流不止,哽咽之余,涕不成声,眼前一片模糊,便连他的面颊都无法看清。
“老爷,洪将军和骆师爷在求缺斋候着,有要事求见大帅。”帘外一声通禀。
“不见!”他朗声道,毫不犹豫。我挣扎了起身推他道:“去吧。我也倦了,要睡下。”
“请二位大人在求缺斋稍后,大帅随后就到。”帘外传来五姨太慧巧盈盈的声音,慧巧姐姐她竟然也来了。
环佩声,窸窣的步履声,曳着淡淡的牡丹花香。隔着玫瑰紫色长垂的帷帐,可见她清丽的身影。她说,“爷若是真心疼惜妹妹,就速速离开此地。若是爷有个闪失,且不说妹妹心里难过揪心;怕是宫里头得知此事怪罪下来,迁怒到妹妹,就不好了。”
我轻轻推开他,打起精神嗔怪道:“去吧,五姐姐所言极是呢。”
他并不甘心离去。我挣扎着摸去枕下,他忙替我去掏。摩挲着摸出那个小荷包,里面硬硬的挤出他的名章,那深镌的“致深”二字,是他曾经将自己交付我手中的印证。我对着他嫣然一笑,笑得疲惫。
他一阵感动,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起身。
五姨太慧巧打帘子进来,就立在那里镇静道:“妾身正要回禀老爷呢。三姨太依例送去了别院养病,宝儿留在府里,搬去后院的巨澜堂,由六姨太抚养。只是妹妹……”她为难地望我一眼说,“依例,该是搬去别院的。”
“不可!”慧巧声音才落,致深厉声打断,不容置喙道,“水心斋封院,所临院落一律清空,暂搬去闲院客房居住。通往水心斋的夹道游廊封路,不许外人靠近即可。”
我一惊,他竟然如此。为留我在府中不受颠簸周折,他竟然要大动干戈,闹出人仰马翻。只是他这份用心良苦,怎不令我感念。
慧巧忽然撩衣噗通跪地,泪眼婆娑地乞求道:“爷,不可这般意气用事。如此做,哪里是呵护妹妹,反是害了妹妹,将澜儿推去了千夫所指的境地。爷细细想想,宫里的老佛爷若知是爷如此……”她满眼担忧地深深望我一眼,艰难道,“可还有妹妹日后的活路?”
“爷若真心心疼漪澜,就让漪澜去吧。少则十余日,多则一月,便可以回到你身边。”我强打起精神说,他紧紧搂住我,眸光内满是悲怆,闪着凄凉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