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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是垂头,皇太后果然大气,这气魄便仿佛天下都尽在她掌中一般。她望向我的眼神中高深莫测,慨叹道:“有些事儿呀,本宫无法告与人知,更说给何人去听?听了,也未必能懂。人人都愿意按照人人的意愿去揣测整个故事,哪里管真相如何,又哪里管你有没有苦衷。”她沉吟片刻又拉过我的手,放在她手心中轻轻地摩挲说,“若说铭哥儿,原本不必对他如此,只是这孩子,越大越让人不放心……唉!”说到此处,她声音滞住,面上虽仍是和善的笑,却有一丝冰寒的锋芒隐隐藏在那笑容之后。
仿佛前一刻刚是艳阳高照,下一刻便是雷霆密布。我一阵心惊,不知如何对答,恰是外面的宫女进来奉茶,太后才缓和了语气问:“听说,你曾师从名师,笔下的画颇有番功力。”
“臣妾惶恐,不过是以讹传讹之说罢了。”我谦卑道。
太后一笑吩咐我说:“本宫恰有几幅画亟待画了赏赐给大臣,你来试试。”
我近了画案,尊了太后的吩咐,提笔在手,挥毫落墨,一幅《品冠群芳》的牡丹立轴图跃然纸上。太后在一旁不住地赞赏道:“不错,笔墨清爽,染色典雅,布局奇巧,疏密兼顾,浓淡相宜。”
她一边看我画花,更为我亲自调色,那白玉色瓷碟子中的颜色都是以真花捣汁为之。那双手固然莹白如玉,却含了风霜侵蚀留下的暗纹。不知道这双手曾沾染过多少血腥,又有多少冤魂毙命于这双纤纤玉手之下。我打量着,这是怎样一双手。看似纤弱,却主宰着整个天下。
待题那对联时,太后沉吟片刻道:“上联,闲倚小窗花作伴,这下联嘛……”打量我道,“你来对。”
我听罢,沉吟片刻道:“莫如,静居幽径竹为师。”
“妙!”太后笑口常开,兴致颇高,见我一笔飘逸娟秀的字,带了几分超俗的仙气,就更是赞口不绝,对我钟爱有加。太后乘兴吩咐安公公去拟懿旨,令我为御廷画官,年俸白银五千两。我知道宫中颇多御廷女官,专门替太后代笔所赐大臣的书画之作。谁想我竟也成为她们其中一列。
太后吩咐说:“我倦了,你好好在这里替我作画。”
说罢摆摆手,扶了额便下去歇息。
“是!”我低低的声音应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恭送她出了偏殿。
安公公、肃宁嬷嬷等都来贺喜,一口一句“荣宠无限”,仿佛能有今日是上辈子修来的。我勉强地端着笑,一一恭谨地回礼。可谁知这荣宠背后,隐藏着怎样难以告人的秘密。越想心口便越像压了巨石,难以喘息一般。
偏殿内寂静无声,我繁复的心情,心下里飞速地惦念她的话意及这幅楹联。太后当仁不让临威除异己之作,如何反被三姨太和六姨太当做命根子一样,临终时告诉给我得知?她们要表明什么?此联更同慧巧有何相干?
“妹妹大喜了,真真是可喜可贺。”一句话音带着笑意,我抬头,见慧巧端了一碟子点心进来,她一身浅藕色云鹤纹衫子,系了一条葡萄紫色的碎褶绫裙,轻移莲步凝视我的面颊。她脸上含着一丝诡异的笑,从上到下地打量我。
“姐姐同喜。”我淡淡答一句,并不理会她。
她嫣然一笑近前,打量我手下的画儿,毫无掩饰地说:“妹妹何必心存芥蒂,如今妹妹和姐姐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一惊,愕然望她,她唇角露出些讥诮的冷哂道,“以前爷宠爱妹妹,那是因为妹妹如出水芙蕖,婷婷不染。如今妹妹涉足深宫之事……”
她冷笑,话音如从齿间挤出道,“我倒要看看,爷还能宠妹妹到几时!”
仿佛自己背主求荣,被人当面揭穿识破,我面颊一赤,心悸不已,有顷刻间镇定,淡淡一笑,兀自落笔泼墨作画道:“乌鸦笑话夜枭黑,谁都别说谁。姐姐入宫早,又怎能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妹妹劝姐姐言语小心,莫为自己招惹祸愆,更不要连累帅爷。”我淡淡几句话,便将她的话噎了回去,不知不觉间我言辞竟也变得如此犀利。
她悻悻地放下点心退下,我却是头晕欲裂,放下了画笔。满眼都是三姨太临终前那血淋淋的手,气息微弱地在我耳边神秘地念着那句“瑶花无尘根”。更有六姨太周身污血,披头散发地将那珠子递给我,跳出那‘云鹤有奇翼’的纸团。
为什么,她们都要将这幅对联当做临终的遗言告诉我?这一切,都预示着什么?带着血腥与疑问的思绪向我涌来,我渐渐觉得周身乏力,连手下都没了力气。
我受到太后青睐一事传得飞快,莫说宫里上下及至朝野对我突如其来的荣宠议论纷纷,就是致深都深感诧异。
回府那日,致深打量着我,他想要问什么,却最终没能问出口。看着太后诸多的赐赏,他把弄那串珊瑚珠沉吟不语。
我笑了解嘲道:“记得昔日年幼,娘亲逼我同哥哥一道师从名师丹青,我的身量尚不及画案高,哭闹着哪里肯学?娘亲严厉,一根戒尺威吓,连哄带骗,便令漪澜修炼得如今嗜画如命的地步了。我说与老佛爷听时,老佛爷都笑了,说是人说‘慈母多败儿’,可做‘严母’不易。”
致深听我说笑着,手中握着一把羊脂玉镇纸,手指在其上摩挲着,思量着我的话。我兀自的拾掇那些赏赐,继续说:“太后还说,昔日先皇和致深你年幼时,也是喜欢懒觉,不肯起床去南书房读书。太后就赐了‘慎己袋’吩咐安达和嬷嬷们高悬在你们床榻上……”我打量他一眼,调皮的一笑。果然他面色一沉,羞恼道:“老佛爷连此事都讲给你听了?”
我掩口噗嗤一笑点头,他自嘲的一笑道:“那‘慎己袋’里粗粗细细十根家法藤条,也不过是吓唬我们而已。我们不肯晨起时,安达就取那袋子里的家法,敲打着床榻霹雳啪啪的响,催促起床。如今想起,声犹在耳,颇是吓人。”
他一笑望我,我叹息道:“许是因为如此,太后才夸赞家母贤德大义。”
他才释怀的一笑放了些戒备道:“原来是因这个缘故,太后才旌表封赏了令尊令堂?”
我一笑不置可否,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我不知如何能令他释疑,如今的我和以前的我,可还是同一个漪澜?慧巧的话犹在耳边,若是致深得知我应了太后做那“枕边人”,我们的情分可还会如往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