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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颗心似要被咳出肺腑来,越是咳喘,越是周身滚烫难过,及至后来,咳出的痰中反是带了鲜血。我身子立时一软,冰绡竟也慌得不知所措。人说少年吐血,命不久长,不过一夜间,我便病入膏肓了不成?我极力定神,吩咐冰绡说,“派人去请老爷?去衙门请老爷。”
冰绡哽咽道:“派人去请过,老爷说,不过是风寒,延医就诊就是。”
我心一凉,一定是大太太先去禀告,说我不过是身子娇弱,偶感风寒所致。见我怅然失落,冰绡情急中握住我的手说,“小姐,等冰绡片刻,冰绡就去寻九爷来拿主意!”冰绡起身就向外跑,我欲呼她回来却是周身无力,如此多事之秋,九爷本就被致深勒令禁足,如今让他闯出来违抗兄长的禁令,岂不是为他招惹麻烦?
不知昏睡多久,我依约中听到九爷怀铄的声音在耳边,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我只觉得四周那些仆人七手八脚的将我抬去藤床上,裹了严实的被子,这是要抬我去哪里?
或是我周身滚烫,人至庭院反觉得户外的夜风不似昨夜的阴冷。依约中,我觉出自己被抬上马车,昏昏沉沉的颠簸中去了一处所在。身子似是魂魄出窍,一颗心都要咳出胸膛,周身似烈火焚烧五脏六腑,酸软乏力的我仿佛如一滩水化掉一般。
朦胧中,我听到九爷用洋文同谁在说话,嘀嘀咕咕的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许久,九爷才凑来我耳边说:“漪澜,你们身染了时疫,西洋教会的大夫打一阵消炎针剂就可以药到病除。”
打针?我乏力的身子略挣扎了片刻,虽然头脑胀痛,还是依稀记得打针是洋人的异端邪说,是要将那带孔中空的钢针插入血管,灌进药液。这血中灌入药水,是药三分毒,岂可如此?我竭力摇头,奋力挣扎,我喃喃地说。“我不要,不要打针。不要!”
九爷怀铄似明白我的心意,他却不肯放弃,紧紧握住我冰凉的手鼓励说:“漪澜,你知书达理,不同那些愚昧的黎庶百姓,更不是那迂腐固步自封之国人。西学中用,取夷人之长,补我之短才是紧要的。既然洋人的药水对治疗瘟疫药到病除,你何必如此执拗讳疾忌医呢?”
我迟疑片刻,却依旧徐徐摇头。
他却抱紧我在怀里,将我的头靠上他的肩头,紧紧握住我的手鼓励道:“宫里的贞妃娘娘,就亲自试过洋人的针药治病,你可有什么不敢?若因瘟疫不治而枉送了性命,才是不值得!你想想,若你去了,且不说大哥和我……”的话忽然顿了顿,改口说,“你扬州的高堂父母,又托付何人?”
我的心一酸,天降横祸,一夜间我竟然因吹了风病入膏肓。我不能无辜枉死,我不能,终于点点头。我的袖子被轻轻摞开到臂肘处,刺鼻的药水棉签在手臂上涂抹肌肤,针刺入时我浑然不觉疼痛,拔出时,神父模样的医生戴着白色的口罩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说:“勇敢的孩子,好了。主保佑你!”
我平躺在藤床上,听着一旁五姨太气息微弱的哭声:“不要,我不要,老佛爷最恨异端邪说,我不要打针!”
“五嫂,你若是讳疾忌医,如何能药到病除?这是瘟病,怕中医一时间极难药到病除的!”九爷急得劝着。五姨太咬牙坚持着,“不,我不打针,我宁可去似,除去了爷,谁也不得碰我!”
也不知她如何这般的固执,只是眼见她眼窝深陷,香消玉殒一般的容貌憔悴。
我就如此就昏昏沉沉的熬到了天亮,不知不觉中已是睡去,醒来时天光大亮,冰绡惊喜的嚷:“九爷,小姐她退烧了!”
我也觉得神智清醒许多,才定定神,看见神父和蔼的笑脸,他欣慰地说:“孩子,你醒了。”
我点点头,想谢谢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九爷怀铄眼眶青黑,一看就是一夜未眠,他揉揉眼说:“总算治愈了一个,只是五嫂嫂那边,还是一意孤行的执拗。”
我听到旁边凌霄的哭声:“五奶奶,你醒醒呀,五奶奶,你说话呀!”
我一惊,挣扎了起身,寻声望去,五姨太,她平躺在藤床上,面如纸色,无力地咳喘,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呴呴”声,她莫不是不行了吗?
“不如趁她昏迷不醒,给她打一针吧,毕竟救命要紧。”九爷提议,凌霄急得哭了拦阻说,“五奶奶她一定不许的。”
九爷如今急得束手无策,我也不由心生无奈,斗来斗去,我毕竟不能眼睁睁看她送死不救,这时忽听到了外面一阵叫嚷声:“大帅到!”
致深来了,他阔步冲进了教堂,晨曦刺眼的光亮中,照出他深青的官服肃穆中披上一层淡金色。
“大哥!”九爷疾步迎了他而去,兄弟二人在教堂的走廊中相遇,骇然的寂静后,致深忽然抡圆巴掌狠狠一掌扇去,九爷应声倒去一旁。
“带走!”致深一声喝令,来旺、来福忙来搀扶九爷下去。
“致深,不可!”我想嚷,却不由忍住声,将后半句话咽回。若不是九爷救了我性命,我岂能活着见他,只是我不能说。
凌霄哭了扑来诉说五姨太的病情危重,致深俯身将五姨太抱起,仆人们制止道:“老爷,五奶奶所患是春瘟!”
“闪开!”致深不容分说抱起五姨太向外冲去,临登车时吩咐一声,“别院,请苏郎中速速前来!”
听说致深是一路抱着五姨太回府,整整一夜在别院陪伴五姨太,苏郎中是从京城来的名医,果然药到病除,三日后,五姨太渐渐苏醒,只是烧得时日久了,她羸弱不堪。喉头溃烂几乎失声难言,眼眶乌青,双腮瘦陷,好不可怜。
我立在别院五姨太房外,看着仆人丫鬟们来来往往的忙碌,听着屋内五姨太慧巧娇怯怯的咳喘的说话声,致深温然的言语颇是依旧动人,同昔日在我房里小儿女调侃时一般,只是如今说给了她听。
“嘿嘿”的两声笑响在我耳畔,我侧头一看,竟然是二姨太不知何时立在我身旁,也翘首向屋内张望着。
她慨叹一声,见左右无人低声在我身边道:“任凭这家中的小妾再能翻天,家里到头来还不是大太太的天下?”
她平日逢人带笑,讷言少语的,忽然几句话颇是突兀,难道是大太太差她来甩这些闲话给我听?她这话音极是奚落,似对大太太颇有微词的。
“真以为你们的肺瘟无缘无故就得了?”她慨叹一声,很惋惜的样子,我也是一惊,一句话正中下怀。我也在疑心,如何佛堂冻上一晚,就能染上春瘟,那春瘟来势汹汹,却是想得也不易。
我惶惑的眸光打量她,她望着屋内,帕子掩口轻声说:“妹妹没有觉得佛堂外的风格外阴冷潮寒刺骨?”
我更是一怔,却是如此。
“妹妹就没发现,殿外殿内四角满是冰块,就是想活生生冻死你们。”
我后背冷飕飕的,汗毛倒立一般,她又哀怜地说:“可怜呀,若是冰块,也就罢了。可惜那些冰块,是流民营那些患了肺瘟的流民乞丐倒污水的沟中取来污水凝结成冰。那夜,怕那冰化得慢,就吩咐了人往上面浇多了滚水。好在这佛堂平日极少有外人去,事后一关门洒石灰粉,万事大吉。只是可怜了妹妹,哪里就想到了,这会咬人的狗,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