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立威(三)

楚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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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慌乱间,一个声音沙哑低沉着传来,满是镇定:“拿什么主意?你自管去见吴巡抚,就说九爷我才接到家兄的家书。家兄凌晨便赶回府中,亲自为大夫人送葬。介时朝廷那边,更有旌表节烈的牌坊明日送来兴州。他们当地官府,就打算如此接圣旨吗?”

    一袭白衣如水踱步而入,面颊上都是月色清辉。

    我立时抬头,只觉得胸中的郁气都如春风化雨一般遁于无形。是九爷,他来了。几句威严却不凌厉的话令四下里定是安静一片。

    旺财恍悟过来,忙点头哈腰着说:“小的这就去办。”转身带人散去。

    我凝望着月色下门口的他,彼此注视良久,仿佛陌生得难以相认,只是我鼻头一抽,满心的委屈再也拘押不住,泪水汹涌夺眶而出。这些日子的劳累委屈,担惊受怕无助惶然,齐齐发泄出来。

    他靠近我,面对我的泪水似有些手足无措。他立在我面前,不过咫尺之遥,却守着那份矜持徐徐宽慰:“天就要亮了,一切都会过去。”那声音低沉沙哑,从喉头发出,却是极其温厚动听。

    是呀,一切都会过去。

    冰绡哭泣地揉揉泪眼问:“姑爷人到了哪里?为何只给九爷家书,都不肯给我们小姐送信?”

    九爷那颇奈寻味的目光望着冰绡,又看看我,徐徐摇头。我霎时间心头一紧,莫不是一切都是九爷编派来哄人的疑兵之计?什么家书,什么御赐牌坊,怕都是拿去唬那些踩低拜高的官员的。

    他对我点点头,淡淡地一笑。九爷平日柔弱多病,同人说话都是和声悦语,从不脸红,却能在府里大乱当头时挺身而出。

    我含泪的眸光惊惑地望着他,心里满是感激。他的临危不乱,他的机智果敢,燃眉时为我解围。

    似乎有很多次,在我恍然无助时,都是那一袭白衫忽然出现在我身边,为我解围,在事成之后却又飘然而去,以致我不及言谢。多少次我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够用肩膀为我顶起一切,可每每出现在我危难时的,却只是那一袭白衫。

    他似是觉察出我的落寞,忽然张开双手对我,大分开十指,以那空空的手掌示我,噙着一抹神秘的笑意。他定然又是要变戏法哄我开心,只是他那西洋戏法的手艺委实拙略,不知此刻是从袖笼中掏出,还是从脖颈后摘下什么样的一朵花儿。但此刻,府里阴气重重,悲声四起,我还哪里有心思同他玩笑?

    他的手掌兀自翻弄,如美猴王在台上舞动一根无形的金箍棒。忽然手在头后一绕,轻便的一展开握拳的手,手心中便多了一朵娇艳雪白如玉琢的兰花。我一惊,忽然满心的感念,泪水滑落,频频点头,却无力去拿那朵花。他静静地拈起那朵花,平放在自己掌心说“莫慌,大哥不在府里,还有怀铄。”

    他似是想要将那朵花放在我手中,只在两人双手交错的刹那,我一个侧身躲避开。他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将那刚变好的花收在袖中。

    那种微妙的触觉只在一刹那间,我们静立良久,他才艰难地问:“事到如今你还不肯离去?”

    我点点头无怨无悔,一切是命,争也无用。

    少时,旺财归来,欣喜的告诉我,吴巡抚闻听明日朝廷要赐周府牌坊,忙吩咐官兵连夜去打扫街道,重新搭桥铺路,明日一早,可由原路前往周家祖坟,安葬大太太。我的一颗高悬的心放下,九爷却已静静离去。

    人去屋空,我颓然的坐下,冰绡为我补妆,悄声道:“小姐,别看九爷体弱多病的,关键时候可比咱们姑爷顶事儿呢。”冰绡嘀咕着,我却心头一沉。自九夫人枪杀了曹蒹葭,我对九爷也是处处避嫌,生怕惹出什么闲话。我同他有缘相聚,却无缘更进一步,这本是命数。

    明日一早就要发丧,我叮嘱众人都回去早早安歇。

    冰绡、尺素打着灯笼为我照路,从帐房归来我掩口打个哈欠,疲倦之余不忘嘱咐冰绡陪我去灵堂查看。

    才进前堂的天井,便觉得阴风习习,周身发冷,香烛味扑鼻。

    我依约望见灵堂前长明海灯跳跃的暗淡烛光下似是有人长跪,透过薄雾望去,看不清,心下还狐疑,这是谁如此忠心?入夜了还在这里长跪为大太太守灵不成?

    渐渐的,我走近,不由一惊,那背影,可不是致深?致深,他何时回府了?

    不知是惊是喜,我立在堂下石阶外,却不再迈步,生怕那身影不真实,我一靠近,他便如这烟岚雾气散去了,令我空欢喜一场。

    “八奶奶吉祥。”来福一溜小跑过来给我请安,见到他,我才笃信了,致深果然回府了,他果然回来了,九爷难道料事如神?我心头压着的一块石头,总算卸掉,明儿一早行灵,府里总算有致深主持大局。

    “八奶奶去劝劝爷吧。爷回府就跪去灵前,不吃不喝的,可不要熬坏身子呀!”

    我立在门口,有些迟疑,却听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他的声音低沉,我倏然望去他,一阵惊喜后即是辛酸,眼泪在眶里挣扎许久,强忍了将泪咽回喉头。我的心却骤然一沉。初见的惊喜散去,只剩这些日来无比的怨念气恼,他这个男人去了哪里?薄幸如此,却将我一人扔在府里遮挡风雨。

    迈步走进那不见一丝日光压抑的灵堂,两边都悬挂着白幡,为逝去的人扬幡招魂。致深跪在灵堂前,将纸钱一张张扔去火盆中,那动作僵硬,略显笨拙,他背对了我,侧面的脸色在黑暗的灵堂中阴沉莫测。他身形却清瘦了许多,这些日子不见,他如此憔悴如此?他瘦了,清癯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神容。双腮塌陷,更显出一双眼眸灼灼如寒光,秋水宝剑般沉凉。

    见他愀然神伤,我心下虽然一阵揪心的心疼,却不知如何安慰他,但心头的怒气难平。再苦再难,他总不能没有音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