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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澄湛,为他的侧影洒上一层柔和的光亮。天边最后一丝光也被吞噬殆尽。我的鞋袜与裙裾俱已湿透,便由着他一步步抱我走到沙滩上。他的步履沉稳有力,如怀揣着幸福般,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了海滩上。
他俯身,坐在我身边,“江山美人,致深已得其一,此生无憾。”
我们携手漫步沙滩上,望着日落时的海天一线壮阔的景象,听着潮起的声音。我一笑,转手便在海滩上写下几行字,继而笑意盈盈的望向他。
“写的什么?”他走来好奇地问,俯身就要看个仔细。然而只是那一刹,那模糊的字迹便被一波海水卷浪而来,又骤然退去,沙滩一片平展,那字也一笔勾销了。
方才写下的定情词,这样轻易便被海浪抹去了么?
一阵淡淡的惆怅晕染在我心间,他也似乎有些懊恼,却还执着地问我写的什么。那淡淡的愁绪只是一瞬,我粲然一笑,“今夜若是有星光也有月光,便告诉你。”
“哪里会有既有星光又有月辉的夜?”他嗔道,继而摇头道,“罢罢,不过几个字,又怎能及你我一生一世双手相携。”
那日傍晚,我们两人坐在海滩上,静听浪的呢喃与风的絮语。他向我讲述着少年时跃马扬鞭的故事,而我则向他讲着小时候扬州的一帘幽梦。夜风缱绻,勾挑起无穷的韵致,此时的我仿佛又重回扬州那宁静的夏夜,在月辉明亮的夜晚独上西楼。
时光匆匆流转,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以至于我和他恍然惊悟抬头时,才发觉已然星辉满布。人常言月明星稀,而今夜我抬头,却发觉竟是星月同辉。我在他怀中望着这天象,竟一时醉了。
“什么人在前面?”一声呼喝。
我倏然转身,见一队高高低低的灯笼向这边移来,伴随着犬声“汪汪”狂吠。
仿佛惊破繁华绮梦,我慌得靠紧致深时,他将我一把搂在身边,紧紧的,手按了腰间的枪,沉声道:“本官,钦命海务都统大臣,周怀铭。你们是哪支舰的水勇?”
就听黑暗中,那刺眼的光影中一个略带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奚落道:“哦?前面是周军门吗?不该呀,水师军法,军舰停靠三十里海域内,不得擅入。军门难道不知吗?”
我一惊,仰头担忧地望着身边的致深,沉吟片刻,他忽然“噗嗤”一声笑,拍拍我的手背对了那来人喊道:“郑蛮子,装鬼的只有你,出来吧!”
致深话音一落,就听对面一阵呵呵的爽朗笑声,大声道:“周大帅,得罪了。下官,振威号铁甲舰冠带,郑兴国拜见大帅。”
致深松开我的手,稳我在身后,阔步向前,笑骂一句:“还装!”
月色下走来一人,只觉那眼眸亮如夜空中的晨星,闪翼有神。他看来颇是年轻,容长的脸,面色微黑,怕是风吹日晒所致,但是五官生得极其生动,月色灯光模糊下就更如西洋的雕塑。他唇角镌了一抹不羁的笑,我倒被他这一幅认真模样吸引。他迎着致深早早伸出的一只手而上,二掌击响在夜空中,紧紧握住,旋即又拥抱去一处,互相捶拍着,那兄弟之情,令人羡慕。
“何时到的?”
“三日前,还想给你个出其不意。”
“你这还不算出其不意?险些被当做了倭寇潜入的细作。”
二人边说边笑,好友久别重逢一般。而我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他举手投足间透出的英气逼人。也只有和多年的好友在一起时,他才能暂时忘却烦忧吧。
“汪汪,汪汪~”一只毛色光亮的西洋犬奔向我狂吠着,那双眼睛如一汪水,远远望着我叫着,似同我说话。
我不觉蹲身,想去抚摸它,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太阳,卧倒!”郑兴国一声喝止,那本要蹿向我的狗忽然卧倒在沙滩,两条长长的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做错事一般。
郑兴国快步过来道:“这畜生能咬断豹子的脖颈。”
我一惊,看匍匐在地怯怯望着我的小东西,委实看不出他如此的凶狠。
致深转来搂住我的腰,对郑兴国刚要开口,郑兴国已是一脸诡笑拱手赔罪,似猜出我的身份。
致深同郑兴国草草告别,天色已晚,致深带我回驿馆,一路上还不无怅憾道:“这个郑蛮子,偏偏此刻冒出来扫了爷的兴致。”
郑兴国玩笑的话语间,不卑不亢的将我们逐出了水师防御的海岸。
一路上,致深对我讲述着郑蛮子,讲述这北洋水师,还说朝廷派了一批才俊出国学习船务,回国当了各艘军舰的管带,就是洋人的船长,这些人都是水师的财富。郑兴国在其中是极其桀骜不驯的一位,因此在水师被排挤搁浅,一直未能擢升。数年前,致深去水师巡阅,这郑蛮子当众顶撞他,也是不打不成交,二人竟然就成了莫逆之交,平日也是书信不断。
“行伍之人,多是鲁莽,你莫同他计较才是,”致深为郑兴国开脱道,“改日,待郑蛮子开假时,让他带你我出海捕鱼,那打上来的鱼鲜配一口青梅子酒最是可口。他自幼生长在海边,深谙水性。”
致深说得兴致勃勃,我却在马背上昏昏欲睡,渐渐的贴着他的身子,再也听不到什么。
眼前仿佛满眼还是礁石前的大海汹涌,致深那深情的眸光熠熠,若是没有郑兴国等巡夜人的闯入,我情愿同致深坐在那暗夜下的海滩,静静享受满天星光下的美景,枕着海涛声,厮守不离。只有此刻,我才格外怀念那份失之交臂的惬意,那份远离了尘嚣纷争,大宅门勾心斗角的可怖后,在大自然广袤的天宇下,宽阔的海天间,二人依偎的那份柔情蜜意。
这日,暑气蒸腾,潮湿的空气中腥咸的空气令人烦躁。我在驿馆中同冰绡、尺素拆换那纱帐,想给沉闷的日子里一点鲜活的点缀。
才过了晌午,用过点心,我困乏难捱,便小憩了一阵子。我才睡醒,便听到致深的说话声,他回来了。他来到我床边一把拉起我得意地说:“我从水师衙门过来,听说小郑这小子今儿开假,咱们去堵他,让他带咱们出海捕鱼,看海上日落。”他说得胸有成竹,反勾起我的满怀新奇欣喜。就连伤痛初愈的冰绡听了,都忍不住纠缠我要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