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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香不敢怠慢,忙转身去接过小丫鬟捧着的狐裘欲给主子披上,却不想刚转过头来,就见主子足下一顿,继而软软地瘫在了花影怀里。
花影大骇,两手撑着主子的身体,可她身量太小,竟被江心月压得也往下倒去。一旁随侍的几个二等宫女和太监都慌了神,菊香忙道:
“快先把小主抬进来……”
江心月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然擦黑了,红烛在床前映着幽幽的光,几个宫女都垂首侍立。
她一抬头,便被床前的花影按下身去,接着口中就吃了一勺苦涩至极的药汁。她抗拒地连连推搡,却又有两个小宫女上来,三人按着一齐喂了下去。
她勉强吞下药汁,身子一动,便觉小腹中有惴惴的酸疼。她两眼望着花影道:“我这是怎么了?”
菊香进来将几个二等宫女屏退出去,靠近了床前,轻道:“您突然晕倒,我们只以为是伤情的缘故,可花影诊了脉之后,却发现是宫寒之症发作。”
花影苦着脸道:“小主曾被大量的雪桂草所伤,进了慎刑司之后,又受了冬日阴寒的侵袭,还有姚庶人对您……这样一折腾,您……已经不容易有孕了。”
江心月猛然一惊,不易受孕?这怎么可以……这是他的嘱托啊,虽然她万般不愿产下帝王的子嗣,但若她不能生,她这颗棋子就损了大半的作用了。
花影见她害怕,忙道:“小主别怕,只是不容易,并不是不能。若调养精细,假以时日,再配合房事中的技巧,就能够受孕。”
江心月焦灼地拉住她的手,急道:“那快给我调养啊!以后,喝药,喝粥,我都听你们的,什么样的苦药我都能喝!”
花影眼眶稍稍发红,将手掌覆在她的手上,轻道:“小主放心,奴婢学了这么些年的医理,不是白学的,不敢称堪比国手,比之太医院的医官们是一点不差的。”
“小主,这第一条,便是冬日里决不可受凉了。”菊香在一边道。
“嗯,我不出去。”江心月低着头道。她以为,她这一次是大难不死因祸得福,可谁想会把自己的身子赔进去了呢?
淑妃,太后,此等狠辣之人,我必不饶……善心不是软弱,她阿奴可以对无辜者施以援手,但对歹人,她只会比他们更加狠辣,不死不休。
又有几日过去,后宫依然风平浪静,皇后待众妃宽和,又管束得当,当真没出什么乱子。“凶夭”一案过后,毓妃不但未受牵连,还因着身孕愈发荣光。但听闻她无法忍受丧妹之痛,整日也如江心月一般闭门不出,再不似以前骄横了。
江心月静心地调养,长日无聊,幸好有梁采女常来叙话。这一日,她正绣着一只荷包,抬头定睛一瞧,梁采女清雅的身形已立在她的面前。
梁采女一见她手上的荷包,就止不住笑,直爽地道:“你绣出来也是没法佩戴的,快罢手吧,一会扎了手指可怎么好。”
江心月惭愧地收起针线,道:“让姐姐见笑了,我是趁着没人才敢绣,不想被你撞见了。”
梁采女笑着在一侧坐下,捻起手边毛毛糙糙的荷包,刚想自己拿针线来改,再看一看又笑得更厉害了:“还是算了吧,没见过你这样手拙的,我都没法子改了。”
江心月更加低头不语了,她在王府时,字画和舞技都是最出挑的,琴艺略输于瑶仪,而说到女红,她只能想起嬷嬷的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她本是个不服输的人,无奈在府中苦练许久,惹得嬷嬷都烦了,也没有半点长进。梁采女的绣活她见过,鸣虫鸟兽,翔云野鹤,无不信手拈来,绣成后仿若虚浮与丝帛之上,七分逼真,三分灵动。
此时梁采女来,她在府里因女红引发的不快也被勾了起来,拉着梁采女道:“好姐姐,你教我罢。”
梁采女无事正想打发时光,看她好学,也乐得传授了。她执着丝线,一一指给她看各样的针法。
二人说笑地学了一会,外头却稍有些响动。江心月朝门边的宫女道:
“可是哪位嫔妃来了?”
“回小主,是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来了,但并非是往我们萦碧轩而来,是去探望前头的毓妃娘娘。”
江心月笑道:“两位正主都来了,真是热闹。”
小宫女附和着道:“是呢,好大的排场,太后娘娘是十六人抬的金舆圣撵,全套的丹墀凤后仪仗。毓妃娘娘已经从屋里出来,在门口拜见呢。”
江心月“哦”了一声,不再问了。只听一旁的梁采女道:“毓妃娘娘月份不小了,外头冷风吹着,还要在门口拜见,真是辛苦了。”
江心月朝她一笑道:“娘娘是有福之人,能得隆宠还怀上皇嗣,哪像你我二人连参拜太后的资格都没有。”
梁采女闻言会心一笑。皇后一直不喜毓妃,太后更时常训斥她,此时太后倒是很少见地亲自来探望她。
可是,名为探望,却执着全副的仪仗,迫使毓妃从屋内出来参拜,这哪里是孕中的关切,分明是下马威。
毓妃出于风口浪尖之上的辛苦,不是旁人能想象的。
好在江心月与梁采女均是嫔位以下只能称“小主”的低阶妃妾,不必前去参拜的。此时她们二人窝在后头练练针法,倒也悠闲。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江心月不得不恢复了晨省。她经过毓秀殿时,通常是想方设法避开,而里头的毓妃渐渐地生出些波澜来,江心月呆在萦碧轩内时也能听到前头摔打砸物的声音。
毓妃并没有出屋子,也没有去招惹谁,只在自己宫内发着无名火。宫里其余的嫔妃本就惧怕她的跋扈性子,现在又听闻她孕中心绪不佳,更不敢去探望,连平日依附她的几人也去得少了。
皇后吩咐了人来安抚毓妃,自己则懒得亲自过来。
天渐渐地回暖了,江心月仍甚少出门,依着花影的药方调养身子。这一日,她止不住心痒难耐,又看外头太阳暖和,就命人拿了厚厚的靠垫在前院的石凳上小坐。
突然柳絮从朱门外急急地迈进来,连行礼都不顾,慌乱道:“小主,皇上……回来了!”
江心月一惊,不可置信道:“才走了一月有余,这么快就圣驾回鸾?消息可是真的?”齐州距龙城足有千里,来回也要一月多的。
“千真万确,各宫的娘娘、小主们都赶到城楼那边去了,您,您也快去吧。”
江心月见柳絮话语慌张,眉目间略有愁颜,便按下心来问道:“南巡,可是出了什么事?”
柳絮嗫嚅道:“听闻……圣上遇险,是疾行着赶回来的呢……”
江心月“腾”地站起身来,惊道:“遇险?那纯……”话音刚落,她便觉出不妥,忙掩嘴改口道:“那皇上可有受伤或受惊?”
柳絮摇头:“圣上倒是无碍,只是……听说几位嫔妃……”
江心月一听“嫔妃”二字,不等她说完话,就忙不迭地提起裙子,喊着:“花影,菊香,即刻随我去城楼……”
她焦灼地赶去城楼上时,见皇家车马停在九重宫们之下,其上的华贵已然沾染了不少尘泥。皇帝威仪端坐于龙撵之上,由大清门进了皇宫,百官与嫔妃位列两侧跪迎。江心月在众人之后不起眼的角落里跪下,抬眼偷瞧圣驾,却见龙撵上坐着的不止皇帝一人,还有温柔偎依在皇帝怀中的瑶仪。
她见瑶仪未受伤,终于一颗心落下地来,却猛然又被悬起。这样隆重的仪仗,百官列队迎圣驾,瑶仪怎可和皇帝同坐一撵,同受参拜?
皇帝的身后是依次坐在轿内的淑妃、宝妃一众。莹贵嫔几人从后头的轿子里挑帘往外瞧,神色均是愤然的,想是对前头的瑶仪极为不满。
瑶仪眼看着龙撵步入宫中,朝中大臣和皇后娘娘都在列,忙侧头对皇帝道:“嫔妾这个样子不成体统,还是下来吧。”
“不,你是朕心疼的女子,又怀了龙嗣,坐一路又何妨。”
瑶仪暗自咬牙,皇帝一向无情,此时由着性子把她禁锢在撵上,却丝毫不考虑她会因此招来祸患。她暗自思忖了下,只好道:
“正是因为嫔妾怀有龙嗣,才更应知礼仪,守规矩,为腹中的孩子积福。”
皇帝搂着她的手略略一顿,终于道:“那好吧,你懂事也很好。你就下撵回自己的轿内吧。”
瑶仪松了口气,还是龙嗣最有用。她令轿夫停下,匆匆行了礼,扶着丫鬟往后走去。
***
明德九年三月,帝南巡遇险。
以往皇帝出宫而归,诸妃都一面欣喜地迎接,一面羡慕那些能够随行的宠妃,然而这一次,后宫里一片黯然,她们都在庆幸自己没有随行。
张婕妤在乱战中被叛军拖出车外砍死,连尸首都找不着,葬身荒野。冯美人腹部中箭,奄奄一息地被抬回来,满身的血十分骇人。其余的人或是轻伤,或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皇帝下旨追封张婕妤为容嫔,风光大葬,晋冯美人为贵人。纯宝林有孕,又侍驾有功,晋位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