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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也觉得方才的话太过严厉,不禁软下来,坐在榻上,轻道:“你身子不好,快歇着吧。”过了一会,又道:“陈氏的事情,你暂且委屈下,朕也是没有办法。”
皇后抬头,朝他凄凄苦笑一声:“皇上不必歉疚,您知道臣妾在乎的不是陈氏。”
皇帝蹙眉不语,更漏一滴一滴落下来,屋里一时静谧。半晌,皇帝长长地出一口气,道:“你不应该这样。朕也不陪你了。朕还有些旁的事。”
说罢,起身踱向门口。
他今日本要留宿凤昭宫的,但见皇后这副心境,就匆匆地急着走。
十多年了,皇后还是不懂事。为何她那样固执,要那些他给不起的东西?
皇后没有出一句话,呆呆地目送皇帝出去。
少顷,她痛苦地用双手抓在了头发上。一头青丝因身体的憔悴而失去光泽,几缕碎发滑落在锦被上,仿佛被弃置的枯叶。
“为什么!我就这么不入他的眼!一点都不入!”
回应皇后疯狂的声音的,是一向机灵的秋雨:“娘娘,小月里最不能伤心了,身子要紧啊。”
“身子?我的魂都快没了,还要身子做什么!”皇后推开秋雨劝慰的手。
皇后强强止住眼泪,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秋雨道:“你快出去,看着皇帝去了哪里,快去!”
秋雨依命出去,两刻钟后跑了回来,脸色比鬼还难看。
“回娘娘……。是去了畅月楼。他们说,皇上的话是宝妃娘娘那日搜宫被吓得不轻,需要安抚。”
皇后抬眼盯着外头高高的天,定定看了半晌,突然大笑出声:“哈……。哈!我这是在想什么呢,何必用你去打听,除了那一处他还能去哪!”
而后,她渐渐地止了声,双眸中聚集的芒点莹莹是刀锋般锐利的恨意,飘飘然从口中吐出一句话:
“敢做就要敢当啊,还吓得不轻,这些年本宫都看错了她,还真以为她是个慈软性子。就连陈氏,也是被她设计了……”
当初食用碧藕时,扑鼻直入的便是一股诡异的浓香。她曾用麝香害过人,对这危险的气味相当熟悉,但是内心中对碧藕圣物的崇敬和身边秋雨的催促,让她没有多想下去,她以为,圣物当然不是凡品,也许本该如此……
但是她错了。
锦被之下的玉指根根扣紧,她清楚地知道,那日从她下体中失去的不仅是骨肉,而是她破碎的人生中唯一亮在前头的希望。
血债血偿的道理,无人不懂。
室内,一株茂盛的早秋金菊,吐着丝丝密集的花瓣顶起一蓬硕大的金盏,在因着层层帷幔垂地而暗淡无光的大殿里,如明目的满月那样灿烂。
这般的耀眼,一如高耸矗立的畅月楼。
皇后的目光倏地扫过那株价值不菲的金菊,眼中渐渐聚集起凌厉的肃杀,她抬手,指着花儿道:
“满目晦暗之中一枝独秀,晃得本宫眼睛疼。秋雨,给我剪了。”
秋雨颤颤着拿起银剪子,咔嚓一挑下去,艳丽的金色从植株顶上掉落,勃勃生机刹那间坠入死地。
皇后展颜轻笑,面色中恍惚透出一抹诡异。
江心月一觉睡得那样沉,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了。她睡眼惺忪地被菊香扶起来,齐太医已经在屏风之后跪着了。
“微臣给莲婕妤请安。小主,今日该请平安脉了。”齐御医低头恭谨道。
菊香给主子垫了两个枕头,江心月舒适地靠在上面,她才想起自己现在是怀孕的宠妃,合该由负责安胎的太医三日一请脉。
齐御医本就是受了皇帝旨意,专门看顾她的,现下她有孕,自然成了负责她的太医。
齐御医捻着红线,略略思索了片刻,便回话道:“禀小主,龙胎一切安好。您在禁足期间的孕吐之症也轻了许多,都不碍事了。只是您甚少外出,身子怠懒,这不利于胎儿的成长。微臣建议您多出去走走,舒展筋骨。”
江心月听了笑道:“本小主懒惰,让大人见笑了。”
菊香却是坐不住了,在一旁急道:“小主,您可再不能窝在屋里了,这么下去您越来越不想动,再过些时候就该整日卧榻了。”
江心月又“扑哧”笑了出来,瞪了一眼菊香这丫头竟把自己说得那样难听。
出去走走?她哪里愿意闷在屋里,不过是有孕之后,能少出去就少出去罢了。
她肚子里的肉,不知让多少人咬碎了银牙,染红了双目。回想起之前有孕的几位嫔妃——皇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子;惠妃每日风光却不知她早已被噩梦缠身,只待发作了;唯一保住了孩子的上官合子,自身却受到了最严重的伤害……
这些有家族庇护,在宫中势力不小,手段也不差分毫的人,都无力面对杀机。她这样的无权无势之人,怎有本事护住孩子?怎么敢随意出去走动,去招惹那些意外?
她抬头对着齐御医和菊香苦笑,以示拒绝。但小腹中却突然一阵悸动,江心月赶紧用手去摸,继而欣喜若狂道:“菊香!菊香!他在动!”
才三个月就有了胎动了。这个孩子,还真是个顽皮的。
菊香在一边道:“小主您不出门,肚里的宝贝都在向您抗议了。您看外头天朗气清,怎能不出去走走?”
江心月又被她逗笑了,细想一下,却觉得她说得极好——再怎样也不能委屈孩子呀!
她笑着朝菊香点头,菊香连忙扶住她起身,唤了柳絮过来一同为主子梳妆。
她换了一身玫瑰紫苏绣玲珑裙,因着未显怀,腰间也束着一根金边锦缎带,宽大的袖摆处绣着双飞振翅蝴蝶。头上繁复的灵蛇髻上,插着一只“沧海明月”步摇并数支翡翠簪子,耳边垂下的紫英石莹莹透亮。这一身虽算不上极致,也是较华丽的了。
她细细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禁笑了——见那腮颊桃粉,凤眼飞扬,衬着身上这些锦缎珠玉,倒真有几分妖妃的模样。宫里女人嘴碎,常有流言,现在看来,那些人对于她的诋毁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以往的她,虽然不喜欢素雅,也不敢穿得太过出挑,以免招来醋意和麻烦。但现在她有孕了,正是最要紧的时期,却反其道而行之,穿上这样打眼的装束——如此,那些真正有心思的人,也会觉得她性子张扬,有孕了便不知天高地厚,就会看轻她。若她一直稳重,他们才会惊心,就会用更狠厉的法子对付她。
她一手搭着菊香,又叫了贵喜和花影跟着,才放心地出了屋。这一次她没有去幽沁园,而是直奔了宫花苑。宫花苑中人多眼睛多,对方反而不容易下手,而那些偏僻无人的地方,却是最危险的去处。
宫花苑里,她遇见了一些低等嫔妃,都低着头向她行礼。江心月没有遇上刁难她的主子,又看到满目的秋菊盛开,心情也好了许多。
过了一个转角,便有两位衣饰不俗的宫嫔走过来,江心月定睛一看,却是禧贵嫔和冯容华二人。
冯雅萱雪白的颈上,挂着一串南洋粉珍珠,颗颗圆润又泛着淡粉色的光泽,晃得江心月眼睛疼。这价值不菲的饰物显然不是她一个不受宠的容华该拥有的,江心月想起冯雅萱近日服侍在太后身侧,讨得了不少的欢心,太后还做主给她晋了位分。
这串东西,也是长乐宫里赏的罢。太后还真是看重她。
冯氏……真是个不简单的。淑妃倒了,她竟然入了太后的眼,也不知使了些什么手段。不过她那样通透的人,想必早已看清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博弈,她选择与皇帝作对走上这条路,也是一场豪赌。
“莲婕妤好兴致,有了身子也喜欢出来赏菊。”禧贵嫔朝着江心月挑眉,高傲地开口道。
江心月心下好笑,这禧贵嫔已经三月未见皇帝一面了,失宠之人也这般傲气。虽然心里不屑,但她仍是屈身,规矩地行了礼。
冯容华也朝着江心月福了一礼,起身时,身子不经意地往后挪了几分。她原本就跟在禧贵嫔后面,这样一挪,更是和禧贵嫔拉开了距离。
江心月眼尖,不露声色地瞧着她,心里却有些不安:怪异的动作,总是有目的的,而这个目的会不会是自己呢?她现在有孕,每时每刻都会有大量的意外等着她,那些毒物和香料她想想都头疼。
心里揣着万分的谨慎,江心月便闻见了禧贵嫔身上香包的玫瑰香,虽然气味明显不是麝香,江心月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哟,莲婕妤身子还真是娇贵,行了个礼就站不稳了,本宫早知这样,就不让你守那规矩行礼了。”禧贵嫔尖酸的嗓音剜在江心月身上,显然是对她的动作极为不满。
江心月不答话,禧贵嫔又满是醋意地看一眼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一手扯下了自己腰上的香包,递与她道:
“莲婕妤似乎很喜欢这个香包呢,本宫就赠与你,你可不能推辞。”说着,竟愤愤地丢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