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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月此时哪有心思计较他,看他在一旁讪讪地立着也懒得多说什么,只兀自搭了花影的手走在前头。
小安子暗自松了口气,忙回过神,在后头紧紧地跟了上去。
宫院内有淡淡的龙诞香浮动,想是从龙吟殿里盈溢而出的。“吱呀”一声殿门滑开,便有几位白须的老臣从内步出,江心月不想牵涉朝堂官员,忙疾走几步,将身子隐入了公主所在的耳房。
推门进殿,她往内一跨,却见皇帝正从里间出来,看她一眼,道:“你回来了。”
她未料到皇帝此时会出现在这里,有些慌乱地蹲身请安,随即又想起她刚复了位,应给皇帝行大礼的,忙顺势跪在了地上。
皇帝踱着步子至她身前,闲闲地道:“朕听说你来了,就打发了那些迂腐的老臣。”
她心里一惊,那是国事,怎可说打发就打发了……
她低着头心里惊疑着。皇帝久久未叫起,她心里愈发地不安,难道是方才行礼的慌乱惹他嫌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抬头去看他,只见一双手伸在她的胸前,钳住她的臂膀向上一托,就整个儿地把她拎了起来。她唬了一跳,抬眼正对上他的眸子,不禁又怯得低下头去。
帝王的眼睛,从来都是深邃的,而如今再见这双眼睛,里面的威仪较之前还要重——这便是宫变之后的郑昀睿。
皇帝放下她,回首对王云海道:“传旨下去,令齐院使看顾莲嫔的身子。朕以后不想再看到她这样瘦。”
江心月一听急道:“臣妾区区嫔位……”
她说着,瞟一眼皇帝已经现出烦闷的脸色,忙把后头的话吞了回去。
“给皇上请安,给莲嫔娘娘请安。”乳娘从侧抱着瑞安公主过来,行了礼又道:“皇上,公主这些天吐奶好了许多。”乳娘姓周,外表看去身子强健手脚粗大,眉眼间都是老实本分的颜色。江心月知她是稳妥人,便放心了许多。
皇帝面色霁然,道:“这就好。”
他回过头,看着正不停地用手绞着帕子的江心月,对乳娘道:“把公主给莲嫔吧。”
公主此时嘟着一张水嫩小嘴,正睡得沉。江心月双手捧着她接过来,看那小小的一团粉嫩,两手都有些颤颤地,黛色的睫微微抖动了下,而后便无法控制地滴下泪来,落在公主的颊上。
不知是不是小孩子的感觉太灵敏,怀里的小女婴好似也发觉了脸上的水滴,极不舒服地一睁眼,便长大了嘴巴“呜哇”一声,啼哭起来。
江心月头一次抱孩子,手里本就不灵巧,此时遇上这种状况更有些慌。她将公主贴紧了衣襟,想低下头去哄她,哪知公主感觉到自己被抱得更紧,哭得愈发厉害,直在她怀里摇手蹬腿地挣扎开来。
“快给朕吧,她怕生。”皇帝皱着眉伸手从她怀里接过公主,熟练地两手抱着,又拍了两下,公主竟趴在皇帝的怀里又沉沉睡了过去。
江心月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很难相信他会这样擅长哄孩子。可是看他连公主吃奶的小事都记挂着,想也是太过喜爱媛媛了吧。
她此时有些困惑,不是说皇帝不喜女胎么?大约是因陈家倒了,他对皇子的降生没那么苛求了。
伺候公主的晴芳朝二人道:“回皇上,公主的东西已打点好,此时即可搬去启祥宫了。”
区区一个公主,养在乾清宫确有违祖制,如今江心月成为嫔位,理应将公主接回去抚养。她心里喜不自胜,纵然公主在乾清宫是无限的荣光,她也希望可以亲自教养亲生女儿。
江心月看着皇帝点头,喜道:“公主今日就跟臣妾回去吧。”
说着,她急不可耐地从皇帝手里接过公主,这一次她极小心,生怕再惊醒了媛媛。可不知怎么回事,公主一到了她手里,就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待她抱着往殿门外移步时,公主感觉到即将离开这个屋子,竟又睁开眼啼哭,这一次她的哭声比先前响了不知多少倍,简直是嚎啕了。
她步子一顿,脸上已经是愁苦的神色,又学着皇帝的样子去拍公主,却根本无任何作用,她无法,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皇帝。
被皇帝哄好的公主交到她手里时,公主再次开始挣扎,她就又摊着手去求助皇帝。如此反复了几次,皇帝终于无可忍受,道:“媛媛还是不要跟你回去了。”
江心月一张脸抿成了苦瓜状,却不知该说什么,若公主跟着她整日地哭闹,那可怎么好?想了半日,她只好点头含泪道:“是,公主还是皇上身边吧……”
“嗯。”皇帝却倏地笑起来,道:“媛媛很黏朕,还是跟着朕好。”
江心月在侧嗫嚅着开口道:“公主扰了皇上了……”
“哪里会。”皇帝将公主递与乳娘,又对着江心月道:
“以后想媛媛,就来得勤快些。朕会下旨令你可以随意出入乾清宫。”
江心月惊道:“皇上怎可!乾清宫是正宫,臣妾只是一介妃妾,扰了皇上国事怎么行?”
皇帝蹙眉看向她道:“嗯?你不想来这儿,不想看媛媛?”
她低了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声“臣妾遵旨。”
行礼告了退,她面色郁郁地搭过菊香的手往外头而去,却听皇帝在她身后偷笑。她有些恼怒地想回头,终究是不敢。
她上了撵,菊香看她面色不好,小心地说道:“公主养在皇上这里,也照顾地很周全,主子莫要忧心……”
“我哪里是忧心!”江心月苦着脸,道:“媛媛和我生分,这以后可怎么办?我何时才能把她接回来。”
“那……主子常来乾清宫吧,看得多了,公主就不认生了。”
江心月眉头皱得更紧,乾清宫这样的地方,怎能常来?可眼下似乎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苦叹一声,回过头去看一眼身后的大殿,眼中满是不舍。
轿撵稳稳地行在路上,云梦湖边的垂柳正随风舒展,带着丝丝凉意的秋风从湖中拂过,吹在颊上是一阵舒畅的清新。江心月侧头看向广阔的湖面,以舒展心里的不顺。她看了一会儿,突觉湖畔立了一抹熟悉的娇弱身影,忙吩咐抬轿的太监往此方向拐去。
湖畔的女子发现了后头的轿撵,身子稍有晃动,随即迈开了步子往前疾走着,想避开江心月。江心月哪里肯让她避开,忙令人赶了几步,口中唤道:
“瑶姐姐——你跑什么?”
瑶仪不得已停了下来,回过头,却是蹲身低首道:
“嫔妾给莲嫔娘娘请安。”
她的面上是淡漠而谦卑的神色。
江心月身子僵硬地一顿,不由地开口轻叹一声:“姐姐与我从不会这般礼数周全的。”
她和瑶仪,何时这般生疏了。
瑶仪微敛了眉,仍是谦恭道:“嫔妾不敢受娘娘的一声‘姐姐’。”
菊香往撵边靠近了几分,对着江心月低声道:“主子,纯贵人已从冷宫迁至凤昭宫朝露阁,并晋位容华。连澹台大人因皇后娘娘进言而受到皇上的封赏,擢升为通政司参议,进京述职。”
“哦——,迁至朝露阁……那里是皇后娘娘曾经的居所,倒是不小的荣光呢……”江心月细细低语,又长长地一叹,抬眸凝眉看向瑶仪,一字一顿地道:“皇后娘娘很是提携纯容华。”
瑶仪将头埋得更低了,蚊呐了一声“是——”,再不言语。
江心月心里突有些恍惚,眼前模糊着,只觉身前的女子仍是当年王府中良善宽厚的澹台小姐,不由地口中喃喃出声“瑶姐姐——”
迷蒙的情愫涌上心头,她看到瑶仪在那一瞬间抬头,眸中似有泪光,却又猛地低了头去,久久地不肯再次抬头看她。
江心月看她愈发低头,不由地身子往前一挺,手紧握在扶手之上,不甘心地用双目直直盯着她,道:
“你依附皇后虽好,可……你我同为那一处的人,我们还是呆在一条船上的好。”
瑶仪以贝齿扣紧下唇,半晌,才开口道:
“皇后娘娘给了我们澹台家荣光与提携,我只能追随皇后娘娘。”瑶仪缓声说着:“皇后娘娘对您颇有微词,我……无法和您同船了。至于那一处……我当然会做一个好棋子,但我也应该为我们澹台一族打算。这并不矛盾。”
“你——”江心月讷讷吐出一个字,却终觉喉中梗塞,半句话都无法说出了。原来她和瑶仪,本就是没什么牵扯的。连王府这个唯一的牵扯,其实也并不存在。
瑶仪的做法有什么错么?没有的,她做得很对,她依附皇后可以给族中带来天大的好处。
江心月慨然闭目,有些许湿润顺着她的眼角滑下。
原来宫中的一切终究会如此脆弱。
原来她身边所珍视的一切,终究会变成令大家都无比尴尬的样子。
瑶仪已经行了礼退去,江心月独自坐于撵上。
许久,她才道:“不必回宫了,直接去凤昭宫吧。本宫该去拜见皇后娘娘了。”
瑶仪也是往凤昭宫而去的。只是,她在前头走得很快,江心月的步撵跟在后头,却行得很慢。她们终于一点一点地拉开距离,直到对方都在各自的视线中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