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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欲雪和祝随春正计划着下一步往哪里走,就见到一个眼熟的身影从斑马线那端走过来,推门进了她们刚刚走出的地方。
宋欲雪当机立断,“下车。”
祝随春发誓她这辈子都从没有过这么快的下过车。
那头,吴浓正和汪哥索要工资,但汪哥叫保安把她拦住,不让她走,让她说清楚为何要关掉手机,没请假就直接不来上班。
二人正在缠斗中,宋欲雪和祝随春又进来了,吴浓满脸震惊,汪哥灵光一现,这不是又是一单生意?
吴浓还没来得及开口,汪哥就笑着迎了上来,“让两位看笑话了。两位回来的正好,这丫头又回来了。这,还——?”汪哥拖长声音留有无尽猜测余地。
宋欲雪又摆出来那副拿鼻孔看人的模样,说,“行了,人我们带走了。”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刷卡,行吗?”
哪里又有不行呢?汪哥带着宋欲雪去付款,剩下吴浓和祝随春面面相觑。吴浓此刻实在有些狼狈,她没有化妆,面容憔悴,发丝也在刚才被弄得凌乱。
“搞什么啊你们。”吴浓烦躁。
祝随春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每一个都恨不得立刻破口问出,但又怕耽误事或问完吴浓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她干脆闭嘴什么也不说。
宋欲雪回来后就带着吴浓和随春往外走,但吴浓停住了脚步,非要今天把工资拿到。
汪哥又想骂她,可看这俩大客正不耐烦地等着,嘴里啐了一句祸害,却还是立刻拿出手机给吴浓转账。
吴浓收到钱后立马把钱转给了远在家乡的亲戚。
三人一道出门,吴浓扭头就想走,去被宋欲雪拽住了手腕,“不和我们聊聊?”
吴浓没心情扯皮,她最近的日子过得如同地狱,她甩开宋欲雪的手,想走,却见祝随春又不知道何时挡在了她的前面,面目诚恳与认真,“姐姐,和我们谈一谈吧。”
吴浓叹了口气。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如果你们是问吴语的事,我没什么好说的。”她强压下愤怒。
宋欲雪一针见血:“吴语是你妹妹吧?”
“有空在这里问她是不是我妹妹,不如去把那个人渣抓起来。”吴浓冷笑一声,“你们这些记者,就只想着扒出受害人的故事,爆点猛料,没一个干正事的。是不是还要写,受害者背后还有个卖/淫的姐姐?把吴语的名声弄脏,好让那狗/日的逃脱。”
“当初是这样,现在你们也想这样?”
祝随春被吴浓这劈头盖脸的一顿发火而弄得头昏,宋欲雪安抚地伸手摁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冲动。
再次提问时,宋欲雪没有对着吴浓的怒火迎面而上,转而换了话题切入,“你现在很着急用钱吗?”
吴浓看着宋欲雪,眼底是复杂的漩涡,她缓了一阵说,“我妈进重症病房了。”
宋欲雪听后蹙眉,祝随春惊讶又担忧,“怎么?”
“吴浓那事,我妈看见了。”她自我嘲讽地笑出声,“也是。你说她造了什么孽,俩个女儿都没个好下场的,都栽在同一个畜生手——。”
吴浓意识到自己说出什么话,立刻戛然而止想要闭嘴,但一切信息已经被宋欲雪和祝随春捕捉到了。
栽在同一个畜生手里?
吴浓转身想走,却被宋欲雪喊住:“听着,吴浓。我们是真心想要帮助你和你妹妹。如果你真的想让有些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你就应该向我们坦诚。”
“……”吴浓转过身来,看向宋欲雪和祝随春,又想起那天在破楼小区二人的帮助,她叹了口气,“先去我家再说吧。”
三人开车去往了吴浓购买的房子,是精致的电梯公寓,吴浓住在二十三层。祝随春看着电梯屏幕上的红色数字一点点变动,只觉得自己也在一点点地接近迷雾里的真相。
进了屋,吴浓还是给她们倒了水,三个人坐在小餐桌前,气氛并不轻松。空气里像是有什么正在慢慢凝结成铁。
“我之前不给你们说,我退学是不想读书了吗?”吴浓捧着水杯,热气蒸腾出的白雾迷乱了她的眼。
宋欲雪和祝随春点头,并不出声打断她的情绪。
“我骗你们的。”
那些白色的雾气仿若形成了一层隔膜,把吴浓推得远远的,祝随春都看不清她的眼神了。
“张克是我的选修课老师。”吴浓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他也配称老师。”
“把我叫去办公室,水里还放了迷药。等我醒过来事情就已经结束了。又能怎么办呢?我和所有同学告发他,我甚至去教务处,我找校长。我去学校附近的警/察那报案。我以为正义会出现的。”
吴浓冷笑,“可我等来的是什么呢?张克无罪,一切都是我为了让他不给我挂科的威胁捏造。所有人都说,看啊,吴浓是个整天只知道混在男人堆里的女人,会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吧?”
祝随春打量着吴浓。她的确是性感的女人。
刻板印象实在太可怕了。
“还有什么对我说什么呢?说我这骚/浪/贱的模样,估计早就不知道被哪个男人上了,现在还想来污蔑老师。”
“是。我抽烟,我喝酒,我每天流连夜店蹦迪。但是这就能否认掉我遭遇的一切吗?”
“好啊。既然都说我是个淫/荡的婊/子。那么我就做给他们看。不就是出卖自己的身体的吗?”吴浓笑着流泪了,她声音哽咽又狠厉,却带着颤抖,或许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没有放过自己,一直在用另类的方式惩罚自己,“我接客,我卖/淫。我倒要看看,这些道貌岸然的男人是他妈的什么的东西。”
祝随春的心绞成一团,她的心脏仿佛被放进某种切割的机器里,嫩肉被一点一点地剥离,搅碎。
人啊,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啊?
我们被他人伤害,却不断地给予自己惩罚。
正义又在哪里?
祝随春觉得浑身寒冷,如坠冰窖。
见过太多世间黑暗,经历过最大的恶的人,最终都会走向三个方向。
要么向吴浓这样,被人性的恶所击溃,不断折磨自己,每一个夜晚都遭受着精神与灵魂的折磨,在妥协和战斗里不断纠葛,找不到出路。
要么就是被恶同化,成为恶本身,以恶制恶,却对别人施加了自己当初所承受的痛苦。变成了曾经自己憎恶的人类。
要么就是——祝随春看向宋老师,她依旧如常,面不改色。
宋老师她,当了这么多年调查记者,估计早就习惯了吧。被每一次的人性给击溃,被现实所碾压,可她还是坚持不懈,在黑暗里寻找光亮。到底是要有如何坚韧的一颗心才能不被这些怪物同化,或坚强而柔软地一直战斗,既不使得自己击溃自己,也不使得自己被别人打败呢?
赤子之心啊。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
祝随春鼻头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呢,她可以做到吗?她又能够,成为哪一种人呢?要不要在彻底身陷黑暗之前,就临阵脱逃,全身而退呢?
太可怕了啊,人这种动物。仅仅可以因为一个刻板印象,就全然不顾事实,扭曲一切。
吴浓最后说:“我们家是欠了M大什么吗?现在让我的妹妹又步我的后尘。他们还要继续包庇一切吗?”
宋欲雪冷静地分析者:“当时你去报案的时候,警方那边有确认立案吗?”
吴浓点头,“只是后面不了了之,说是虚假报案。”
宋欲雪实在太清楚中/国这个暴力机关的执行力度了。出现这样的问题无可厚非。仅凭她一人之力也是无可扭转现状的。她总是对这种情况感到无力,但是她还是一直在尝试着,哪怕改变一个人,都是好的。
宋欲雪安慰道:“没关系,有在案记录就够了。”
有必要的话,她们足以利用此掀起舆论风波。宋欲雪作为从业者又怎么会不懂的舆论的重要性呢?她从不操纵,但不代表她不会。她不介意利用无害的一些手段来达成目的。
“这件事披露出来以后,你有和你妹妹联系过吗?”宋欲雪问。
吴浓摇了摇头,显然十分焦虑,“我和她关系从我退学开始就不怎么样了。我们很久不联系了。家里也联系不到她。学校那边也找不到。没人知道她去哪里了。”
吴浓对她们撒了很多谎,但是她今天所言,宋欲雪和祝随春心里都有数。
祝随春注意着微博上的动向,M大果不其然发官博说纯属谣言
张克实在算得上有名的教授。
而与吴浓当初所经历的一切不同,这一次,所有的风向偏向了吴语。她实在太优秀了,又是乖乖好学生,长得引人怜爱。在这个以成绩为王的应试教育时代,好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所有人都把矛头对准了M大。
网络上许多人开始勇敢地站出来分享自己曾经的遭遇,不只是张克,更不只是老师。在中/国,熟人犯案的几率更高。表哥这种生物,更是首当其冲的高概率咸猪手。
中/国对于性教育的无视和亲戚之间过分的熟稔,让许多人有机可乘。
但当然,一切矛头还是对准了张克。所有人都在要个说法,还有人打算明天上张克的课时就穿着抗议的衣服去。
吴浓留他们休息,宋欲雪答应了,她们明天打算就去M大看看。由于这是一室两厅的格局,宋欲雪要和祝随春挤一张床。
但这时候,祝随春已经起不了任何旖旎的心思了。
她和宋欲雪各自洗完澡换好衣服,上床时盖好了吴浓特意分开给她俩准备的两床棉被。
“关灯了?”宋欲雪问。
祝随春点点头。
紧接着,她小声问,“宋老师,这算不算就是真相了啊?”
在黑暗里传来宋欲雪的回答,她的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疲惫和松懈,“只是更加靠近了而已。早点休息吧。”
不能偏听一方之词。
“好。”祝随春捏紧了棉被,“宋老师,晚安。”
“晚安。”
祝随春屏住呼吸,宋欲雪大概是真的很累了,头一沾上枕头就困了,直到那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祝随春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她悄然地翻身,看着已进入睡梦的宋欲雪。她似乎梦到什么不好的事,眉头还皱着。
祝随春抬起身子,十足的小心翼翼,在宋欲雪的眉心印下一枚轻吻,虔诚地不带任何情/欲。
趁上帝闭眼,吻人间一遍。
宋老师,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