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裘山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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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云白接到王晶的电话,忍不住叫起来:这么些日子你跑哪儿去了?一点音信都没有?王晶说,生病了,住在我妈那儿。白云白责备说,那你也该说一声啊。王晶搪塞说,我想你们都忙,又在放假……怎么,想我啦?白云白说,想,怎么不想,连我们家白二娃都想你。王晶大笑起来。有多少天没这么大笑了?王晶忽然很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白云白。她说,你现在有空没有?我想跟你聊聊。白云白想了想,说,行。王晶就说了" 双燕咖啡屋" 的地址。她想,正好可以把咖啡屋女主人的伞还了。王晶已经知道她叫林飞燕了。

    王晶走出门。她有多少天没出门了?没见天日了?整个人走在路上都是轻飘飘的。不过,抬起头来看看五月里郁郁葱葱的树,看看淡蓝色的天空,薄薄的云层,她还是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所有的树都是绿的,只是深浅不同,就如同所有的女人都渴望爱情,只是遭遇不同。她想自己还年轻,还有机会把日子过好。这样一想,心里就舒畅多了。她要和王树林一起去三亚,她一定要珍惜失而复得的爱情。

    王晶边走边把手机打开。她已经好些天没开手机了。

    不料手机一开铃就响了,好象那铃声早就等在里面了。王晶一看,是苏新茶。

    苏新茶也和白云白一样,上来就说,你怎么了,那么多天没音信?王晶照旧说,我病了,回我妈那儿去住了几天。苏新茶似乎有些不信说,王晶怕她追问下去,连忙说,你怎么样?苏新茶似乎就等着她问这话呢,说,我糟糕透了。王晶说,怎么啦?苏新茶说,丹丹她爸破产了,以后不能再给我们钱了。

    是吗?王晶想,这事对苏新茶来说的确是个打击,她已经依赖惯了,不像她们几个一直就靠不上前夫,也就不靠了。

    苏新茶叹气说,我心里烦得很,丹丹马上要中考了,一旦考得不好,就得交钱。

    王晶说,还有老古董呢?

    苏新茶说,人家这段时间也不理我了。

    王晶说,那你出来聊聊天吧,我和白云白刚好约了喝茶。

    苏新茶停顿了一会儿说,算了,我不想去。

    王晶说,你不是说你的原则是心情不好绝不呆在家里吗?

    苏新茶还是说,那是过去,现在我要改变生活方式,过穷人的日子了。

    王晶不再勉强她,关了电话。老实说,如果苏新茶来,她就不打算说她和王树林的事了。尽管她迟早要告诉她,但不能那么早。她怕苏新茶又说出些让她泄气的话来。

    到了" 双燕咖啡屋" ,林飞燕却不在。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坐在靠门口的一张桌前和几个人在打牌,听见王晶问话转过头来说,你找她有事吗?王晶说,我还她伞。男人说,伞就放那儿吧。她今天不舒服,在家歇着呢。王晶说,我可以给她打个电话吗?男人看了王晶一眼,说了号码。

    王晶就打了过去。林飞燕在电话那头声音很低沉。王晶说,你怎么啦?病了?

    林飞燕说,她走了。王晶说,谁?林飞燕说,赵燕,她出国了,她终于嫁给她爱的男人了。

    王晶一下感觉出林飞燕的心情很不好,就说,能出来坐坐吗?我现在就在你咖啡屋呢。林飞燕沉默着。王晶动员说,来吧来吧,别闷在家里,就算为我。

    林飞燕终于答应出来了。

    王晶放下电话,想找个僻静的座位。四下一看,到处都僻静,就没什么客人。

    也许是白天的原因?上两次王晶来,可是座无虚席。看来林飞燕找的这个管家不行。

    王晶在最里面找了张桌子坐下。一眼看见白云白过来了。白云白见到她就说,看来你真是生病了,脸色苍白。王晶说,这样是不是显得温柔一些了?白云白说,我还是宁可看你红光满面吵吵闹闹的。充满活力。

    王晶喊服务生倒茶,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那个男人仍在专心打牌。王晶只好走过去叫。男人叼着烟抬起头说,你们是燕子的朋友,随便喝点什么吧,我请客。

    王晶想,燕子怎么找这么个人替她打理生意?非赔不可。

    回到座位上,王晶见白云白正独自发呆,说,你怎么啦?又为叶同志心烦?

    白云白说,不是,为生存。我白给那个单主任献殷勤了,有人告诉我,他自己都没着落,这次副刊部主任不是他。王晶说,那怎么办,你还是找找叶同志吧。白云白说,找他合适吗?王晶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即使是普通朋友,也可以帮忙啊。

    白云白说,我从来没求过他什么事,开不了口。王晶说,你开不了口,我帮你说。

    白云白连忙说,不,还是我自己跟他说吧,他会生气的王晶说,看来大家最近都不顺心。刚才苏新茶打电话,也说心烦,我叫她一起出来喝茶,她不来。白云白说,她有什么心烦的?即使没工作,也不愁吃不愁穿。王晶说,你不知道吗?她前夫破产了,以后不再给她钱了。而且,老古董这段时间也开始冷淡她了。大概受不了她的长期犹豫。

    白云白一听,连连说糟糕。王晶问怎么啦。白云白说,上午她给我打电话来着,说想约我喝茶,我正心烦呢,就拒绝了。王晶道,怪不得她听说你和我一起,就不来了。白云白说,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主动给她打一个。

    白云白打过去,家里没人接。再打手机,苏新茶说她正在美容院洗脸呢。白云白松口气。苏新茶到底还是想得开的人。白云白抱歉地说,晓晨,我不知道你家里的事,要是知道的话,我今天说什么也陪你喝茶了。苏新茶说,没关系的。反正知道不知道最终都得自己承受。白云白想,话虽不中听,倒是很正确。她还是诚恳地说,咱们哪天好好约一下,我来做东。苏新茶见她如此诚恳,说,好啊。我经济再萧条,AA制还是能承受的。白云白又问,老古董怎么啦?他不是对你一直很忠心的吗?苏新茶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态度总是暧昧,他失去耐心了。他昨天告诉我,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丈夫去世的女人,比我还年轻呢。白云白说,他告诉你这事说明他还没放弃你,他是想将你的军。苏新茶说,随他去吧,我现在也是懒心无肠的。

    白云白说,我觉得你和老古董很合适,千万别一时赌气放弃了。老古董可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苏新茶说,难道还要我向他求婚?白云白说,我有个主意,你好好烧一桌菜,把我们请去,顺便请上老古董,他一吃你的菜,保证非你不娶。苏新茶笑了,说,你要我巴结他啊。白云白说,这不是巴结。努力对一个人好,自己也会快乐的。

    苏新茶没再说什么,忽然问,哎,你知不知道湘兰上哪儿去了?她妈打电话上我这儿来找她,火急火撩的。白云白犹豫了一下,说,好像是到上海去了吧。

    白云白关了电话对王晶说,看来古人说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真是那么回事。你看苏新茶现在说话越来越着调了,连" 暧昧" 这样的词都用得挺准确。这都是跟老古董交朋友以后发生的变化。王晶说,就是,我觉得老古董跟她真是挺合适的。年龄不应该成为障碍。

    白云白忽然说,什么能成为障碍?告诉你吧,湘兰还真的和一个网上认识的老外好上了,叫什么罗伯特。那个罗伯特还上这儿来了。王晶瞪大了眼睛,说,真的?!

    咱们姐妹里也有跨国之恋了?白云白说,我亲眼所见。不过我对那家伙印象不好,担心得很。湘兰已经完全陷进去了,两眼放光,跟那家伙去上海了。也不跟她妈说一声,你看把她妈急得。王晶说,恋爱总是让女人昏头。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湘兰终于又有爱情了。

    两人正说着开心,林飞燕来了。

    王晶连忙招呼她坐,同时把她介绍给白云白,白云白并知道王晶还安排了这一出,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以为只是她们两个聊天,聊得正起劲儿呢,怎么出来个陌生女人来?她死盯着林飞燕看,忽然发现,这个女人的眼睛那么冷,就像死鱼的眼睛一样。她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

    说实话,王晶看到林飞燕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只燕子那么老?原来几次见都是在晚上。咖啡屋的灯光又暗,所以王晶一直把她当成那种比较年轻的女人了,甚至以为比自己还年轻。今天大白天一见,才发现她满脸的憔悴和沧桑,显然比自己要大得多。

    林飞燕感觉到了王晶和白云白的目光,说,我是不是老了很多?

    王晶连忙安慰道,等你心情好了就会恢复的。我们这个年龄的女人都这样,好一阵坏一阵。我这些天生病,也老了一大截。

    林飞燕笑笑,说,我和你可不是一个年龄段,我49了。

    这话把王晶吓了一跳,白云白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49的话那可真不像。王晶以为她最多和白云白一般大。王晶连连说,那你可真看不出,我以为你最多40出头。你是不是经常去做美容啊?林飞燕说,现在不做了。

    林飞燕讲话细声细气,慢条斯理的,与她们几个都大不一样。说温柔也不是,说妩媚也不是。白云白还真形容不出来。

    王晶见白云白始终是疑惑的表情,就跟她解释说,我那天晚上心情不好,一个人在这儿喝咖啡,后来下雨了。是林姐借我伞我才回去的。王晶没提陈挚的事,即便是对最好的女友,她也不想说令她丢脸和伤心的事。

    林飞燕似乎明白王晶,没有替她补充,她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男人都没有靠得住的,还是女人好。女人靠得住。

    这时那个男人走过来殷勤地说,燕子,身体好点儿没有?

    林飞燕没有回答,而是说,阿金,你给我们来一壶白菊花和一壶龙井吧。

    男人说,好的。要不要再上点心?

    林飞燕说,你看着办。

    王晶想,这个男人为什么不叫她老板而叫她燕子?而且,他的手还那么随便地往燕子肩膀上放?她看看白云白,白云白看上去也也很疑惑。林飞燕挥挥手,男人走开了。如果他们之间不是老板和雇员的关系,她为什么不作介绍?

    林飞燕看出了她们两人疑惑,笑笑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对,我和阿金就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他靠着我不愁吃不愁穿,我呢,生活里总算有个男人,不至于守活寡。我们互相需要吧。

    林飞燕的坦率反而让她们两个有些不好意思了。王晶说,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

    林飞燕说,婚姻比死亡更让我害怕。和我一起开咖啡屋的赵燕,也是个离婚女子。本来我们俩约好了都不再结婚的。可她经不住她男友的劝说,又结婚了。你们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又是一出悲剧。

    茶上来了。林飞燕打住话头,熟练地给她们两个把茶倒上。五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再透过白色镂花窗帘,覆盖在她苍白的脸上。白云白想,看得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女。但这个美女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了,所有的美丽——无论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都已随风而去。有一束光打在林飞燕的手上,所有的沧桑顿时暴露无疑。白云白忽然很同情她,她下意识地安慰说,咱们都一样,都是婚姻失败的女人。

    林飞燕轻呷一口茶说,不一样。你们最多失败一次。我失败了三次。

    王晶和白云白都吓了一跳。白云白凭直觉,猜想这里面一定有非常曲折的故事。

    面前这个女人一定是个苦命的女人。职业的敏感让她期待着林飞燕开口。她忽然明白林飞燕的轻言细语里含着什么了——不是温柔,温柔是有爱的女人的语气——而是苦涩,甚至有一点虚无缥缈的鬼气。

    林飞燕说,如果你们愿意听,我可以把我的一生告诉你们。

    白云白心里一怔:把我的一生告诉你,这是一篇文章的好题目啊。

    在林飞燕娓娓的叙说中,白云白和王晶度过了一个心潮起伏的下午。真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苦瓜之外有黄连啊。

    把我的一生告诉你

    燕子口述,白云白整理

    我的第一次婚姻是被迫的,那时侯我才20岁。

    20岁对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都是如花的季节,而我因为长得漂亮,更是受人瞩目,在我们那条街都出了名,有人甚至慕名专程来看我一眼。自然也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父母亲不放心我,把我管得很严,天一黑就不让我出门。我们那条小街上有个流氓,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练过武功,身边有一群跟班。他听人说起我之后,就假装修下水道的工人跑到我家来看,一看就迷上了,跟他的小喽罗们说,以后你们谁也不许碰她,她是我的人了。打那以后他就三天两头上我家来,在门前转悠。我们家住的是院子,院子里总有人走动,我母亲也总是在家,他还不敢怎么样,就是吹吹口哨什么的。但有一天,我母亲去我姨妈家了,我在院子里洗头,他悄悄溜进了屋子,等我一进屋他就关上了门,把我推到门后墙角强行亲吻,我吓得要命,喊也喊不出,就这么着,被他强奸了。强奸之后他竟冠冕堂皇地告诉我,他会来娶我的,叫我等着。第二天,我父母亲正拿不定主意去不去告他,他就上门来向我父母求婚了。他说我反正已经是他的人了,还不如就嫁给他。如果我不嫁给他,他就让我们一家人不得安宁,并且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失了身。在那个年月,女孩子失身是天大的事。我的父母为了保全面子,就哭着做我的工作,让我嫁给他,于是我就像个扫帚星一样,被家里人推给了这个流氓。那时候我不到结婚年龄,还是开了假证明才办到的结婚证。

    婚后不到两年,这个流氓就因为打架斗殴入狱了,给我留下了一个刚满周岁的女儿。这个女儿就是第一次他作孽时留下的。我当时一点儿都不难过,我想我终于摆脱他了,获得自由了,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我带着女儿搬回了娘家。

    我父亲有个徒弟,看起来老实忠厚,如果不是出了那流氓,我父亲原先就想招他为婿的。现在看我回来了,又提起这事。我那时一个人带个孩子,生活太苦了,很想找个人靠靠,见他那么老实勤快,就动了心。

    哪知第二次婚姻又落入了虎口。这个看上去好端端的老实巴交的男人,却是个虐待狂。我就像一个他练拳击的沙袋,每天每天都鼻青脸肿的。一点点不满他挥拳就打,而且满口污言秽语,说我是流氓糟蹋过的脏女人,说我女儿是小杂种;每次性生活对我来说都如同走一遭地狱,他的种种虐待行为我都难以启齿,总之我浑身上下都是伤,yīn道感染,月经不正常,一个20多岁的女人看上去就像个小老太婆。

    可我一直忍着,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是父亲的车间主任了,我怕父亲吃亏。

    但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爆发了。那天他仅仅因为嫌稀饭太稠,又挥拳打我,我的4 岁的小女儿摇摇摆摆地扑过来用小拳头去打他,他回头就是一巴掌,那么小的孩子啊,他竟然往死里打。我女儿顿时倒在地上,嘴角鲜血直流。我一看,像头母老虎一样冲进厨房,提着菜刀就逼到了他面前,我疯一样地喊着:要么我们离婚,要么我和你同归于尽!

    他吓住了。也许他知道,绵羊一但发起疯来,野狼也难以招架。我还威胁他说,我不敢保证我哪天夜里会爬起来发疯,我把刀在他面前舞来舞去。

    他选择了离婚。

    在离婚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我每天都是把菜刀放在枕边睡觉的,我害怕他再来闹事,伤害我的女儿。我发誓不再结婚了,自己带着女儿过。当然过得很苦。我的父母觉得两次婚姻都对不起我,让我和他们一起住,但我不愿意。我有一种被深深伤害的感觉。他们就常常把女儿接过去养。好在女儿争气,成绩一直很好,高中毕业后顺利地考上了大学。

    那时我已单身过了14年。在这14年里,不断有各种各样的男人来找我,毕竟我还年轻,美丽也没有完全消失。但我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害怕婚姻,像害怕死亡一样害怕婚姻。我宁可孤单,宁可寂寞。但命运没有让我自己做主。

    就在我40岁那年,我遇到了他,我的第三个丈夫。他是个公司老板。他就像是替前两个男人来赔罪的一样,对我好得无法形容。我第一次知道了女人被男人疼爱的滋味儿,第一次知道了在丈夫面前撒娇的滋味儿。我们是在一个朋友家里偶然认识的。我的一个女友要款待客人,请我帮忙烧菜。我就去了。她请了很多朋友,屋子里热闹极了,对此我已经很不适应了,就一直呆在厨房做事。不想他进来了,他说他也不习惯热闹,不如到厨房来躲躲清净。他一边帮我摘菜一边和我聊天。忽然他说,你一定是个吃过很多苦的女人,我很惊诧,他说,看看你的手就知道了。我当时正低头在切洋葱,我记得很清楚,洋葱刺得我直流泪,而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泪里有一多半是因为他的话而流。这么多年了,有谁关注过我的手?

    我就一边做菜,一边简单地给他讲了我的过去。我也不知我怎么了,我还从没跟任何一个人讲过我的过去,我却把一切告诉了他,这个刚刚认识的男人。他听了一言不发。等晚宴结束告别的时候他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会去看你的。

    那以后他真的来看我了,请我吃饭。我也渐渐知道了他的情况,他比我大18岁,妻子病故了,孩子早已成家。他自己经营着一个公司,生意还不错。在交往两个月后,他向我求婚。起初我还是坚持不嫁,我害怕婚后又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但在坚持了半年之后我坚持不住了,我觉得不嫁给他我的心灵不得安宁。我想哪怕有短暂的幸福,我也要争取。就在我41岁生日那天,我们结婚了。

    婚后我们无比恩爱,我敢说世界上再找不出比我们更恩爱的夫妻了。每天早上他出门时我们都像电影里那样吻别,每天晚上他不回家我就站在窗口张望。他给我买最好的化妆品,最好的衣服;我天天给他煲汤,给他烫脚按摩。就这样我们还老觉得自己对对方还不够好,还想着法子想更好。每当我依偎在他怀里时,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样的幸福是我的吗?

    可以说那短短的一年另十个月,让我把一生的遗憾都弥补上了,让我觉得来世上走这一遭很值很值。

    但上帝总是那么吝啬。仅仅一年,他就收回了我幸福的权利:他被查出得了直肠癌。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成了他的专职护士,我们一起住进了医院。特别是到最后那两个月,我从来没有脱衣服睡过觉。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就立下遗嘱,除给我留下一笔存款外,还让人帮我开了这家咖啡屋,以作为我今后生活的依靠。

    他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之后,便在我的怀里安然去世了。

    我们只做了一年另十个月的夫妻。连两年都不到啊,而我却活得那么长,那一年另十个月以外的日子,我不能叫活着。

    如果我不是答应了他,每年的清明节和我们相识的日子都要去公墓看他,那我也就跟着他去了。你们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人生中最苦和最甜的我都经历过了。剩下的日子寡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