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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之道:“文章写作不易, 若持有章不足三成, 请静候十二时辰。” 那人闻言微怔, 顶着醉意抬头一看, 仔细一回忆, 才发觉眼前果然是个眼生的读书人,且穿得寒酸,便有轻视之意, 随口“嘁”了一声。但他被这么一捧,心里也有几分飘飘然,手一伸道:“诗作呢?拿来!”
苏文之浅浅一笑, 问:“诗友之意, 是愿意指教?”
那人嗤笑一声, 漫不经心道:“自然!怎么,拖拖拉拉不拿出来,难道你怕了?”
苏文之笑道:“不是。只是小弟不善诗文, 写得诗作颇为上不得台面,故而我想向诗友请教的,并非是作诗,而是下棋。”
那人闻言, 忽然一僵。
苏文之接着道:“我刚才偶然听闻诗友乃是白狐先生弟子。说来惭愧, 小弟虽然才学不佳,但自幼仰慕白狐先生风采, 因而从小苦练棋艺多年, 自认也有几分建树, 只遗憾自己出生的晚,不能与白狐先生本人对弈,求他亲自指教。故而今日难得见到白狐先生弟子,小弟自是激动,想来诗友既是白狐仙子弟子,定然棋艺了得,不知可否有幸能请你……指点指点我的棋艺?”
苏文之说得自谦,然而她话到此处,对方已是面色惨白。
他们口中说的“白狐先生”,乃是本朝太|祖数请出出山的谋士,据说天生一副不老的少年颜,且是棋剑双绝,尤其是棋,说是从未有过敌手。在传闻中,他读书万卷,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极得太|祖敬重,但他在天下平定后就归隐了山林,此后再无消息,而这等博古通今又淡泊名利的风姿,自然成了后来读书人眼中的标杆,众人皆称他是神仙下凡,在长安城郊给他立了庙。因他身边常伴着一只额间有红印的白狐,世人出于尊敬避免直呼他的名讳,便称他为“白狐先生”。
白狐先生如今已是传奇人物,他出世时座下的确有许多弟子,个个以善棋闻名。然而下棋不同于写诗,诗作好与不好除了格律,大多还是凭主观,但下棋却是有个标准的,棋力高低很容易分辨,是容不得胡编乱说的。
苏文之见他脸色大变,仍是笑笑,只模仿着他先前所言,和煦地问道:“诗友怎么不说话了?拖拖拉拉的,难道是怕了?”
那醉鬼的酒此时已醒了大半,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酒馆中已是一片静寂,从苏文之踏出那一步起,周围人的视线就全都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脸上尽是看笑话之色,若是他此时找借口出酒馆,只怕这里当场就要哄堂大笑。
他转头又看苏文之游刃有余之色,便知对方是有意框他,然而在这等情形之下,哪怕是他,不下也无论如何下不了台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我如何会怕!下棋就下棋!”
说着,他为显示无畏,还主动大步走向酒馆内一个有棋盘的桌子,暴躁地驱开原本坐在那里的举子,一屁股坐下,虚张声势道:“来!”
他说得大声,然而脸上神情却是紧绷,腿抖个不停。
苏文之一笑,坐了下来。
第一局,却是苏文之大败。那人赢得大松了一口气,大笑出声,前仰后合,当即得意洋洋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苦练棋艺?这便是你所谓的‘颇有建树’?就你这等棋力,竟然还妄想和我师父对弈!根本连给我师父提鞋都不配!你落第一子时我就晓得你毫无天赋,不止是下棋,别的方面也一窍不通!我看你不要科考了,回家务农去吧!”
苏文之仍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我许久没有碰棋,这局是没有发挥好。我们下五局如何?只要你胜两局,我便算是你赢。”
那人赢了棋,正在兴头上,他毕竟敢称白狐先生弟子,也的确是有几分会下棋的,此时他从刚才那一局中已认定苏文之没什么本事,无惧于杀杀她的威风,一拍大腿便道:“当然可以!我这里,哪怕是你赢一局就算你赢如何!”
苏文之安静地重新收好了棋,笑着道:“不必。”
……于是片刻之后,那醉鬼便笑不出来了。
剩下四局,文之仙子不曾再让他,便将他杀得片甲不留,棋力高下之悬殊,可谓丢脸至极。然而因对方说赢两局便算他赢,哪怕想走也无法脱身,硬是熬到最后一子,方才明白眼前这小子是故意猫捉耗子似的逗他,有意看他的丑态。等最后一子落定,苏文之才谦和地拱手道:“承让。”
周围人原是看那醉鬼不顺眼已久,只想看这次是否有人能给他些教训,但后面的四局棋下来,却也由衷敬佩苏文之的棋力,故而棋局结束,纷纷赞叹地鼓掌。然而这些掌声落在那酒鬼耳中,却是刺耳得很。
他坐在那里本来就以如坐针毡,掌声一起,他立刻听不下去,忽然咆哮一声,一把掀了棋盘。棋盘翻倒,还未收起的棋子哗啦啦落下,其他人惊呼一声,纷纷躲开。苏文之亦是皱着眉头躲避,可是棋盘虽然避开了,棋子却躲不掉,还是被碰到了几颗。
有人反应快的,躲时也拉上了苏文之,她本来年纪就小,不少人看不过眼,抬手就要指责那醉鬼。那醉鬼却抢先一步冲去苏文之原来与其他人交谈的地方,夺了她的诗作,看也不看,劈头盖脸便是骂了一通,骂得面目狰狞、唾沫横飞,最后指着苏文之的鼻尖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穷家小儿,竟敢笑我白狐先生弟子!你们——你们——”
苏文之倒是不急的,只是有些疲惫。她原来也想好了这等情形之下应对的说辞,抬手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正准备开口,忽然只听窗边传来轻巧的“嗷呜”一声,众人转头看去,下一刻,只见一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白狐从窗口跃下,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
其余人看到这只狐狸皆是一愣,不止是因为白狐先生之后,读书人都十分敬重白狐狸,更是因这狐狸额间有一枚红印,同传闻中白狐先生身边的小狐很是相似。人们心中俱是一惊,见它跑来,赶紧纷纷避让。
那小白狐却是目标明确,一现身,就蹦蹦跳跳地跑向苏文之,往她膝盖上一跃,还亲亲热热地蹭了蹭她。
苏文之当即愣住,她自然认得这小白狐是白秋。其实从其他人提及白狐先生起,她就觉得白秋的样子与传闻中的狐狸相似,但这是她自己之事,自不好冒然让白秋帮忙,此时见她主动跑出来,苏文之心中很是感激,感动地摸了摸白秋的耳朵,轻声道:“多谢。”
道完谢,她也不辜负白秋一番好意,抬起头,再次望向那醉鬼。
苏文之今年是十八岁,因她到底是女子,看起来总要比同龄的男子水嫩一两分,看着便是少年貌的。只见她缓缓抚了抚白秋的脑袋,抬头高深莫测地一笑,问道:“所以你刚才说……你是谁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