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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假日就化身宅女的何蓉万万没有想到,难得亲临超市采购,居然会让她重遇钟有初!
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又花了眼,因为这种错觉在过去半年内常常发生,她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拍错多少肩头,回转的却是一张陌生脸庞。再一恍神佳人已经袅袅远去也,何蓉立刻推着购物车一溜儿小跑,一下子撞上一个突然从右方货架前冒出来的女孩子。那个手里拿着两盒脱毛膏的女孩子还没来得及惊叫,已经有人把她拽开了。
混乱间何蓉撂下句“sorry”继续追:“有初姐!有初姐!是我!何蓉啊!”
钟有初循声望去,看见一个新烫了齐耳卷发的女孩子,穿一件短大衣,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对她大力挥动手臂。半年未见,何蓉变得比在百家信的时候有活力多了,没有加班染黑的眼圈,也没有宿醉灌红的双颊,她把满当当的购物车往旁边一推,过来抓着钟有初就是一个熊抱:“真的是你!我好想你啊有初姐,我好怕你又换个名字潜伏起来!”
说着说着她居然抽抽搭搭地哭了,钟有初赶紧拿纸巾给她:“傻丫头,哭什么?求是科技有人欺负你吗?”
何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没有……我们公司的影印机超好用的……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求是科技?”
“你入职没有多久,你们的大老板就打电话给我,”钟有初笑道,“他说何蓉小朋友很乖,聪明又听话,不尿床,不挑食,天天拿小红花。”
何蓉想象不出来一向腹黑的楚求是能用这种口气说话,不由得傻笑起来:“当初我打算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只待了八天,天天都在相亲!正好求是科技发信来让我去面试,我就赶快逃回格陵了。有初姐,把你的东西放我车上,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她心里有憋了半年的八卦,终于可以叽里呱啦讲出来,求是科技没有她想的那么差。楚总原来是技术出身的销售,对物流也很了解,所以从来不瞎指挥……楚总对客户很有一套,客户名片上有特别的代码,哪些是雷区不能踩,哪些是顺毛要多摸摸……楚总有家族遗传的洁癖,应酬大多吃西餐,非要吃中餐的时候,一定不吃火锅,一定用公筷……楚总不喝咖啡不抽烟只喝绿茶……楚总从不需要别人帮忙挡酒……楚总喝完酒绝不会开车,也会劝客户不要开……楚总看谁最近很辛苦就会带到饭局上去吃点好的,有时候也会专程点两个菜打包回去……楚总从来不强求加班,如果加班一定会买夜宵……楚总收留了李欢,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很靠谱的室友……楚总放春假也比别的公司放得长……钟有初基本插不进什么话,于是就微笑着听她不停地讲“楚总的故事”。
“有一次楚总接到一通不太妙的电话——有初姐,我偷偷告诉你啊,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听那电话的内容,是他追女孩子反而被人家嫌烦哩——挂掉后立即把手机往墙上摔。当时我正好在请他签一摞文件,手忙脚乱,一时慌张就摔倒了,文件也掉一地。我从没见过他脸色那么差,大脑一炸就扯着他的裤腿说,楚总,请息怒!小的不敢了!”何蓉真的就在货架过道里蹲下去扯着钟有初的裤腿做示范,“就是这样!好笑吗?不好笑呀!楚总却笑得前仰后合!后来好几天他一看到我就笑!笑得全公司都知道了!”
其实钟有初也觉得蛮好笑的,尤其是配上何蓉从下往上仰视时,那副惶恐加茫然的表情,不知道多好笑:“打工难道不希望老板心情好?”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现在楚总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家都会说,喂,小蓉子,快去请个安!”何蓉突然右手一指,“有初姐,你最爱吃的绿豆糕!”
她蹬蹬蹬跑过去拿了好几盒。钟有初心想,除了八卦,终于有别的“东西”能让何蓉双眼发光了。
排队结账的时候,何蓉问钟有初要她新的手机号。
“我还在用之前的手机号。”
“啊?那个已经是空号了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别人说她电话打不通了。钟有初把手机拿出来给何蓉看:“天地良心,我的手机一直好好地。”
何蓉现场打过去:“你听。”
听见手机里传来的刻板女声,钟有初傻了眼:“这……我一直有和朋友联系,没问题啊!我去营业厅问问吧。”
“是不是中毒了?现在手机木马很猖獗的!”一说到这个,何蓉又双眼发光,绘声绘色,“技术部有个骨干,MIT(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眼高于顶,最爱和楚总抬杠。楚总惜才,从来不和他正面冲突,他却越来越嚣张,每次开会都戴着个蓝牙接电话,好像自己才是日理万机的那一个。突然有一天他的手机出了问题,只能接听和拨打楚总的电话,他知道是中毒了,但就是没办法杀掉。还是MIT的高材生呢,你猜是怎么回事?他入侵了楚总的手机,偷偷复制公司机密,没想到楚总写了个小木马在客户资料里面,就等他中招!这事一爆出来,他都没法在这个圈子混了。有初姐,我说这个方法用来追女生真是太猛了!有初姐?”
“何蓉,你的电话借我打一下。”她翻看何蓉的通讯录,“怎么没有楚求是?”
“楚总的电话我记得,没存。”
钟有初用何蓉的手机拨通了楚求是的电话。
“何蓉?放假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楚求是,我是钟有初,你发给利永贞的搞笑短片是不是有木马?她看都没看就转给我了,整整三个多月我只能和利永贞联系——我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那都是去年国庆节的事情了吧,你现在才发现?”察觉到钟有初是真的生气了,楚求是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也是一时糊涂,听一个笨蛋说这样追女生很猛,我等下发个铃声到你的手机上就没事。你和何蓉在一起?”
“嗯。”
楚求是突然压低了声音:“她背的是那个红色的帆布包吗?”
钟有初感觉他问得蹊跷:“我没看到。”
去拿寄存的包时,何蓉嚷嚷着好渴,从包里拿出半瓶矿泉水来,钟有初立刻问她:“何蓉,你的包多久没洗了?”
何蓉嗅嗅自己的红色帆布包:“是有股怪味儿——都好久了,洗了几次,晒干后就又变个味儿!可我好喜欢这个包包,洒点儿香水凑合着用吧!”
她一边说一边去掏自己的包:“你看,里面只有钱包、手机、MP4,嗨,衬里破了个大洞,我一直想缝上也懒得弄……”
“洞里有没有东西?”
何蓉把手伸进衬里去:“大概是些硬币什么的吧——咦!为什么有一包吃剩下的茶叶蛋?妈呀!上次吃茶叶蛋都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不对,楚总说我的包有味道,还帮我检查过一次……对!他当时的表情很有问题啊!怪不得每次我背这个包上班,楚总心情就格外好!”
钟有初已经笑得弯下腰——如果楚求是这样对利永贞,后者估计早大耳光扇过去了。何蓉虽然也会生气,但糗过了也觉得好笑:“当时没找到垃圾桶嘛!我拿小红花的,怎么会乱丢垃圾。”
确认手机通了之后,两人在超市门口分手。何蓉千叮咛万嘱咐钟有初,下次来格陵的时候一定要找她:“你知道席主管开了个土家菜馆吗?就在格陵大北门的鱼米村那里,我去吃过一次,各种好吃啊!”
“好。”钟有初冲她挥手再见。今天风很大,大概是环卫工人也放假了,北风一紧,整条街都在飞垃圾。她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拖着行李箱,低着头慢慢走。
风中夹着的沙石吹得钟有初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突然想起这附近有个药店,不如去买支眼药水。
她刚抬头想看看路,一团红色的东西挟着满满的鱼腥味,朝她兜头兜面地罩过来。有人从药店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红塑料袋罩头的怪物——大概是这阵怪风吹上去的。双手都腾不出来的女孩子已经完全蒙了,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他便举手之劳,帮她揭了下来。
“谢谢!”几欲窒息的钟有初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对色彩迥异的瞳仁,一半湛蓝,一半深棕,不由得目瞪口呆,“你……雷先生!”
她看出他的吃惊不亚于自己。
雷再晖知道自己一定还能找到钟有初,但没有想到是这样戏剧化的场面——一阵风,一个塑料袋,就把狼狈的她送到了他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帮她把脸上的一片鱼鳞揭了下来。
钟有初在甜蜜补给的洗手间里把脸洗干净。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除了粘过鱼鳞的那块皮肤有点过敏之外,发丝光滑,衣着整洁,倒也没有什么见不得故人的地方。
并不像是刚被放了六个小时鸽子的傻瓜。
雷再晖坐在她从洗手间出来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在甜蜜补给这样温馨的轻食店里,就连一贯西装笔挺、严肃恭谨的雷再晖周身也散发出一丝丝人情味儿。他搁在椅背上的深色风衣,毛茸茸的里衬是幽蓝色的,光可鉴人。她的行李箱和购物袋正好好地放在风衣下面。
穿上风衣,就是冬天的雷再晖;脱下风衣,就是夏天的雷再晖。不知道为什么,钟有初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他的西装是缝在身上的吧,脱不下来的吧。
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雷再晖回过头来。半年前的钟有初是标准白领穿着,衬衫加半身裙,也是标准白领面相,淡妆加黑眼圈。现在的她,素面朝天,气色好了些,一件式样简单的墨绿色长大衣,却出乎意料地衬出她的白皙精致。
她其实清减了,但他不太看得出来。
“你脸上有纸屑。”他指了指额头,钟有初摸过去,果然有一条。她用指尖搓着那条纸屑,昨晚那种五脏六腑大挪移的感觉又来了。
“坐一会儿再走吧。”雷再晖示意她坐下来,“现在天气很恶劣。”
他所言非虚,风比刚才更大了,吹得靠街的玻璃哐哐直响,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仅剩的几位勇士也是举步维艰。钟有初专注地望着外面的情况,打了个电话给何蓉,得知她已经平安上了的士,快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