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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某大学某男生被舍友毒杀一案震惊全国。新闻短短几百个字,归结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奇闻往往在不经意间石破天惊。
在办公场所,你放下一只水杯匆匆去处理复杂的文件;在食堂餐厅,你扔下饭盒去接一个急不可待的电话;在单位宿舍,你打开茶叶罐,兴冲冲地去泡一壶新买的茶……你在奔走,与你口唇相依的工具却原地一动不动。
可能此时在静止的空气里,你的人际环境、你的社交氛围,甚至是你与某些人的恩怨纠葛正在紧张发酵。它们也许正被某种力量支配,像巫婆的法术一样,暗涌不断,具有杀伤力。你的水杯、你的饭盒也许正慢慢成为这些东西的载体……讲到这里,你敢说你不后怕?
17 _
回去上班时,几乎所有人都问我密室那件案子,说是咱们刑侦支队还没介入呢,你就帮忙给破了。连薛队那么不苟言笑的人都当着大家的面拍我肩膀:“小同志,那天是二队值班,你帮人家解决掉这么大一摊事儿,是不是也要给咱们三队做做贡献?”
旁边的廖洁跟着起哄:“是啊,今天的班就他一人值吧!我看孙小圣早就被带上道儿了,冥顽很灵嘛,现在!”
宋琦也说:“薛队,以后休息也别让孙小圣瞎跑了,给他搁队里研究那些没破的案子吧,省得他跑别的地方帮别人破案去。那话叫什么来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才是肥水呢,你是肥猪!”我一拳打在宋琦的肩膀上。
这一拳倒像是把我的手机打响了,我拿起一看,竟然是李出阳的电话!我吓了一跳,赶紧背过身子按掉,然后跳出门给他回拨了过去。
李出阳问我:“小圣,上回拜托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我只能说:“我正在想办法,晚上给你答复。”
我只能再去找谢队了。
谢队说:“既然李出阳主动找你,你就给他两份笔录看看。但是前提是,一定是你们两个单独见面,让他看完后立即销毁。”
我说:“真把那件案子的笔录复制出来给他看?”
“那当然不行。你去内网里找那两份笔录的电子版,然后把关键内容隐去,一些指向性的语句都改成‘不知道’‘没看见’,一定不能让他看出什么端倪。你跟他说,档案室你进不去,只能找到笔录的电子版,给他打印出来了。这样既能在他那儿交差,继续取得他的信任,又不会给咱们的工作造成影响。”
我还是有些胆小:“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谢队不屑一顾地看着我:“能出什么事儿?放心,出了事儿我给你担着。这件案子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牵扯的人也比较多,李出阳现在撑死了只是里面的一个小角色,冰山一角罢了。不过据我所知,案子很快就要有眉目了。”
我陷在谢队面前的大沙发里,试探着问:“谢队,你说这个案子很大,能透露一下吗?也让我心里有个数啊。”
谢队在我对面坐下,说:“既然你已经和李出阳当面锣对面鼓了,我现在就把这案子的情况大致跟你说一下。其实戴垚的妻儿被杀一事只是个引子,当时我们在介入调查此案时,戴家还发生了一起命案。”
“又死了一个人?戴家最近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谢队说,这个被杀的人并不算是戴家人,他叫苏航,是之前跑步机上猝死的戴鑫的一名助理。当时这个人已经被列为一起文物盗窃案的嫌疑人,在刑侦支队还没来得及抓捕时,这个人已经在寓所被人一枪毙命。
“涉枪案?那一定是谋杀的啊。”
“对。而且你知道这个人是在哪儿行窃的吗?就是古城郊外那座著名的怅独园。”
我知道怅独园,在省里远近闻名,据说是当年乾隆下江南时的行宫。里面山水秀丽,建筑精巧,还有一座天瀛寺,香火很是旺盛。我妈每年初都要去天瀛寺上香,据说要排一上午队呢。
“你知道的这些还很浅。你知道怅独园是谁建造的吗?是乾隆年间的一个知府,名叫戴灵墨,依现在我们的推测,他应该就是戴垚一家的祖先。他当年为了讨好准备下江南的乾隆皇帝,联合周围的富贾乡绅,斥资建造了这座江南风情的园林,挖湖造山、修寺建塔,历时好几年,专供乾隆出巡时小住。与此同时呢,这个戴灵墨又是虔诚的佛教信徒,爱好收集各种佛学的著作和工艺品。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戴鑫和戴垚很可能就是知道那座天瀛寺里藏有他们祖先留下的文物,所以尝试着盗走,然后卖给境外组织。”
听起来就像个大案子,而且又寻宝又考古的,我兴奋异常,直咽唾沫。
“于是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天瀛寺就发生了一起盗窃案。当时是一个守夜的和尚发现藏经阁有异动,刚呼喊了几声就被小偷打晕了。小偷逃走了,我们发现藏经阁里少了几卷很普通的经书。”
“您的意思是说,那小偷只是去偷经书的?”
“当然不是,这肯定是障眼法。小偷肯定是白天以参拜为名到寺里藏好,然后晚上伺机行窃。但是被寺庙里的和尚撞破之后,他又怕偷文物的事情败露,于是故意拿了一些不值钱的经文当幌子,以防被人看出玄机。可后来我们还是轻而易举地查到了这个人,原来就是戴鑫的助理苏航。当我们准备对他实施抓捕的时候,发现他死在了自己家里,面门中枪,应该是死在我们到达前的几个小时。”
我想了想,说:“他一定是被人灭口了。”
谢队皱着眉头说:“有这个可能性。但当时我们搞不清楚的是,这个苏航去天瀛寺偷盗文物,到底得手了没有。因为据天瀛寺管理委员会的主任,哦,也就是方丈,他查看之后告诉我们藏经阁里只是少了几卷经文。但是天瀛寺是古刹,如果真藏有宝物的话,不见得放在明面上,很可能有一些暗格和地宫,是连现在的方丈都不知道的。而在苏航家我们也是什么都没搜到,所以说那个晚上他到底从天瀛寺偷出了什么,到现在还是个谜。”
我自言自语分析着:“苏航死了,戴垚的妻子王华和儿子戴霖死了,然后戴鑫也死了……是不是这两个堂兄弟之间都为了要争这笔财富,相互残杀?”
谢队说:“目前来看,王华和戴霖的死肯定和戴露有关系。这两个人被害之前的夜里,戴家的门卫都见到戴露神色古怪地回家,和往常大不一样。院子里的监控录像也证实了这一点。而那两个晚上戴家除了被害人和保姆、门卫之外,就只剩下戴露了。所以戴露是蓄意杀人还是受人指使,就不好推断了。”
听起来还真是很复杂,以我这么高超的智商都要反应半天。我问:“那是不是就可以推断,苏航是戴鑫杀的,戴鑫又是被戴垚杀的?都是为了找那件藏在天瀛寺里的宝贝?”
谢队摇摇头:“没这么简单。现在我们查到,还有一个台湾的富商,叫唐庆龙,也参与了这起寻宝大战。他最开始和戴鑫一起,和戴垚作战。可能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比如戴鑫找到宝贝后直接卖给他,或者是由他转手到国外,然后两人分赃。苏航被杀,有可能就是这个唐庆龙找人干的。而现在戴鑫的死,有可能是这个唐庆龙所为,也有可能是戴垚所为。这一点现在暂时还没有搞清楚。”
我一拍手:“我明白了!怪不得戴鑫被害有两个嫌疑人,一个是杨子汉,一个是李国新,两人都要置戴鑫于死地!”
谢队笑笑:“你终于开了窍了。现在我们要搞清楚的,就是这两个人,到底都是受谁指使。不过这就不是你的任务了。你现在有两个工作要做,第一就是现在把假笔录拿给李出阳看,再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第二呢?”
谢队意味深长地对我笑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水到渠成之后我会找你的。”
18 _
我回办公室时在楼道里碰上了急赤白脸的王姐。她喘着粗气说:“你跑哪儿逛去了?别乱窜了,咱们队最近真是邪了,一值班就赶上大事儿!”
“怎么了?”
“古城科技大学学生宿舍发现一具尸体,指挥中心让咱们赶快过去瞧瞧!”
古城科技大学是个老牌学校,据说比我妈岁数还大,所以里面的建筑都是古董级的,很多楼房都被当作文物保养着,虽然老旧,但定时粉刷修葺,绝不轻易翻拆。当我们快到那幢满是爬山虎的女生宿舍楼时,竟然被好几辆媒体车堵在了外面。这年头,记者的消息比警察还灵通,估计是哪个手快的学生发了微博或微信,媒体就闻风而至。
我们下车一路小跑着到楼下,发现整栋楼已经被派出所封了。迎接我们的是宿管老师。老师的脸都白了,抱着个搪瓷缸子不住发抖。旁边还有一个领导模样的老师,正在不住问话。台阶上还有不少围观的学生,薛队赶忙把那领导请到一边,让他别再无休止地发问。领导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不让问?这里头多大责任你们知道吗?”薛队说:“让你别在这里问自然有我们的道理。万一凶手在附近听见怎么办?很可能影响侦查方向!”
那个领导自称张熹敏,是教务处的主任。他把我们带到二楼事发地,一路上跟我们说这件案子令学校多么被动、多么蒙羞,说是拜托我们一定想想办法尽快破案,消除影响。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先得把那个随便扩散消息的同学找出来,谁嘴这么欠,招来这么多记者!”
然后就到了案发的212宿舍。那是一间很普通的女生宿舍,里面很整洁,两边摆着四张上下铺,屋里正中摆着一张大方桌,桌上有一些日用品和书本等物,对面有一扇窗户,窗下还有一张写字台。整个房间就这两张桌子,看上去像是公用的。“我们的宿舍楼一直是这样,虽然房间多,但是每间都比较小。所以我们一直尽量给学生解决空间的问题,现在虽然都是上下铺,但基本就是下铺住人,上铺让她们放东西,所以这间宿舍就住了四个人,都在下铺。但实在是没有地方给她们每个人都配书桌了。”
在门口我还碰见了正在照相的吴良睿,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呢,就听薛队问:“死者呢?”我一眼望去,屋里空空如也。
“哦,在这儿。”门口的一个刚忙完的法医过来,带我们进去,掀开紧挨着窗户的一个床铺上挂的布帘子,一具直挺挺的女尸赫然入目,同时还有股异味猛烈扑鼻。从面相看,那少女不过二十一二岁,眼睛半睁,嘴上脸上全是白色的斑驳痕迹,看样子好像是死前吐的白沫。尸体身下的被单流了一大片排泄物,有大小便失禁的现象。法医说:“从体表特征看,应该是中毒,但具体什么毒还不好说,但从大小便失禁这一点来看,应该是某种毒性强、毒发快、能迅速麻痹神经系统的有机化合物。”
说完,法医喊门口的吴良睿:“小吴,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了吗?”
吴良睿进来说:“暂时没有。宿舍里很干净,虽然玻璃窗开着,但纱窗是完好地锁着的。”
“会不会是自杀?”我问。
“找到什么毒物痕迹了吗?”
“屋里的瓶瓶罐罐的确不少,我们挨个儿闻过,还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很多毒药是无色无味的,溶到水里不易被发觉,还要等回去化验了再说。”
薛队让把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女生找来。那个女生名叫刘可,和死者管晶梅是同班同学。刘可被吓得不轻,已经在隔壁缓了一上午神儿。她说她是今天凌晨才回的宿舍,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古怪,第二天一早儿闻见了一股恶臭,便掀开管晶梅床铺上挂的帘子,发现管晶梅已经气绝身亡。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民警叔叔,我可什么都没干,你们要相信我!”
薛队说:“谁也没说你可疑啊,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和宋琦也是满肚子狐疑。
“是这样,昨晚只有我和管晶梅住在宿舍,所以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查到我头上的!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睡哪个床?”
“这个。”刘可给我们指了指同样靠窗户的另外一张床铺,也就是管晶梅的对铺。
“这两张床呢?”我指了指靠门的两张床。
刘可说,宿舍除了她和管晶梅外,还有另外两名室友。一个叫王惜之,一个叫邓雅。两人都有男朋友,邓雅昨晚和男友在校外玩儿,彻夜未归;王惜之则从这学期开学以来就很少回宿舍,一直在校外和男友租房同居。
“你怎么确定另外两个人昨晚没回来过?”我问。
这句话好像提醒了刘可什么,她睁大眼睛说:“我还真不确定!因为我入睡快,而且睡得比较死,否则也不至于第二天早上才发现管晶梅的情况。你们可以去问问宿管老师。”
“管晶梅和王惜之以及邓雅的关系怎么样?”
“这个……”刘可闪烁其词。
薛队明白什么了,吩咐廖洁:“你把她带到隔壁单独问吧。我们去楼下找趟宿管老师。”
张熹敏带我们找到了宿管老师,询问昨天晚上整栋宿舍楼的人员出入状况。宿管老师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她想了半天,说:“虽然我岁数不小了,但记性一直还行,整栋宿舍楼300多人出来进去我都记得住,要不然也干不了这份差事。我能想起的就是212那屋昨晚应该只有管晶梅和刘可在。管晶梅中午就回了宿舍,晚饭时都没出来,不过我见她8点多时还到一楼打过水。刘可回来得比较晚,大概半夜2点多吧,当时我还说了她一顿。”
“王惜之和邓雅一直没回来过?”
“邓雅下午也在宿舍,但晚饭前就出去了,一晚上都没回来。王惜之更是不怎么在宿舍住。我很久没见到那孩子了。”
“整栋楼除了您传达室边儿上这扇门,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宿管老师摇摇头:“没了,原先有后门,但早就封住了。女生楼肯定要严格管理,要不麻烦事儿太多。唉,这不照样有麻烦事儿。我真是够背的!”
薛队带我去看了看原先后门的位置,果然看到那里已被很多木板钉好封死,并且没有被破坏的迹象,看来要想正常出入宿舍楼,还真必须得经过正门。
“也就是说,咱们虽然没见到王惜之和邓雅,但邓雅在晚饭前就出去了,那时候管晶梅还安然无恙。所以说这两个人其实已经有了不在场证明。昨晚和管晶梅独处的只有刘可。那么刘可的嫌疑最大?”
回到楼上,我们听廖洁汇报战果。廖洁说,刘可大概给她介绍了一下212宿舍里几个女生的基本情况。管晶梅是舍长,人长得不错,学习也好,就是没什么兴趣爱好,朋友圈也很小。她在班里是学习委员,平时官腔比较重,办事爱上纲上线,所以人缘并不很好。据刘可所说,她跟邓雅的关系尤其微妙。因为管晶梅有洁癖,整个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在床铺上挂帘子,不允许别人坐她的床。而邓雅又习惯在窗前晃悠,总是犯她的忌讳。再加上邓雅平时不爱搞卫生,每次轮到她值日就糊弄了之,弄得管晶梅很窝火,好几次还去老师那里告邓雅的状,想把邓雅调出这间宿舍去。
“听刘可的意思,她认为邓雅的嫌疑最大。因为两人平时在宿舍里矛盾最大,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廖洁照本宣科。
我们很快见到了被召回来的邓雅和王惜之。邓雅是个很清秀的女生,就是穿衣打扮有些落伍,和刘可的花枝招展相去甚远。邓雅同样被吓坏了,一直在说她昨天下午出门前管晶梅还好好的,没见有什么异常,怎么就突然暴毙了?
按邓雅所说,她和管晶梅昨天下午都没课,两个人在宿舍里待了一下午,管晶梅看书,她借了管晶梅的笔记本电脑看电影,两人相安无事。到下午5点多,她就出了门,找男友约会去了,然后一夜没回来,直到今天上午回学校,没走几步就被警察叫了过来。
邓雅说,她和管晶梅的关系一直不错,虽然管晶梅有洁癖,但受影响的也绝非是她一人。刘可也经常因为这个和管晶梅发生矛盾。因为刘可就在管晶梅的对铺,平时刘可来了外宿舍的朋友,经常坐在管晶梅的床铺上和刘可聊天,管晶梅发现后总是黑脸。
“而且还有个细节。”邓雅转了转眼珠子,四处望着,有些欲言又止。
“你说吧,这里没有你们老师同学。”薛队说。
“刘可这个人嫉妒心挺强的,我感觉她总是把管晶梅当作假想敌。因为管晶梅和她一样,也是西北考出来的,但管晶梅长得比她好看,学习又好,所以她们总有种暗中较劲儿的意思。”
“怎么个较劲儿法?”
“其实都是刘可太爱比较。平时班里评个什么,但凡管晶梅参加的,她也必须参加,非得跟晶梅一较高低。晶梅买双新鞋,过两天她必须也置一双。晶梅有时候考试得了高分,你看她那酸劲儿,恨不得人家是作弊来的。但刘可自己又不努力,平时太爱玩儿,经常晚上去夜店、去酒吧,跟校外的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但她又没住处,晚上玩儿完了肯定要回宿舍住,晶梅又习惯早睡,所以两个人总是发生争执。我猜昨晚肯定也是她把晶梅吵醒了,两个人又戗戗起来了,刘可就对晶梅下了毒手。”邓雅说着,竟自顾自掉起了眼泪。
这两个朝夕相处的室友相互怀疑起来。我们一时无话可说。
“管晶梅在昨天下午一直跟你待在宿舍,你发现她有什么异常没有?”我问。
“异常……”邓雅想了想,忽然睁大眼睛说,“异常倒是有,她说这两天她总是不舒服,总是头晕,还有点儿想吐。她还给自己量过体温,说有些低烧,我还劝她吃药。她说今天如果再不见好转的话就去医院看看。结果……”邓雅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邓雅就再也回忆不起来什么情况了。我们劝了劝她,然后又去找那位全程不在场的王惜之同学。
王惜之是个很其貌不扬的女生,相对来说她倒是比较冷静。也是,她从前天开始就没回过宿舍,几乎没有嫌疑,所以并没有什么紧张情绪。
她说她从这个学期开始就和男朋友在校外住,只把宿舍当作放行李的仓库,有时一个礼拜都不见得回去一趟。
“刘可和邓雅这两个人,你怎么看?”
她看着我们,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没什么看法,挺好的啊。”
我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说:“你有话就直说,这里又没有别人。人命关天,我想你也想尽快找到杀你同学的凶手吧?”
王惜之想了想,说:“因为我也好久不住这里了,所以最近的状况还真不太清楚。不过我们宿舍之前的氛围还是可以的,尽管有时候存在一些小问题,但都很正常。成天住在一起,勺子还碰锅沿儿呢,不可能没些摩擦。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像管晶梅有洁癖,我也很抵触这一点,但也犯不着因为这个就杀了她啊。”
我们正琢磨着,忽听门外的一个女生大叫张熹敏过去一趟。我们跟随张熹敏来到212门口,发现一个女生晕倒在那里,旁边还有两个同学又是端水又是掐人中。张熹敏满头大汗地问:“这又是怎么了?”
一女生道:“范莹莹晕倒了,太伤心了,抬到医务室去吧!”
我们找了人帮忙把范莹莹抬走,薛队问张熹敏:“这个范莹莹是管晶梅的好朋友?”
张熹敏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说:“啊,是,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关系特别好。她在管晶梅的隔壁宿舍,经常去找管晶梅。”
“昨天她也在这栋楼里吗?”
“她……一直都在,好像一整天都没去上课。”
我们又问了几句,但张熹敏说要打个电话,就推门走了出去。他出门后,我看着薛队说:“我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啊?”
“你是指?”
“我觉得这个范莹莹肯定和管晶梅关系不一般,或者说两人有过过节。”
薛队问身后的廖洁:“范莹莹那里有人盯着吗?”
廖洁说:“有,苏玉甫在呢,刚打过电话说还在医务室躺着呢,甚至不太清醒。”
“尸体拉走了吗?”
“法医已经拉到中心去了。”
“行了,”薛队大吐一口气,“先把邓雅、刘可和王惜之这三人带回队里做笔录吧。一定让苏玉甫看好那个范莹莹!”
19 _
回到队里,薛队先在办公室里给我们开了个分析会。会议分析了212宿舍这几个女生。
首先是发现尸体的刘可。按照邓雅的话说,刘可是个在各方面喜欢攀比的女生,尤其是针对管晶梅。此女虽相貌普通,但吃穿用度都爱讲究,平时还经常光顾夜店、酒吧。在学习上刘可跟管晶梅明争暗斗,但一直处于下风。再加上管晶梅有洁癖,二人之间难免因此产生摩擦,所以刘可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作案动机。
然后就是邓雅。在刘可的嘴里,邓雅是个懒惰之人,平常不拘小节,尤其爱在值日上偷懒,也曾经和平日里比较刻板的管晶梅发生过矛盾,甚至一度惊动学校。可是就目前这种纠葛来看,邓雅好像还不至于有很强烈的动机杀死管晶梅。
至于王惜之,虽然近两天都没在宿舍住,看上去像是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而且也没有谁指出她与管晶梅有矛盾,但她为人似乎很狡猾,好像刻意在隐瞒什么。
薛队说:“从目前来看,虽然不能排除管晶梅自杀的可能性,但至少没人提供她轻生的线索,所以还是要仔细排查,寻找他杀的证据。”
廖洁说:“我觉得还是先从王惜之下手。”
薛队说:“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王惜之似乎对我们把她带回队里有些不满,但也没有明说,而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说她在现场时已经把情况跟我们说得很明确了,她很少住宿舍,所以对近期的宿舍情况也不太了解。
薛队说:“这怎么可能,毕竟你们同学两年,你又在212宿舍住了一年多,你怎么可能连你们宿舍里的关系都不知道?这间宿舍里,谁和谁关系最近、谁和谁有过矛盾、谁和谁有心结,这些你会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再提醒你一遍,王惜之同学,你现在是在公安机关,做证是公民的义务,隐瞒事实真相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薛队的这席话说得掷地有声,果然管用,王惜之愣了半天神,然后要了杯水,说:“因为我平时人比较木,谁心里想什么也不知道,更没瞎猜过;但是如果您要是非问谁和谁有过矛盾,我倒想起一件事儿来。”
“你说。”廖洁飞快敲上了笔录。
王惜之说,上学期期末时她们宿舍曾发生一起盗窃案。当时刘可的iPod touch(苹果公司一款便携式移动产品)被窃,先告诉的管晶梅。管晶梅深入推理后,认为被窃前后没有外人出入她们212宿舍,于是询问了她和邓雅,但没有结果。管晶梅执意认为是内鬼作祟,于是放出话来,说如果一天之内这个人不把刘可的iPod touch还回来,就报警。
王惜之自知与自己无关,于是十分坦荡。第二天下大课回到宿舍以后,王惜之发现管晶梅和刘可正围着邓雅质问着什么。然后她才知道,这节大课管晶梅和刘可根本没上,一直躲在床下看看会不会有人来还赃物。她们埋伏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发现了从大课上溜回来的邓雅,看她蹑手蹑脚地开了宿舍门,又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然后把那台iPod touch放到了刘可的枕头下。
被撞破后,邓雅解释,说是前天她一个人在宿舍玩儿刘可的iPod touch,玩儿了半天忽然想起被子还晒在楼下,于是就一边拿着玩儿一边下楼取被子。她取完被子后腾不出手继续玩儿,就把iPod touch放到了裤兜里,回到宿舍后就换衣服去体育馆打排球了,完全把这茬儿忘了。直到这天早上才发现原来东西在她这里。
管晶梅和刘可当然对这段漏洞百出的辩白充满质疑。邓雅百般狡辩,然后又十分诚恳地向刘可道歉,但始终强调自己是无心之失。王惜之还从中调和,说既然东西已经找到,何必再把问题描黑,劝她们息事宁人。刘可和管晶梅当时没说什么,但后来还是把这事儿捅到了政教处。虽然政教处老师为了顾全大局并没把邓雅怎么样,但还是让她丢尽了脸面,搞得她很是恼火。后来邓雅冷静下来,主动请宿舍另外三个人吃了顿饭,开诚布公地谈了这件事儿,一是强调过失,澄清误会,表示自己的无辜;二是希望大家不要揪住此事不放,家丑不可外扬,也没必要因此结仇。当时她们三个人也答应了她的请求,大家以后还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有些事儿得过且过,只要下不为例即可。
“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具体的事儿。自从这件事儿以后,我们宿舍的气氛就没以前那么融洽了。邓雅脾气不好、爱记仇,所以我们从此就再也不提这件事儿了。虽然谁都没说过邓雅是小偷,但管晶梅和刘可还是对她处处设防。”最后她又说,“你们可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儿的,这要是让邓雅知道,她肯定跟我没完。”
“怨不得刘可没跟我们提过这事儿。”我念叨着说。
“那范莹莹又是谁?她跟管晶梅是什么关系?”薛队问。
王惜之脸色一变,说:“这个……我就真不太清楚了。我就知道以前她总到宿舍来找管晶梅,她也不是我们班的,所以两个人具体怎么回事儿我还真不知道。”
“据说这个范莹莹经常来你们宿舍找管晶梅?”
“是经常来,至少在我还在宿舍住的时候是。”
“那她们两个关系到底怎么样你会不清楚?”
对于这个问题,王惜之的意思很明确:第一,以她的性格她从不会关注这些,因为与她无关;第二,她也不会妄加猜测,毕竟是她们两人的私事儿,自己不能信口开河。
询问刘可时,为防止引起她的怀疑,我们故意没有提起那桩盗窃案,而是换了一种方法,成心美化我们对邓雅的印象,诸如夸赞她大方得体、人爽心正等,让刘可心理形成落差,对我们加以辩驳。果然刘可很快听不下去了,对此嗤之以鼻,并笑我们观察能力差,只看表面不重内在。
“我们对她的过去不了解,当然只能凭第一印象了。”我说。然后薛队又想了想,补道:“据我们目前的了解,邓雅还是一个很懂事儿也很识大体的女孩儿,并不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啊。”
刘可犹豫了几秒,叹了口气说那我再跟你们说一件事儿吧——就是那件盗窃案。她所说的与王惜之所述大同小异,看来这件事在宿舍里是真实存在的,也是推测她们宿舍里互相关系走向的重要依据。
但令我们讶异的是,这个刘可同样对范莹莹讳莫如深。虽然她一再推说让我们去问她本人,但她周旋的技巧远远没有王惜之高超。她话里话外还是流露出一些细节,例如管晶梅曾经和范莹莹好得在一张床上睡觉、在一只碗里吃饭,两人曾经如胶似漆、出双入对。后来用刘可一句话总结,就是“好得太热乎了”。
“热乎得不正常,对不对?”我结合着之前的猜测,又联想到在一些论坛上看到的“女同”的帖子,顺势问道。
“这可是你说的啊。”刘可干笑了一下,摆了摆手。
“可是你就是这个意思啊。无所谓,这是你的证词,第一我们会保密,第二我们会继续深入调查,只要你讲的是实情。你记住,有些客观情况即使你不提供别人也会提供,如果因为你故意隐瞒真相而影响了侦查工作,可是有后果的哟。”宋琦哄小孩儿似的朝她笑笑。
刘可好像对宋琦印象不错,可能喜欢这种肌肉猛男的类型,于是也红了脸,老老实实地说:“既然话赶话讲到这里了,我就多说两句。她们两个的确应该属于那种‘拉拉’,而且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你们……没有人说闲话什么的?”廖洁不可思议。
“这其实也没什么,”刘可轻描淡写地笑笑,“她们两个你情我愿,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无非就是卿卿我我一些罢了,而且这种事儿现在很普遍,并不是什么新闻。况且我也不能怎么样,也没必要怎么样。那个范莹莹非常依赖管晶梅,也比较内向、低调,所以倒没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
刘可想了想,又说:“不过她们俩最近好像闹矛盾了,好像是管晶梅想跟范莹莹分手。具体因为什么我不知道,反正这几天范莹莹来找她,她要么避而不见,要么爱答不理。”她自己分析着,然后忽然瞪大眼睛看我们:“警察同志,这么说来那个范莹莹很可能是凶手!因爱生恨、为情杀人……”
“行了行了,这个用不着你瞎分析,你讲事实就好。”廖洁无奈地摆摆手,“这个范莹莹平时是怎样一个人?”
“她……很内向,但比较随和。平时不爱说话,朋友不多,但熟了后也还算健谈……总之表面上没什么大毛病。她很崇拜晶梅,她们两个大一时就在一起了。一开始还避着我们,后来情到深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范莹莹也比较会来事儿,知道经常出入我们宿舍可能会造成我们的反感,总给我们带点儿吃的什么的,以前还请我们吃过饭。她们还是挺坦荡的一对儿,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
我们等廖洁噼里啪啦地敲完这一段,继续问她:“管晶梅这两天的饮食怎么样?她一般都去哪里吃饭?”
“她一般去食堂吃,但有时候也会抱怨食堂不好吃,就去超市买点儿零食什么的。这两天她说她不太舒服,一般都是让人带饭。”
“都谁帮她带过饭?”
“我昨天早上帮她带过一个三明治和一瓶可乐——不过我可是正经去学校的超市买的,当时出来时还碰见王惜之了,她能给我做证,她可是看着我直接回宿舍的,我可什么手脚都没动!”
“那王惜之跟你一起回宿舍了吗?”
“……没有,她没回宿舍。”刘可气短地说了一句,然后又说,“但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我犯不着害她啊!”
薛队摆摆手:“行了,你不用太担心,谁也没说你会害她啊。”
询问邓雅时,她也提供了一个情况,就是昨天中午,范莹莹曾经帮管晶梅打过午饭。据邓雅回忆,她中午没吃饭,准备晚上跟男朋友去校外吃大餐,所以一直和管晶梅待在宿舍。而范莹莹找过管晶梅好几次,管晶梅都没让她进来,推说自己不舒服,想好好休息。中午时范莹莹拎来了一袋从食堂打回来的饭,用一次性饭盒装着,说给管晶梅打的,管晶梅当时也没说什么,就收下了。
“管晶梅把那份饭吃了吗?”
“她放了一中午,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吃了。当时我还问她是不是凉了,用不用去食堂热热,她说不用。”邓雅说。
我们大概明白了,昨天一天,管晶梅至少吃了两顿饭:早饭和午饭,而这两份饭都是别人带给她的,能接触到这两餐食物的除管晶梅外还有三个人:刘可、范莹莹和邓雅。如果她们存在杀人动机的话,前两者完全有机会在带饭的途中下毒,而后者则可以在宿舍内趁管晶梅不注意甚至是离开宿舍时下毒。也就是说,最起码这三个人具备作案的条件。
而这三个人,一个是嫉妒管晶梅的人、一个是曾经记恨过管晶梅的人,一个是管晶梅想要甩掉的情人。虽说表面上看来这些恩怨似乎都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女孩儿的内心深不可测,谁也不敢保证她们中间没有一个恨意正浓的凶手。
苏玉甫晚上回来了,带着已经苏醒的范莹莹。范莹莹依旧哭哭啼啼,几乎不能正常询问。薛队进去简单问了20分钟,她说的情况跟邓雅提供的情况基本吻合,并且她也承认了管晶梅最近确实在跟她闹分手,理由是她们这样下去不像话,也根本不可能有未来,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想一刀两断。近期范莹莹一直想挽回,但于事无补。
苏玉甫给法医中心打了电话,然后跟薛队汇报:“据法医中心初步检验,死者管晶梅应该是死于中毒,他们初步推测毒物是一种叫作四亚甲基二砜四胺的物质。”
“‘四亚甲基二砜四胺’听着怎么那么耳熟?不是一种鼠药的主要成分吗?”薛队问。
“对,就是鼠药的主要成分。这种物质没有明显味道,但是毒性猛烈,如果是重度中毒的话,人很快就会抽搐晕厥,伴随大小便失禁等症状,抢救稍微不及时的话,很容易一命呜呼。”苏玉甫照着手上临时抄下来的字条念着。
“自杀还是他杀,法医给出意见了吗?”我问。
“孙小圣总是问出这么雷人的问题。法医那边从来都只注重检验结果,不会帮你分析案情的。”廖洁拍着我的肩膀漫不经心地笑笑。
“你别说,这回还真有些例外。”苏玉甫笑笑,“法医说了,在死者管晶梅的胃管里检测出的这种成分并不太多,但血液里却检测出比较高的比例。两者显然存在矛盾。所以法医怀疑,这个管晶梅很有可能是慢性中毒。”
“慢性中毒?”我们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试想一想,如果一个女生连续几天都被少剂量地下了毒,可能一开始浑然不觉,但身体却日益衰弱,最后全盘崩溃、毁于一旦。那么这就是一起蓄谋已久作案诡秘的谋杀无疑!
怪不得管晶梅最近都感到身体不适。别人所说的乏力、头晕,都是四亚甲基二砜四胺中毒的表现!
薛队赶快找来了吴良睿,问他勘察报告出来没有。吴良睿挠着头说:“怎么跟您讲呢,到目前为止,从现场带回的水杯、饭盒里还没有找到毒药痕迹。”
薛队说:“那些东西里面没有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从昨天早上开始,管晶梅就没用饭盒吃过饭,她先是吃了一些三明治,然后就是用一次性饭盒吃的午饭。这些东西的遗留物找到了吗?”
吴良睿摇摇头:“我们去找了,但整栋宿舍楼的垃圾在今天一清早就全被运走了,212宿舍的垃圾桶也是空空如也。”
这可麻烦了。一旦找不到这些关键物证,那凶手就揪不出来了。尤其是到了这种刚刚获得一些关键线索的时候,物证跟不上,证据链组不起来,就算知道真相也无济于事。我们一群人都蔫在椅子上想办法。
苏玉甫突然抬头说:“不对啊,薛队,既然法医推测是慢性中毒,那不见得管晶梅就是从昨天开始中毒的啊。有可能三天前,有可能五天前,我就不信这段中毒的过程中她没用过固定的东西吃过饭、喝过水!”
薛队说:“你讲得有道理。可是整个212宿舍的容器都被查过了啊,除非现场还有没被发现的留有毒物的东西。”
我说:“那就再去一趟现场不就行了嘛!”
20 _
我们办好手续很快又来古城科技大学,照常兵分两路,王姐和苏玉甫去给宿管老师和张熹敏做笔录,我、薛队、廖洁和吴良睿到被封的212宿舍查找线索。那宿舍基本还保持着上午我们来时的原貌,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这种时候,这种洁净仿佛也成为一种不正常的表现。
薛队说:“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如果是长期下毒,那下毒地点肯定会包含在这间宿舍之内。”
我说:“那肯定,你们想啊,管晶梅日常的生活起居都在这里,况且她最近身体不好,很多时候吃喝都在宿舍,那么这里不应该找不到任何痕迹。完美犯罪不存在啊。”
“行啦,先别分析了,招呼吧。”宋琦戴上手套,开始在柜子里、抽屉里翻找。
其实这里大多数物件已经被技术队查看过了,几个女生平时用的洗漱用品和餐具以及水杯都被拿走化验,剩下的无非是一些生活用品。我们几个男的负责在犄角旮旯查看,廖洁戴着记录仪翻看女生们的衣物。管晶梅的细软比较少,除此之外都是一些关于自动化工程的参考书和学术资料;刘可的化妆品和衣物最多,整个衣柜都塞得满满当当的;邓雅的东西很杂很乱,的确像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王惜之好像比较爱织毛衣,但织得又不好,衣柜里有好几件烂尾货。
我们仔细找了大约20分钟,没发现什么异常。
“真是奇怪,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再正常不过了。”廖洁一边嘟囔着一边忙活,“我觉得咱们的视线不应该局限在这里了,应该多走访一下其他人,看看管晶梅有没有其他活动轨迹。”
我走到窗台附近,观望着这扇挺大的窗子。窗外是一棵茂盛的梧桐树,枝丫伸展,把这间朝阳的宿舍里的阳光筛得格外斑驳。然后我发现窗台上仿佛有个什么印记,仔细一看,是一些淡淡的白色的水印,呈圈状,直径在十厘米左右,靠近管晶梅的床头,不借着阳光还真看不出来。
“你们看这是什么?”我把大家叫过来。
苏玉甫说:“哟呵,早晨没阳光,还真没发现这个。这圈水印挺大,从面积看,不像是什么杯子或者饭盆留下的,倒像是个花盆的印。她们宿舍是不是养过花?可能是以前浇花时水漫出来风干后留下来的。”
“可是花现在去哪儿了?”薛队自言自语道,又说,“而且你们看,这圈水印还不太像泥水的印,泥水的印颜色没有这么浅。小吴能把这东西取点儿带回去印一下吗?”
吴良睿取出小铲子一点儿一点儿刮着那印记的粉末。廖洁在屋子中间转起了圈,感慨道:“我忽然想起我们上学的时候,也是这种宿舍,格局都一样,每晚老师都会查房。那时候我们看小说的看小说、吃零食的吃零食、玩儿电脑的玩儿电脑,跟老师打游击,可有意思了。”
薛队忽地扭过头,廖洁以为他要责备她分心,赶紧住了嘴。没想到薛队问她:“那时候你们是怎么逃避老师检查的?”
廖洁说:“逃避什么?逃也逃不了。老师来了,赶紧把东西藏起来不就行了嘛。”
“怎么藏?”
廖洁目光发直地回忆着:“要么塞被窝里,要么扔床下……”她还没说完就忽地一激灵,然后跳到一张床边,伸手在床板下摸着,又赶紧命令我们:“好好摸摸床板背面,看看藏没藏东西!”
我们登时明白了,赶紧分散到几张床下,伸手够着床板仔细摸着。苏玉甫在刘可的床边叫了起来:“这儿好像有个东西!”
“是床板下吧?”
“不是,是床沿儿后面!”我们赶紧过去,发现他说的床沿儿是床板四周向下探出的五六厘米宽的铁边儿;也可以叫床框,是为了支撑床板用的。苏玉甫指着床沿儿的中间部分,说:“这后面好像凸出一个什么东西来。”
吴良睿过去摸了摸,说:“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拿了手电,爬到床下,说:“是用胶带粘住的一个小瓶子。”
“拆下来!”
吴良睿把东西拆下来,拿出来给我们一看,发现是一只纽扣大的小瓶子。那瓶子是圆形的,短粗,厚度不到两厘米,所以粘在床洞背面很难被察觉。
那瓶子上面还有商标,上面写着“BYZ”,是目前市场上很紧俏的化妆品牌。廖洁看了看,说:“这应该是BYZ牌的擦脸油的瓶子。”
“擦脸油的瓶子怎么可能这么袖珍?”
“有可能是赠品。赠品一般就给十几毫升,所以经常是这种特别小的容器。”
苏玉甫把瓶子拧开,发现里面有少量的粉末。我们兴奋异常,因为以此看来,这些粉末很可能就是毒药。薛队让吴良睿赶快带着这些东西回队里化验。
我们在楼下和刚刚给老师们做完笔录的苏玉甫他们碰了头。苏玉甫介绍说,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管晶梅在死亡前是绝对没有轻生表现的。首先她学业上一直勤奋上进,成绩名列前茅,绝对不愁毕业找不到好工作。而且最近她还凭借一篇论文拿到了市里的大奖,据说下个月还会到北京参加全国自动化协会的学术交流呢。可谓是风生水起,前途光明。
“这也就从侧面证明,管晶梅应该是死于他杀,甚至咱们可以推断是熟人作案。”苏玉甫总结。
我看着廖洁:“廖警花,你再以女性的身份分析分析凶手的作案动机。你毕竟曾经住过这种集体宿舍,毕竟也年轻过。虽然你已经奔三了。”
廖洁瞪了我一眼:“你想死,是吗?”
大家笑了笑,宋琦说:“孙小圣不会夸人。其实就这个案子来说,你还真比我们有灵感。那个擦脸油的瓶子不就是按你的提示找到的吗?”
廖洁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那我就先讲讲理论的。以前在学校老师讲过,杀人无非分三种:预谋杀人、激情杀人和变态杀人。我觉得这案子侦查到现在,既然能分析出死者是慢性中毒,那就应该可以排除激情杀人和变态杀人。而预谋杀人的动机又可以分为三大类:为情、为钱和为仇。212宿舍几个人加上范莹莹,目前来看和管晶梅并没有金钱瓜葛,所以极有可能就是为情或者为仇。如果是为情的话,嫌疑最大的当然是范莹莹;为仇的话,就要看212宿舍里谁和管晶梅结怨最深。”
大家听完都各自思忖着,我做凝眉状说:“廖洁说得很有道理,分析得也十分有条理。但是……这些话好像说不说都行。”
廖洁一巴掌刚要打过来,宋琦帮我挡住,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用。我大概听明白了廖洁的意思,她是说嫌疑人应当锁定在范莹莹、刘可和邓雅三个人当中。当然,如果能够确定在刘可那里找到的瓶子里放的是毒药的话,那么刘可当然就是第一嫌疑人了。”
这话提醒了薛队,他赶紧给吴良睿拨了电话,“嗯”了几句之后,冲我们一挥手:“现在回队里,技术队说初步从那个瓶子的粉末里面化验出了四亚甲基二砜四胺的成分!”
回去后薛队先直奔技术队,出来后说分析报告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但基本能确定瓶子里是毒物成分,让我们先传唤刘可。我们把刘可带到讯问室,让她签传唤证。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给我换屋?为什么让我坐这铁椅子?签的这是什么东西?”刘可慌了神儿。
“你自己好好看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说。
“我没犯法,凭什么让我签这个?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你们搞清楚没有?邓雅也坐铁椅子了吗?”
我拿出那只装有擦脸油瓶子的塑料袋在她面前晃晃:“这东西认识吗?”
“这是什么?”刘可把脑袋凑过去,认了半天,“这是哪儿来的?你可千万别说是从我那儿找出来的!”
刘可怎么也不签传唤证,对这个瓶子的各种问题也拒绝回答。她说压根儿就没见过这东西。
“管晶梅和你出自同一个省,但学习比你好,运气比你好,事事都比你如意,再加上日常生活中的摩擦,所以你心生嫉恨,因此投毒,对不对?”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们警察就是以编故事为生的,对吗?行,你说这是证据,那上面有我指纹、有我汗液吗?有人见到我拿过或者携带过这个东西吗?别以为我是法盲!”
我出门跟薛队说这个情况,薛队正在门口抽烟,听了我的话,皱着眉头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呢。刚才吴良睿跟我说,虽然这里面检验出毒药成分,可以判定里面装的就是鼠药,但瓶子上和粘瓶子的胶带上根本没有任何指纹,甚至那床沿儿里也没找到什么其他痕迹。”
我们到办公室分析了这个问题。宋琦说:“这倒没什么,只能体现刘可确实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指纹都被她擦掉了呗。”
廖洁扭头问宋琦:“如果你真想毁掉一切证据,你会做的仅仅是这些吗?”
宋琦看着廖洁,一头雾水。
廖洁正色道:“我觉得这么做反倒欲盖弥彰。要是我,我何必要把这鼠药放在屋里?早就扔掉了。”
“可你别忘了,管晶梅有可能是多次摄入,一次毒发,所以凶手是分多次投毒的,那么毒药对于凶手来说不是一次性的啊,当然要留着。”
廖洁站起来,指着身边的办公桌:“我们进行一下模拟。假设这张桌子就是刘可的床,那个瓶子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廖洁指着桌沿儿的中间部位:“这个位置我认为有些问题。因为按照凶手的心理,就算不得不把毒药藏在这间宿舍,那也一定要找最最隐蔽的位置。虽然在我们看来这里已经够隐蔽了,但实际上还有很多比它更不易被察觉的地方。”
“可是凶手又不一定具有多高的智商,能想到的也许只有那里。”
“那也不对啊。我觉得既然她已经锁定用床沿儿来遮掩毒药,那么为什么不把毒药藏在这里?”廖洁指了指桌子一角:“都是床沿儿,但是床角不是比床中间更不易被发现吗?”
薛队看着廖洁指的位置良久不语。然后说:“把那只擦脸油瓶子拿来给我看看。”
他拿着那只小瓶子问廖洁:“你说这是赠品,对吧?”
廖洁说:“我猜的,因为一般女生用的洁面用品或者化妆品里,眼霜的容器是最小的,都在15ml左右,而这个瓶子好像比眼霜的容器还小些,而且打开方式是拧盖而不是挤压的,所以我猜是BYZ某种面霜的赠品。正经产品不可能有这么小的面霜。”
我说:“要不然去专柜问问,到底这个牌子有没有这种赠品?”
我们到了附近商场的BYZ柜台,导购告诉我们这种小瓶的确是他们前一阵为了搞促销发放的面霜赠品。当时规定只要在BYZ消费满200元就会赠送,但因为是限期活动,这种赠品只在上个月初到月中发放,然后很快就没有了。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瓶子是刘可的,她一定会在上个月1号到15号之间到BYZ专柜买过产品,对不对?”宋琦分析。
刘可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我从来不用这个牌子的东西,太贵。”
“你嫌贵?我看你的吃穿用度可是你们宿舍最好的啊。你光LV(路易威登)的手袋就两个吧?这BYZ也就是个二线产品,你要说是因为用不惯我还能接受,要是价钱的原因不买我可不信。”廖洁一语道破。
“这个女警官,你上过大学吗?”刘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廖洁勃然大怒。
刘可解嘲地笑笑:“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集体宿舍的情况,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对,我承认,我比较讲究穿着打扮,但那些都是套在我身上实实在在的东西,别人扒拉不着。可是你别忘了,像化妆品、擦脸油、香水这些东西,一般都是放在宿舍的,谁都看得见摸得着,管你借你也不好意思驳,趁你不在时用两下你也不知道。所以这些东西我从来不买贵的,怕被人占便宜。”
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像刘可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抠门儿吝啬肯定也是常态。
“我那两个手袋也是分期付款的呢,我又不是富二代,哪儿还有富余钱让别人占便宜?”
“那你见过你们宿舍其他人用过BYZ的产品吗?”
“没有。她们和我一样,用的都是最便宜的,大家都有这个心眼儿,心照不宣。”
我们让刘可在网上打开她的网购交易记录,确实没发现有网购BYZ产品的记录。
廖洁给BYZ厂家打了电话,确认在古城只有三家出售BYZ的专柜。于是我们兵分三路,去那几家专柜查询监控录像。因为这款赠品发放的时间固定,所以我们查找起来还不算太麻烦。我和宋琦在古城市中心那家专柜的监控室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看了一个礼拜的录像,眼睛都花了,既没找到刘可的身影,也没发现其他可疑人物。宋琦抽烟把整个屋子抽得烟雾弥漫,有气无力地说:“我估计再这么看下去也没结果。即使找不到刘可直接购买的证据,也不能判定她就肯定不会有那个赠品啊。捡拾、赠予,不是都有可能跑到她手里吗?”
“你说得也对。”我揉着眼睛,睁开后眼前一片金星说。
忽然我的电话响了,是薛队让我们赶紧回队里,说是有新情况。我们快步疾风地赶回去,推门正看见廖洁、苏玉甫等人围着电脑叽叽喳喳。我们问怎么了,苏玉甫指着电脑上一段视频说:“这是我们从购物中心安保部拷下来的视频,BYZ专卖店里的,你们看看这个人像不像212宿舍的一个人?”
我和宋琦眯着眼睛看去,只见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在店里闲逛,然后在柜台和导购闲聊了几句,最后选了一款产品并进行交易。从那女子的身形动作来看,很像212的一个人……不是刘可,而是邓雅!
我们兴奋而大胆地进行了推测:邓雅因为盗窃案一事对管晶梅和刘可怀恨在心,尤其是对管晶梅,一直想除之而后快。但是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必须采取嫁祸的方式,既安全隐蔽,又能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于是她想到了下毒,先是买到了鼠药,然后利用BYZ的赠品瓶子小、便于藏匿的特点,长期给管晶梅下毒,平时就趁人不注意把毒药瓶子擦去指纹及其他痕迹,粘在刘可床下,意在表明刘可也对管晶梅有敌意,故意嫁祸。而她之所以把毒药藏在相对明显的位置,就是为了让公安尽快发现,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么说就通了,先去问问邓雅!”
我们找到邓雅,邓雅仔细观察了那只小瓶子,很快承认:“对,我是有过这么一小瓶擦脸油。但这个是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我上个月买面霜时柜台送的,怎么啦?”
“它被发现盛了鼠药,藏在刘可的床下。邓雅,现在这只瓶子和里面的毒物可以视为证据,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难道不是你趁管晶梅不注意把瓶子里的鼠药放到管晶梅午饭里的?”
“你们没事儿吧?”邓雅一下子慌了神,“太荒唐了吧,还鼠药?你们的意思是我给管晶梅下了毒?那一定是有人害我!我凭什么要毒死管晶梅?最起码要有动机啊!”
我们说了原先宿舍的那起盗窃案,邓雅一下子蔫了:“既然你们非要拿这个说事儿,那我也无可奈何。我能告诉你们的是,我真没这个必要。哪儿有那么大仇啊?再说事情都过去半年了,我要下手早下手了,又何必在这种大家都快忘了的时候来这一手?”
“可是这只小瓶子你怎么解释?”
邓雅飞快地分析:“整个大学又不一定就我一个人有BYZ产品的赠品;再说了,就算是校外有人有这个东西,给了我们学校的谁谁谁,也是完全有可能带进来的啊。你们怎么证明那个小瓶子就是我的?”
确实证明不了。没指纹,也没汗液。我们都无话可说。
最关键的是,我们也无法证明甚至推断出她是如何给管晶梅“长期下毒”的。
所谓长期下毒,绝对是个高难度的害人手法。首先,凶手要是管晶梅的熟人,让其疏于防范,不知不觉地中了毒手。其次,这个人又要了解管晶梅的生活规律,具备多次作案的条件。何况女生宿舍是个人多眼杂的地方,这个凶手既要在日复一日中暗地里毒害管晶梅,又要避开其他人的眼线,可见这个人一定具有极为特别的投毒手法和极佳的心理素质。
从技术队拿来的报告称,管晶梅放在柜子里的任何进食饮水的器具都没有毒药的痕迹,这显然很不正常。会不会是凶手在发现管晶梅已死后洗刷了这些东西,破坏了证据?从这点来看,只有当晚回来的刘可有时间这样做。可如果刘可是凶手,她为什么又把毒药藏在那么一个不偏不倚的位置?这和本案凶手细致缜密的作案手法也矛盾啊。
这时我们意识到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人——范莹莹。
作为管晶梅的“女友”,范莹莹对管晶梅感情很深,而最近又逢管晶梅想要和其了断,所以难免产生愤恨之心。再看她在管晶梅死后激烈异常的反应,很有可能是良心发现,内疚异常。最关键的是,她曾经在管晶梅死的前一天中午帮管晶梅打过饭。她是除了邓雅之外,更有机会深入接触管晶梅午饭的人。
我们又给范莹莹做了一次笔录,没直接提起午饭的事儿,而是问她和管晶梅的关系。我们做出一副知道一切但急于求证的样子,给她施加心理压力。她一开始还颤颤巍巍地沉默,后来终于开口,承认了与管晶梅的特殊关系。
她说她和管晶梅在大一时邂逅,当时两人都愿意在图书馆的同一个角落看书,不期而识,很快聊成知己。范莹莹从小不喜欢男性,觉得肮脏丑陋,甚至闻到男生身上的汗味就想吐。而管晶梅给她一种既强干又干净的中性美,让范莹莹恍惚之间觉得找到归宿,于是开始对管晶梅暧昧起来。管晶梅也属于那种情商比较低的人,没喜欢过什么男生,对待偶尔追求她的男性也是不屑一顾。最开始她把范莹莹当作闺密,范莹莹就趁这个机会对她百般照顾、细心呵护,于是两人就出人意料地好上了。
但是好景不长,管晶梅感到了各种压力和负担,再加上自我要求比较高,学业上也很紧张,就想和范莹莹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而范莹莹依旧穷追不舍,两人便形成了无法调和的矛盾,在学校也产生了一些影响。但由于两人关系比较特殊,引起的话题也很是敏感,所以没谁帮着调和,以至于一直折腾到现在。
“你经常帮管晶梅打饭吗?”
“经常打……也不是经常。因为她现在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的。不过这两天她身体不舒服,一直在宿舍,所以我才有机会见到她。”
范莹莹矢口否认她曾对管晶梅的午饭动过手脚。苏玉甫他们到范莹莹的宿舍查看后,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线索。看来要想厘清范莹莹的嫌疑,恐怕比因为一个小瓶子纠缠不清的刘可和邓雅还要麻烦。
我们一屋子人都格外头疼,感慨着现在的女生怎么智商如此之高、城府如此之深。先别说这案子中特别的手段和古怪的细节,就单单是这些人的爱恨情仇,就够写成一本宫斗小说了。廖洁感慨着说:“唉,想当初我们上学时,除了考试就是复习考试,哪儿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闲心啊!”
“你可不知道,合住难,大学合住更难,大学的女生合住是难上加难啊。”宋琦苦笑着说。
“听你这么说,我的第一反应是,廖洁没上过大学;第二反应是,廖洁不是女的。”我笑着说道。
我们正无可奈何地斗嘴,见吴良睿进来找薛队。见我在,他赶紧说:“跟你们老薛说一声,发现一个新线索!”
“什么线索?”
“你还记得当时咱们在212宿舍靠近管晶梅床头的窗台上发现的一圈类似花盆底留下的印记吗?那上面的粉状物的化验结果刚出来,你们猜怎么着?里面也发现了四亚甲基二砜四胺的成分!”
“也就是说,那个印记是鼠药掺水风干后留下的?”廖洁脱口而出。
“具体是怎么形成的我不知道。反正四亚甲基二砜四胺是很容易溶于水的。我猜凶手可能是把它溶在水里,让受害人喝下去,导致中毒的。盛毒水的容器放在窗台上,有可能水满了溢出来,有可能无意中被谁碰到,反正是留下了水迹。水干了之后,就形成了印记。所以才会被我们发现。”吴良睿思索着答道。
“很有道理。”宋琦沉吟。
“这可是212宿舍迄今为止发现的唯一毒物的痕迹。当然,是除了那只莫名其妙的瓶子之外。”
“那不太可能啊。什么容器能有那么大的底盘?看上去直径那么大,还真跟一个花盆差不多大小了——管晶梅不能用花盆喝水吧?”我说。
“这就是你们的事儿了。”吴良睿做了一个嘲笑的表情,匆匆离去了。
薛队回来我们又接着分析。薛队说不能光把思维局限于盛水的容器上,大的盛水容器也很多,比如饭盆、方便面盒子等等。
“你们之前经历的投毒案比较多,这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好事儿是,经验毕竟丰富了,坏事儿就是容易形成思维定式。投毒一定就要选杯子或者缸子吗?我看不一定。”
“可是吴良睿说了,管晶梅的饭盆里并没有找到毒物痕迹啊。”我说。
“看样子只能再去一趟现场,找一些212宿舍的器皿对比一下了!”
我们很快又来到212宿舍,先用管晶梅的饭盆对比了一下那个印记,完全不合适,那饭盆要小上一圈呢;然后我们又找了一些脸盆、茶缸、小水桶等来比对,均是南辕北辙。后来我们实在找不到东西比对了,只能从外面找一些猜测的东西试验,比如烟灰缸、炒菜锅之类的,当然也是一无所获。
“这圈白印来得太蹊跷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叹气。
薛队带着宋琦又去隔壁宿舍走访了,留下我和廖洁在门口发呆。廖洁说:“这都晚上了,这一天折腾的,还没吃饭呢!”
我说:“一会儿就去学校食堂凑合凑合吧。”
我们两个一拍即合,就等着薛队和宋琦回来。廖洁去卫生间洗手了,洗了半天,薛队他们回来后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我们也不敢去盥洗区,怕撞见衣衫不整的女生闹出尴尬。等了约莫十多分钟,终于看见廖洁一路小跑出来了,然后神神秘秘地把我们拽到一边,劈头便说:“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既然现在无法确定投毒容器,那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这个容器被洗涮干净了,那咱们没办法;但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被凶手藏了起来。我觉得后者比较靠谱儿,因为管晶梅毒发应该就是今天凌晨的事儿,凶手如果是被咱们留置的那几个女生之一,那她一定还没有时间处理掉这个容器。那么何不到除了她们宿舍之外的其他有可能的藏物地点去找找?”
“你是怎么忽然想到这个的?”我们都很惊讶。
廖洁马上跟我说了一遍她刚才在盥洗室的见闻。听了她这段话,我们如获至宝,赶紧快马加鞭地分头行动。
我先回到队里,帮着王姐一起整理笔录。一个多小时之后,薛队和廖洁回来了,进门第一句话就是:“东西找到了,已经给技术队拿过去了。给廖洁记一功!”
“从谁那儿找到的?”
“嘿,说出来你都不信,是在王惜之租住的房屋里找到的!你说邪性不邪性?虽然对比完之后觉得差不多吻合,但是还是得看技术队的鉴定。咱们先去会会王惜之这个一直自称局外人的家伙!”
见到候问室里的王惜之,廖洁开门见山,格外严正:“现在我严重怀疑你有谋杀你的室友管晶梅的嫌疑。感谢你之前一直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现在要请你移步讯问室了。”
王惜之大惊失色,挨个儿看我们:“你们没事儿吧?我可是好久都不回宿舍了。你们不会是收了谁的钱,在这儿找替罪羊吧?”
“谁说你非得回宿舍才能杀人啊?这点你比我们更清楚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不管她明不明白,在廖洁的控制下,我们还是把她强行带到了讯问室。王惜之虽然百般抵触,但并未激烈反抗。廖洁看着她坐在椅子上矛盾纠结的样子,先笑笑,然后说:“今天我去你们宿舍楼上厕所,遇见一个女生。你知道她在干什么吗?”
“干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说就直说,卖什么关子啊?难道这间屋子是聊天室?”
廖洁说:“她在刷一个空气加湿器。”
王惜之没说话。
廖洁又说:“当时我闲着没事儿,看她那么费力地刷那东西,就问她要干什么。她告诉我,加湿器这个东西,内部如果不经常清洁的话,会落下很多细菌和颗粒物,继续使用的话,这些细微的物质会随着经过超声波雾化的水汽散到空气中,会对屋里的人的健康造成威胁。我想,这你应该也明白吧?”
王惜之淡淡地说道:“当然,我明白。这些东西说明书上都写着呢。”
廖洁说:“所以我们怀疑你杀害管晶梅也是用这个手段。四亚甲基二砜四胺作为鼠药的主要成分,是很容易溶于水的,并且无味。你把这种高效鼠药粉末溶在水里,放到加湿器里,令管晶梅慢性中毒,达到你杀人的目的,我说得没错吧?”
王惜之想了想:“那你倒说说,我是怎么在长期不回宿舍的情况下,只令宿舍内管晶梅一个人中毒的?”
廖洁说:“这听上去虽然不太可能,但是就你们宿舍特殊的人员特点和地理环境来说,当然也有办法。因为邓雅和你一样,有时不在宿舍住,刘可呢,即使住也一般半夜才回来。所以只要你掌握这三个人的生活作息规律,就很有办法下手。”
“继续说。”王惜之眯上眼睛,显得格外淡定。
“你们宿舍有很多个晚上,尤其是在熄灯后到凌晨两三点钟前,都是只有管晶梅一个人睡觉。所以你只要这个时候把加湿器放到窗台上,就能让管晶梅呼吸到雾化的四亚甲基二砜四胺,从而慢性中毒。而管晶梅的身体之所以最后一次忽然崩溃,导致死亡,很可能是你昨天晚上或是今天凌晨的剂量放大了,再加上之前的多次投毒,让管晶梅中毒太深,一命呜呼了。”
“可是我近些天并没有回过宿舍啊。你们可以去问宿管老师,我如果晚上偷偷回宿舍,就算别人不知道,她肯定会看见啊。”王惜之心平气和地跟廖洁辩论。
“你听我讲完啊,”廖洁不紧不慢,“你有办法。现在是夏天,你们宿舍没空调,所以管晶梅睡觉时都是开着玻璃窗、锁着纱窗的。你们宿舍窗外有一棵梧桐树,你完全可以在凌晨爬到那棵树上,用铁丝从纱窗的缝隙捅进去,把转钮顶开,打开纱窗,然后把装有毒水的加湿器放到管晶梅床头的窗台上。想必爬树对你是小菜一碟吧?而且你知道,管晶梅平时睡觉挂帘子,但窗台一角却在她帘子的范围内,而加湿器散发出的毒气又正好被帘子捂在了一个小空间里,让管晶梅更容易中毒。然后你又在刘可回到宿舍之前,采用同样的方式把加湿器取走,达到不被人发现的目的——即使管晶梅这段时间醒来发现有一个加湿器,恐怕她也不会太奇怪,因为加湿器很普遍,谁都可能使用。这样过了几次之后,管晶梅中毒的症状就越来越严重了。我分析得对吗?”
王惜之反倒释然地笑了,然后她反问我们:“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我们的手忙碌起来。这就是招供的表示了,我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格外激动。
然后王惜之告诉我们,在半年前,她和管晶梅报名参加了一个系里组织的学术论文大赛。这次大赛规格极高,如果获得名次不仅有机会保送研究生,更能到北京参加众星云集的学术研究会。系里虽然鼓励大家积极参与,但最终只有一个名额能上报参赛。于是她彻夜不休地找选题、找资料,甚至还托关系找到古城这方面的学术专家给自己指导,为的就是抓住机会一鸣惊人,给自己毕业后铺路。她废寝忘食、悬梁刺股了一个多月,终于初步完成了论文,一次正在图书馆修订时,碰见了正为此焦头烂额的管晶梅。恰巧当时王惜之要去找一本书,就让管晶梅帮忙看着笔记本电脑,然后自己匆匆离开。不想管晶梅发现了王惜之电脑中的论文,趁机拷走,第二天就做了简单改动,然后署自己名发给了老师。老师见到论文后发现角度新颖、立意独特、内容丰富,很是欣喜,当即决定由管晶梅代表学校参赛。当王惜之发现这一切时,那篇论文已经被送到省里参加复赛去了。
“管晶梅太卑鄙了,她完全窃取了我的劳动成果,断送了我的一切!”王惜之的眼圈红了起来,双手握住铁椅子不住颤抖。
“所以你就想杀了她,对吗?”
“不,我没想杀她。因为杀人动静太大,而且容易暴露。我就想让她生病,让她休学或者留级,至少让她去不成北京!刚开始我想用水银,后来我怕掌握不好剂量,也怕不好下手,便让人从老家带来了鼠药,放到加湿器里让她天天吸毒气。但是虽然有效果,可她并没有急于请假看病,我猜她就为了扛着然后去北京潇洒呢。到时候她一走,我没法儿下毒,她的症状说不定就会缓解,那我就功亏一篑了,于是昨天晚上我加大了剂量,又把模式调到最高,没想到她竟然死了。取走加湿器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要不然我早就把东西处理掉了。”
“刘可床下那只擦脸油的小瓶子也是你放的?”
“对,我知道如果想要不引起怀疑,就一定要转移视线。而这种转移又不能太直太愣,否则很容易被识破。我知道邓雅和刘可都对管晶梅有意见,刘可更强烈些,人也更有心计。比如她买了高级的护肤品,从来都是把产品换到别的廉价的瓶子里,让舍友不至于占便宜揩油。那只赠品她很早就用完了,我在垃圾桶里捡到瓶子,然后就擦拭干净,用它盛了一些鼠药,放在刘可的床下,造成是邓雅作案,陷害刘可的样子。”她越说越流利,真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可惜全被你们识破了,看来我一介学生还是斗不过你们这些警察!”
“你还斗不过我们?你可真是过奖了!自己同学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我看你已经所向披靡了!”我冷笑道。
“你们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她毁了我的一辈子!”
这可能就是一场论文比赛引发的血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