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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浩楠坐在吉普车里,回味着多年来的感受。
当他听到抗粮事件发生在姜沟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如今虽说当了县长,但姜沟永远像他的家一样。他这棵大树,枝叶可以任意向天空伸展,可根总是扎在故乡的土壤里。
齐浩楠内心有些烦乱,闭上了困倦的眼睛。此时此刻,他感到肩上担子的沉重。
他脑海里浮现出插队时的情景,他想起在姜沟住过的小土屋,想起金水沟里的土窑洞,想起姜沟的父老乡亲,贺队长、贺嫂、雨花、胡日鬼、陈跛子,还有自己的知青同伴,罡子、天星、淘气、尹松、大孬,那么艰苦的环境不是也挺过来了吗?如今自己作为一县之长,能让这里的百姓早一天脱贫,不仅是责任,也是使命,甚至是一种宿命。好像哪个名人说过,命运就是人生道路上无数种选择的总和。他现在既然选择了这种生活,就必须忘掉舒适,忘掉柔情,忘掉享乐,把改造这里沟沟坎坎的面貌,当作自己的使命,将它视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吉普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开进了乡政府。大院被挂在树梢上的太阳照耀得金光灿烂,紧邻的农舍炊烟袅袅。齐浩楠下车直奔乡政府会议室。
从办公室王主任手里接过茶杯喝了两口,齐浩楠开口便直奔主题:“我这个人不喜欢开长会,但大家议一议姜沟发生的抗粮事件还是必要的。我不怕同志们犯错误,怕的是不工作,不调查研究,瞎指挥,怕的是我们失信于民。我不是大老远赶来抱怨大家的,我是想和大家共同商讨这一事件的起因,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案。下面请各位谈谈。”
“我来谈一下。”说话的是姜沟乡主管农业的副乡长。
“今年,姜沟村迎来了联产承包以来最好的年景,农民腰包里的票子多了,自私自利的思想也开始膨胀,只知道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们广播、贴标语,苦口婆心大讲特讲交爱国粮的意义,但他们还是被极个别有劣迹、能打能闹腾的村民利用,发生了抗粮事件。”
齐浩楠追问道:“这极个别的人是谁?是怎样唆使的?你们都采取了哪些措施?这么严重的事件光在喇叭上喊两句,贴几张标语行吗?我倒要听听你们都做了群众的哪些思想工作,跟带头抗粮的极个别人是怎样谈的。”
“我们听到村干部反映,这领头拒交公粮的就是蹲过大牢的问雨,捎话让他来村委会他不来,在喇叭里喊也不来,到他家去找人,没一个敢进院子,大狼狗呼哧呼哧吐着舌头,谁敢惹他。”
“说来说去是你的命贵重。”齐浩楠猛然站起,“现在我宣布,暂时停止你的工作,等把抗粮事件解决完,再坐下来说你的事。”齐浩楠发的并非无名火,更不是工作简单、粗暴,他对这位副乡长的种种劣迹早有耳闻,早有不满。
“同志们,听了几位的发言,我心里产生了许多异样的感觉,最不是滋味的是有些吃老百姓饭、穿老百姓衣,却不替老百姓办事的干部。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抗粮事件并不是孤立、偶然发生的,它和基层干部的官僚主义,吃、拿、卡、要,弄虚作假,中饱私囊有直接关系。”齐浩楠越说声越大,“噌”地从坐位上起来,梗着脖子说,“乡里有个别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打牌,要么就是到农民跟前耀武扬威,我要是农民,我也看你们不顺眼!农民们屁股朝天,腰折成两截子,辛辛苦苦干一年,把碾出的第一场粮食交给国家,得到的回报却是一张白条子。换位想想吧,拿白条的要是你的家人,你心里能安稳吗?我们应该明白,任何一种伤害性的政府行为,哪怕出自最低一级的政府部门,对农民心理和情绪的伤害,都必将超出那一行为本身,都会降低农民对政府的信任,加深对党的政策的怀疑。有的老百姓说,‘政策要是再变,那就太怕怕啦。’要知道,这是他们久埋心底的隐忧呀!”
“我们的乡干部,对于农民利益的保护,不能只发发文件,在喇叭里喊几嗓子,应该研究怎么将它写入法规,做到违者必究。县一级领导违法,追究县一级领导的责任,乡镇领导违法也要追究乡镇领导的责任。对老百姓政策性的保护,是初级的保护,我们最终要将农民的权益置于法律的保护之下。”
会场响起掌声,与会者群情激奋。
“法的保护,才是永远的、神圣的,使农民们的申诉得以超越地方权力的控制,达到真正的保护。同志们,老百姓耕种土地的积极性,遭到了负担过重的挫伤,我们哪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我想究其原因,一是由于名目繁多的税费所致,另一方面则是由于种子、化肥等基本农用物资连年涨价造成的,更令人愤慨的是假种子、假化肥事件屡屡发生。我们咋就不知道痛心呢?”
会议一直开到午饭时分,就要散会了,王主任俯在齐浩楠耳旁轻声道:“齐县长,晌午为大伙安排了两桌饭,这是乡长书记的意思。”
齐浩楠一听就火了:“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搞这些。你可听好了,今天这酒谁喝我撤谁的职!”说完径直走出会议室,朝姜沟村二组方向走去。
问雨家的大门虚掩着,齐浩楠远远就听见了狗叫声。他一把将门推开,腿刚迈进门槛,一条齐腰高的大黑狗就猛窜过来,差点把齐浩楠扑倒在地,等看清是齐浩楠,问雨赶紧喝住了狗。
两个老熟人面对面站在院子里,齐浩楠问:“说说你为啥带头抗粮?”
问雨毫不示弱,一五一十讲述了自己带头抗粮的充足理由。
齐浩楠从问雨的叙述中进一步确认,群众抗粮的理由正是自己分析到的,但他还是沉声质问:“这难道就是你带头抗粮的理由?”齐浩楠使出了撒手锏,对于问雨来说,这是最具杀伤力的,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给我听好,你是不是还想蹲监狱?”
问雨沉默了,他低下头,声音颤抖地说:“我有个办法不知行不行?”
“说来听听。”
“你让派出所的人把我用手铐铐上,在村子里转一圈,群众保准会赶紧交的。”
“噢,你点子还真不少。”齐浩楠苦笑道,“你的意思是拿你做个娃样子,让群众看看,连问雨都让铐走了,再不交粮,你就是他们的样子!”齐浩楠顿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给我挨家挨户说服大家,这事出在交公粮上,咱还得拿它来说话。”
问雨激动地说:“县长不铐我,那我去了,天黑前,保准一粒不少堆在你面前。”话音刚落,人已闪出了门外。
“回来!”听到喊声,问雨又折了回来。
“听着,你先回队上召集人,就说我马上来看望大家。”
正说着,贺队长来了,当年插队的时候,齐浩楠就对这个种田把式、主持公道的老队长很敬重,在这儿见面,更使他又惊又喜。
“老队长,快一年没见了,你身体还这么硬朗。”齐浩楠伸手和贺队长握手问好,“你来的正是时候,这次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走!咱一块看看乡党去,不知道他们给不给我面子。”
“咋可能不给,你只要往村中间一站,群众一定会背着口袋来交粮。”
齐浩楠摇摇头:“那不行,不能感情用事,必须要向老百姓道歉,要给他们一个交待,只有这样才能取信于民。”
傍晚时分,问雨提着一袋子水果来了。齐浩楠显出十分疲惫的笑意:“看你小子的神气是来请功的吧?”
“你出去看看,外面可热闹了。”
“不会是牵着狼狗去收粮的吧?”
“你看县长说的,我给他们说,交公粮和对乡镇干部有怨言不能混为一谈,那是茄子一行、豇豆一行的事。齐县长说了,等交完公粮,不管是今年的,还是去年的白条子,保证全部一次性结清。”
“我可没说这话,你小子不是将我的军吧?”
“嘿嘿!我还敢将你的军?真是不想在地球上混哩!乡党们谁不知道你是个刀下见菜的父母官!”
“不要扯远了,你还说了些啥?”
问雨叉着腰,显出一副威严的神情:“齐县长还说,对那些依仗权势贪污腐化的干部一定要严加查办,干部犯法,与民同罪。有齐县长去收拾他,咱不交公粮也是国法难容。”
齐浩楠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还怪有心的。能将功补过,证明你眼里还有我齐浩楠嘛!”
“浩楠,不,不,齐县长。”
齐浩楠大笑起来:“浩楠就浩楠,原来咋叫今后还咋叫,这样挺好。”
问雨尴尬地说:“你这么大的官,我不敢喊名字。”
齐浩楠示意他坐在椅子上:“多大的官?明明知道我这么大的官,还放狗咬我?”
问雨一脸尴尬地笑着。
“问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属猪的,小我两岁,也该干点正事成个家了。今后只要你走正道,我一定鼎力相助。你没看,咱的胡日鬼叔,以前恐怕连你问雨都瞧不起的人,可现在呢?人要活得有尊严,有价值,就必须有自强不息的精神。”
齐浩楠的话,深深地打动了问雨。
问雨摸摸脸说:“胡日鬼发了,都说是你给点的窍,你能不能给我也过上一招?”
“能呀,怎么不能?我不是表过态了,不管是谁,只要走发家致富的正路子,我的招儿多着呢。”齐浩楠直直地望着问雨,语重心长地说,“你和他不一样,你有文化,过两天我让人捎几份科技信息你先看看。但是你要切记,无论干啥,都不能乱来,必须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行。”
问雨说:“没麻达!我今后要是再干伤天害理的事,你就拿你的左手扇我的右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