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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棺材铺生意很不错,沈拓去的时候正有一个锦袍男子带着仆役在买棺材。
“这位郎君你看,这副寿棺面漆枣红色,金粉五蝠拱寿文,木质坚硬,敲之‘砰郎’有声,闻之有异香,虫不咬不蛀,实乃长眠佳选。”曹大笑眯眯地在那推介曹家店最好的棺材。
锦袍男子跟着上前敲了几下棺木,然后道:“这便是最好的棺木?我听闻好的棺木敲之有如击金叩玉。”
曹大一顿,扫了锦袍男子一眼,笑道:“这位郎君莫不是在消遣我?敲之有金玉之声,非千年楠木或阴沉木不可得,那种棺木落水不浮,千年不朽,万金尚且难求,也只王侯将相配享,寻常人家哪个敢用?”
锦袍男子脸上讪讪,也不问价,晃悠一圈,带着仆役走了。
“晦气。”曹大轻轻啐一口,对沈拓道,“大郎来了,今日不当差?”
沈拓将肉酒递给曹大,嘴角不由带出一分笑意:“表伯,我近日与二横街何秀才公家议亲,事准了,来与姑祖母讨些主意。”
曹大吃惊,喜道:“竟有这等好事?”携了沈拓的手将他去后宅,路过回廊喊,“二丑,你表侄要定亲了,快些出来,我们中午好好吃上一杯。”
曹二正带着几个学徒做棺材,一身刨花味,衣摆头上还挂了木屑,出来疑惑道:“赖家不是赖亲了?娶他家小娘子有什么好喜的,你未来丈母娘一个缺口镊子。”
“你棺材做糊涂了?”曹大道,“不是他们家。”
“二表伯,定的是何秀才公家的。”沈拓一想起何栖就想笑。
曹二听后摇头:“读书人家的?不好不好,酸里酸气的。”
曹大抬手给弟弟一巴掌:“天下小娘子随你挑不成?你怎么不与表侄说个好的来?”
曹二咧开嘴笑:“我自己的婆娘尚且是半哄骗来的,哪敢给侄儿保媒。”曹家三兄弟,曹二长得最丑最魁梧,却是最能做细致活的。寿棺的绘彩均出自他手,比他爹曹九还画得出色几分,他又扎得一手好灯笼。
曹二媳妇简氏也是个泼辣的,生得白嫩丰腴,颇有几分风情。她家中赤贫,又有许多兄弟,她爹图曹家的银钱把她嫁给了曹二。
简氏早听闻曹家二子面丑如鬼,哪里肯依,在家闹得翻了天去。
她娘淌泪说:丑又什么打紧,又不耽误你穿衣吃饭。
简氏反唇相讥:竟说好听的话哄骗?要是真为我打算,我也是依的。你们不过为的曹家的银钱卖了女儿,别说曹二长得丑,他便是傻子跛子是火坑你们也是要把我推进去。
她满心不愿嫁,曹二倒趁她上街偷看过她几眼,觉得她脂丰肤白水灵眼,很是满意。时不时地扎了五彩灯笼,画些花鸟送与她。简氏万料不到曹二竟是个风雅之人,那灯笼扎得极是精细讨巧,端得心灵手巧,曹二面如恶鬼之说八成是好事之徒夸大其辞。
于是收起厌恶之心,欢欢喜喜地嫁了。
嫁后才知被这个丑鬼给骗了,丑是真的丑,巧也是真的巧。曹二又是个顾家疼老婆的,曹大曹三得闲还会喝花酒见个相好什么,曹二除了做棺材带小徒弟,得空也只陪着妻儿。三个妯娌里,倒是简氏过得最舒心。
时日一长,简氏再看曹二倒看不见丑,透着特别的魅力。
曹家三子俱已娶妻生子,分居未分产,把左右的屋舍买了下,聚居在一块。主宅是个二进的宅院,前一进前头的铺面卖棺材,后头请了长工学徒加棺木。曹大是长子,与父母住了主宅的后一进。
沈姑祖母曹沈氏跟前也买了个小侍女服侍,平日无事也只管吃吃斋念念佛,操心操心儿孙小事;曹九年轻时就是好脾气,岁数大了更是心宽体胖,白花花一大蓬的胡子,将棺材铺交与三子做了甩手掌柜,养了只黑毛寮歌,背着老妻偷偷喝酒吃肉。
人老就爱热闹,二老重孙子都有了,曹沈氏虽收敛了年轻时的脾气,还是个厉害的角色,儿媳孙媳在她面前也不敢应付敷衍。
曹沈氏先前还与曹九说起沈拓,忧心沈拓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又骂赖家不厚道,咒赖家猪肉烂铺子里头。可巧沈拓上门,顿时眉开眼笑,喜得拉了沈拓的手,抱怨道:“大郎可有时日没来姑祖母家中,你表哥前日挖了好些春笋,家中又有火腿,我叫你大伯母中午做焖笋给你吃。”
沈拓扶了曹沈氏坐下:“也就姑祖母惦念我。”
曹沈氏叹:“你没个好命,家里长辈都死绝了,也只剩我一个半只脚进棺材的,再不惦着你就没个疼的人了。”至于沈母这个长辈,曹沈氏一语就将她归进死人里。
曹大讨他娘欢心,笑:“阿娘,大郎有喜事说与你知呢。”
沈拓将卢继保媒与何家议亲的事细细说给曹沈氏听。曹沈氏听得仔细,皱了眉问道:“何家小娘子竟生得这般好?”
沈拓点头:“桃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曹大曹二有些不信,双双说:“大郎,你怕心头欢喜,夸大了吧?”
沈拓心道:在我心眼中,别说桃溪,便是天下也再无第二个。口中却道:“我也不知,不过何小娘子确实生得好。”
曹大曹二打量着沈拓的模样,大家都是男人,有些心照不宣,何家小娘子到底如何不清楚,却是个美人没跑。
“老天还是疼憨人啊,表伯恭喜大郎了。”曹大为长不尊在那冲着沈拓挤眉弄眼,曹二跟着猥琐地笑。
“呸呸呸,什么疼憨人。”曹沈氏将佛珠惯在一边,“好什么?有甚好恭喜的?大郎他娘也是个颜色好的,结果呢?大郎,娶妇当娶贤,这颜色好的靠不住。”
“好。”曹九眯着眼,“大好,颜色好的话,更是大好。”
“我打死你个老不差的。”曹沈氏抬手就给了曹九一下,立着眼,“你倒说出个三六九来。”
曹九抚着胡子,声音昏昏欲睡:“阿沈你想啊,何家是个什么光景,若何小娘子是个贪图富贵的,将那何老秀才撇在一边,凭着颜色什么人家去不得?便是作不得当家主母,作个妾侍总使得。这些年也没见何家有好女的风言风语,可见她是自重。她好,何老秀才也是好的,多少人家养了好女儿,恨不得卖去换场富贵。这门亲好啊,大郎是个有福气的。”
曹沈氏细想一番,确实如此,又问道:“那你与何家女结了亲,就接了何老秀才家住?”
“这是自然,说好要奉养何公,怎能出耳反尔。”沈拓点头。
“也罢,她家就她一个,还有个铺子,一年总有出息。既然她带着老父出嫁,铺子自也要带进沈家,倒也不算亏。”曹沈氏细细算了一笔账,深觉这门亲结的既不赚也不亏。
沈拓哭笑不得,他又怎会贪图何家的铺面?只是这话却不好在沈姑祖母面前说。“左右我还有二郎要养,少不得她操持劳心。”
“哼,她既嫁与你,那便是她的本份。”曹沈氏不以为然,又想了想,“你既要结亲,少不得诸多花费,我知道你脸皮薄,不会自己跟我张口,姑祖母却不能不管你!”掀着眼皮扫了两个儿子一眼,“阿大,阿二,你俩做表伯的可不许小器。”
曹大曹二苦笑:“阿娘当我们兄弟是什么人?侄儿要成亲,我们三兄弟一毛不拔,岂不是成了笑话。”
沈拓起身道:“姑祖母,姑祖公,大伯,二伯万万不可,若如此,我岂不是成了上门乞银的,这银子我是万万不会伸这手。”
曹沈氏道:“大郎别发犟驴脾气,你年小不知成婚花费,零零总总,总是没个够。婚姻大事,总要办得体面些,才显得你对妻族的敬重。”
“姑祖母,沈拓这身家,一清二白的,何必非强争这个体面。”沈拓正色道,“我有十分便与她十分,我只五分却做出十分的样子,那也只是欺她,弄个表面光亮而已。何家也是知我的根底,若是因此心生不满,又何必与我结亲。”他自信何家小娘子绝不是这般计较之人。
曹大笑:“大郎啊,你就是好强了些,不过男儿家有身硬骨头是好事。”又道,“你结亲要不要请表伯们喝喜酒的?你既请我们吃喜酒,难道我们不随礼的?”
“随礼是随礼,帮衬是帮衬,随礼是姑祖母家与我家的情谊,帮衬是却非本份。姑祖母一家已经对我照料良多,我再不能占这样的便宜。”沈拓执拗起来,又微红了脸,道,“只还有事要托赖姑祖母,家中没有理事的人,成亲诸礼,到时要烦劳姑祖母与伯母们操持。”
“你放心,这事不消你说,这是姑祖母应当的。”曹沈氏一口应下了。她年轻时的柳叶眼成了小三角眼,现在微眯着,透着精光来。心里道,她不操持难道由着沈母跑回来作威作福的?要是带了李货郎这个后父来做主位,她非得呕出半斤血来。
曹二道:“你就我们家一门亲戚,我们不帮忙谁去帮忙?你那舅家只知在乡下作窝,甩手一问三不知,不担半点干系的,还能指望他们?”
沈拓也不反驳,他舅舅,姨母都是好人,好人有时做的事,却让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还有件事却须大伯二伯帮忙。”
“你只管说。”
“阿爹先前在郊外买了几亩山林,有好些树木。”沈拓道,“树龄不大,不抵什么大用。我想着大伯帮我看看可有能卖的?与木材商牵个线,做棺板、梁柱、椽木的,不拘什么价格都可。”
曹大摸摸胡子,看着沈拓哈哈大笑,摇头道:“大郎啊,你到底是年轻不懂啊。也罢,午间你三叔归家,我让他领你一趟,你是身在宝山不识宝啊。”
沈拓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有心追问,曹大却故作神秘只摆手不肯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