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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容对十一娘坦言相告,当然不是因为她欲对十一娘示忠,而是她心里实在为妹子灵药的将来悬心,并不期望灵药成晋王姬妾,替太后行耳目之事,甚至到头来可能成为太后手中利刃,谋害晋王。
她与灵药是通过采选令入宫,出身不过是普通平民,一点根基没有,固然理论上说但凡宫禁内人都可能被天子宠幸,不过机会微乎其微,月容一直是不存这类妄想的,她原本期望的是能平平安安过活,虽然有一段也曾经有过奢望——裴后宽仁,将来也不是没有机会特赦出宫与家人团聚,嫁户普通本份的人家,能保温饱就心满意足,至少自由自在不用步步惊心。
可无奈一朝风云变,裴后竟被毒害,而因为灵药的缘故,月容被太后特赦,没有干脆处死抑或贬调苦役,反而进了含象殿。
只她不如灵药“上进”,故而太后一直便不怎么器重,将她当作普通侍婢而已。
纵然如此,时长日久,月容也渐渐知闻了不少隐情,越发觉得胆颤心惊。
她虽然不怀贪欲没有争强之心,可是入宫时间也不短,见识多少还是有些,太后一心想要临朝听制,怕是迟早会与天子撕毁那层和睦的表面,晋王凶多吉少,但灵药一心富贵,不惜作太后耳目甚至凶器,将来当真便能得到善果?
可妹妹那般倔强,月容规劝不住,甚至被逼无奈还不得不听令行事,唯一办法,也只有暗中“拆台”,致使春莺获胜,至少让妹子躲过这遭险恶。
所以她才会提警十一娘当心,并且也下了决意,不仅十一娘,包括王十五娘与卢三娘,她也会暗中提醒,至少不让两人被灵药算计成功。
可月容这番表现,却让十一娘窥出端倪,她沉吟一阵,心中已有了计较。
对于月容的好意非但没有答谢,反而只是盯着她笑而不语,别外意味深长。
月容渐渐觉得心慌意乱,虽仍是寒凉天,额头上竟然起了一层薄汗。
“阿监与灵药是同胞姐妹?”十一娘终于开口说话。
月容只好答道:“鄙人与灵药非但是一母同胞,甚至为孪生姐妹。”
十一娘唇角一弯,笑得叫一个天真无邪:“灵药早先当我面前,不无挑拨之意,又不忘叮嘱我戒防春莺,但有烦难,只管请教阿监,显然与阿监姐妹同心,可让人疑惑则是,何故阿监没进一步挑拨我争闹生事,反而提警息事宁人呢?阿监固然对我是好意,可却似乎与令妹目的南辕北辙呀。”
月容万万不料十一娘竟然说出这样犀利的言辞,别说应对,几乎惊慌失措起来。
十一娘又是一笑:“我也不愿为难阿监,阿监不需烦难如何辩解,依我看来,这许是太后有心考较,侍读们今后陪伴公主左右,当然容不得是非不分一昧争强斗胜之辈影响公主学业德礼。”
月容长舒口气,这才恢复了几分镇定:“小娘子当真聪慧。”
十一娘便没再逼迫。
月容的反应几乎已经说明了,这事不是这么简单,这宫人担心的是她在灵药面前拆穿“阳奉阴违”,而倘若真是太后试探考较如此简单,月容根本不需暗中提警,坐壁上观即可。
春莺与灵药之间一定是在明争暗斗,不过两人胆敢利用侍读争锋,应是得了太后默许。
太后想要打击谁?
而为何又放纵春莺与灵药暗斗?
便是考较,针对目标也不可能仅只众位侍读,太后对同安公主应当还不至于重视到这样地步,没有必要一一考验众位侍读是否德行无差。
那么,难道是在考较她自己两员心腹谁更得用?
那么,太后又欲将获胜者用于何处呢?
韦缃必然是最安全的,不可能被太后利用来擢选“才能”,十一娘自己也不会上当,傻呼呼去踩那两个宫人设下的陷井,卢三娘是否上当十一娘毫不关心,更没闲情拔刀相助破坏太后计划,但让她烦恼的是王宽这回也被牵涉在里头。
十一娘对那姑娘印象甚佳,更有阿蓁与王七郎这层关系,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好在在她之后,是卢三娘“率队”交接,十五娘需得再等十日才会入宫,待自己出宫之后,还有机会提醒十五娘小心谨慎,不要糊里糊涂中人算计。
十一娘待厘清思绪,便也暂且将这事抛之脑后,一晚安睡无事。
到了次日,便是正式“上岗”,而同安公主听学之地却并不设在拾翠殿——同安年幼,并非独居一殿,拾翠殿中还住着一位充媛负责照管起居,但太后下令让翰林待诏李之仪担当文学教导,男子总不能出入妃嫔居住寝殿,故而课堂是设在明义殿,这处在含象殿之后,再往西北向便是学士院与翰林院。
同安虽然已经满了七岁,这要是在显望家族早就启蒙,可皇族帝姬自肃宗以后,反而不如显望闺秀那般注重才学,更不提眼下中宫虚置,贵妃又一贯不理此类闲事,贤妃、淑妃之流更不能指望,太后与天子关注的都是君国大政哪有闲睱顾及教导同安,因此同安竟直到此时才被正式启蒙。
当然,她倒还不至于大字不识,就算负责照管同安的那位充媛因为自打入宫便独守空殿心如死灰,又没得别外嘱令,根本无心顾及同安识字描红,但同安身边女官也会教习这些基本,只不过没有正式请师而已。
同安公主自打落地就颇受冷,天子不闻不问,太后也鲜少关注,唯有一个叔父晋王因为感念天子庇顾,这几年还常常逗趣小侄女,寻常人都对这个凶神恶煞避之不及,同安反而对晋王叔父亲近孺慕。
但这当然不能证明同安胆大,这位金枝玉叶实在温懦,自打到了明义殿就坐立不安,她惧生得很,九个侍读在侧已经让她分外不自在,更别说还有个老师在上,这让同安越发无所适从,不多久便两眼放空,神思不知游离去了哪里。
李之仪这老师也不见得因为“担当重任”而意气风发,他虽非大望子弟,然也有丈夫抱负,寒窗苦读只为投身仕途,诗赋倒也作得不错,然而却屡试不中,不得已为人幕僚,好容易逢朝廷博学宏辞科制举,他受荐投考,这才选入翰林待诏,总算是有了面圣机会,可待诏了这些年,到头来所得正务却是教导这么一群半大不小的女子,能不憋屈?
既然心情不畅快,李师就未免越发肃正,炯炯有神的目光一扫,当即发现同安公主这个主要学生正在神游天外,李师自是不敢对公主过于苛责,目光一转,好了,这下发现另一个魂不守舍者。
谢莹小姑娘是也。
也不知是书上哪些词字触动了这位的敏感神经,一双泪光闪闪的愁目正睇望着墙壁上的壁画发怔,对李师的问话充耳不闻,还是十一娘无可奈何过去提醒,谢莹小娘子眼看着众人虎视眈眈,那两滴本就悬悬欲坠的眼泪终于“啪嗒”落下,这下一发不可收拾,哭成了一朵梨花带雨。
李师原本只是借着谢莹敲打同安公主专心,哪知一句责备的话没说,光是询问就把人家逼得凄惨落泪,李待诏顿时不知如何是好,长吁短叹就差没跟着谢小娘子一起悲泣了。
谢翡却还有闲心兴灾乐祸,冷眼看着十一娘这位队首如何应对。
“谢五娘哭扰课堂,犯纪请出,事后追罚。”十一娘干脆利落决断,示意宫人将谢莹请出课堂,见公主目送谢莹的背影发呆,她又上前提醒道:“公主还请专心听教,切莫三心二意。”
同安面颊一红,弱弱称一声“是”,眼睛里这才有了些精气神。
十一娘这才对李之仪一礼,将刚才谢莹没有回答的问题清清楚楚答了一遍。
李师见底下尚且有人真在听讲,这才振作了几分,满意颔首,接着继续课程。
一场风波平息,众侍读眼见队首毫不犹豫责罚了谢五娘,连同安公主都得了训告而不敢反驳,哪还敢犯纪?及到课后,十一娘没急着去含象殿禀见太后,而是集合众人再将谢五娘今日无端哭扰之行批评一番,不管谢五娘怎么淌眼抹泪,依然免不得被罚抄功课,众人不由啧舌,彻底被年纪小小的队首镇服,就连谢翡都不敢再有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