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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尹绅与邵广寄住上清观,贺湛遵莹阳真人嘱令,特地将东路一处客院清扫布置出来,这样几人誊书也好聚谈也罢,都不会叨扰真人清净,而十一娘虽然也偶尔会加入旁听几大才子探讨,更多时候还是陪伴在真人身边,仍然没有耽搁精益画艺,这日她正在绘作,莹阳靠坐一旁督促女学生,却见贺湛眉开眼笑入内,才一落座,就撑着茶案闷笑,师生两人不由都觉得诧异,十一娘便问:“十四兄遇见什么好事,乐得合不拢嘴?”
她不问还罢,一问竟惹得贺湛捧腹大笑。
十一娘越发好奇,看穿贺湛是有心吊她胃口,转身去“搬动”莹阳:“真人,十四兄莫非有意打扰学生绘作,真不知学生受责,他会落着什么好处,十四兄这是损人不利己。”
这话把莹阳也逗笑了,咳了一声:“十四郎,你究竟在笑什么,还不说来。”
贺湛这才说道:“我本不曾留心,今日去客院,竟见着尹二郎拿着件衣裳抱怨仆从未清洗洁净,仔细一看,才发现邵九郎也就罢了,身边只有一个僮仆,尹二郎家境豪阔,居然也没有一个婢女侍候,照管衣食哪能靠那些五大三粗男仆?一问之下,尹二郎才说原本身边跟着个乳媪,只因前些时候不慎着凉,二郎就让她留在客栈静养,没带入观中,我听了这话,心说作为主家总不能慢怠客人,好心好意挑了几个心灵手巧婢女去侍候。”
说到这里,贺湛竟又忍不住笑了出声,好一歇才收敛了,继续往下说:“邵九郎婉拒也就罢了,他那人一贯固执,可尹二郎看着却没他拘谨,这回竟然也像见鬼一般,吓得脸都青了。”贺湛连连摆手,学尹绅早前语态:“十四郎不需客套,快将小娘子们带走,在下身边可从没婢女服侍,实在不惯,心领好意,心领好意了。”
见莹阳与十一娘无动于衷,贺湛倒忍不住诧异了:“这还不可笑?富贵子弟身边从无婢女使唤,反倒视美婢如恶狼猛虎一般,尹二郎那周身怪异又添一桩。”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风流孟浪?”莹阳没好气瞪了贺湛一眼:“尹二郎既如此说了,便择两个仆妪去服侍吧。”
说起尹绅的怪异举止,十一娘倒想起一桩,这时只当说来与莹阳解闷:“真人也见过尹二郎,应当看出他并非不通人情事理者,更加不似有些自负才华者般疏狂自傲,总之我数回相见,瞧他也还谦虚持礼,可上回听陆哥说起一件事,才知尹二郎挤兑起人来,还真让人吃不消。”
原来还是在两人寄宿上清观前,就是十一娘入宫那十日间发生的事。
京兆李氏有个郎君今春及第,故设宴请客,陆离因与李十三交好,当然获请,在陆离力邀之下,尹绅与邵广也一同前往,可巧遇见年前余味轩中嘲笑邵广屡屡落第的人,此人姓孙,这个孙郎君今春也榜上有名,正是春风得意,瞧见邵广未免又再挖苦。
邵广明知他黜落一事背后是因小人作梗,倒也不再似从前般灰心丧气,被孙郎君一激,又有陆离等支持,便与人比较起诗赋来,拟题限韵,两人现场比赋。
邵广不用纸笔,沉吟片刻随口吟来,一首长赋词藻清丽立意不俗,引得满座称赞。
孙郎君就心慌起来,苦思近半个时辰,还未成赋。
在座中人都是文士,眼见孙郎君落了下风,未免他尴尬,自然也没有催促。
哪知尹绅却当场阖目而睡,起先还没人注意,直到他鼾声如雷。
李郎大笑,唤人将尹绅推醒,打趣道:“酒还未上,尹郎君竟就醉了不成?”
尹绅直言:“还真不是醉了,只因孙郎君这首比赋耗时太长,等得我竟犯困。”
这话羞得新科进士孙郎满地找缝,可这位还没完,待孙郎好容易赋成,当众诵读以供评鉴时,他竟又再响鼾声,众人呆怔,现场一片寂静。
主人李郎君险些没咳破嗓子,尹绅终于惊醒,睡眼惺忪环视众人,居然还不忘点评:“孙郎君这首长赋,果真叵长,一昧堆砌华丽,却是千篇一律毫无新意,实在让人……闻久犯困。”
十一娘将这件说完,莹阳真人也觉诧异:“往常见尹二郎,也不像这般疏狂不羁,想是为好友打抱不平,才有意折辱人家。”
十一娘摆手道:“薛六哥事后也劝说尹二郎,即便不耐虚伪,直言点评即可,这般挤兑,让孙郎君下不来台,未免会心怀暗恨。哪知尹二郎面红耳赤,竟解释道他并非有意折辱,是真因在座不少人言辞乏味,等那孙郎君作赋时犯困!”
莹阳真人听得目瞪口呆,贺湛却又补充:“我听闻这桩后,暗中也打听了一下,这些年尹二为了试举,虽也不能免俗参与各种文会邀宴以期扬名,还真不乏因为宴席无趣自顾睡去之时,甚至有人为此替他起了个诨名,称坐睡神君,只因他即便鼾声如雷,却仍能稳稳跽坐,若非打鼾,闲人竟不知他已经困睡。可每当惊醒,无论什么题韵,立即便能成诗,这等急才又不得不让人服气,不能斥他狂妄自大。”
“坐睡神君……”莹阳真人也不由失笑:“看来这尹二郎果然有些意思,想必若非坚持与知己同甘共苦,以他之才慧,早就高中了。”
尹绅家族虽非名门著姓,论来也算勋贵之后,又有钱银开路,自己还才高半斗,没有树敌,朝中无人打压,只要应试时发挥本身水平,中第确是应当。
“貌似扑拙,实则慧智,然虽懂机巧而不乐于搬弄,认定知交即能肝胆相照,尹二郎倒是真君子,十四郎能与他成为好友,将来入仕相互扶持,可谓大幸。”莹阳真人评价道。
贺湛眉开眼笑:“阿姑这番品评倘若传扬人知,尹二郎名声又会再涨一头,可如此一来,要是他明岁依然落第,世人就会品度揣测其中蹊跷了。”
“那就莫要传扬,免得不利他。”莹阳叹了一声:“毛趋这等心胸狭隘德才两亏者竟能为京兆尹,可见官制腐坏更胜从前。”
好好一件趣事,倒引得莹阳忧虑起来,十一娘连忙给了贺湛一个眼神,两人正要齐心协办将话题岔开,碧奴却心急火燎入内,称崇仁坊柳府遣人来请十一娘回家。
应当又是发生了意外!
十一娘向莹阳告辞,才出上清观登车,就忍不住追问。
“听说是四娘归宁,还有袁娘子也随四娘一同。”碧奴也不知详细。
阿蓁有孕在身竟然在这时归宁,并且,竟然连她婆母袁氏也随同一起!
十一娘心头不由咯噔一下,再一算时间……今日可不正好是王十五娘十日期到辞宫归府的日子!
而旭晓堂内,袁氏已是着急得端坐不住,也顾不得与萧氏之间那些旧日嫌隙了,这时只紧紧握牢萧氏手臂,说话时都带着哭音:“本应上昼辞宫,家人打早就去宫门前迎候,一直等到午时还未见阿宽出来,又说她们这一批侍读竟是一个也没见出宫,家人回禀了,阿家这才递帖请求诏见,想入宫打听仔细,哪知来了个内侍,也没交待仔细,只说出了点意外,太后将阿宽一队侍读扣留宫内了。”
萧氏早听十一娘提过太后有意黜落一个侍读,但与太夫人一般都以为那人必然是卢三娘,哪料卢三娘倒在十日前顺顺利利交接出宫,一回家就忙着邀请闺中知己去荣国公府玩乐,连九娘也得了帖子,自是没有落下十一娘,然而因为喻四郎的事,九娘与十一娘都不乐意在这时去荣国公府,找了个借口推托,故而没人知道卢三娘在宫里有没中算计,万万不想王十五娘却被扣留宫禁!
萧氏忙问:“王相国可曾有话交待?”
“只有四字,稍安勿躁。”袁氏急得直淌泪:“阿家说侍读之事是由太后全权掌管,圣人不会插手,翁爹人在政事堂,自然也不敢探听禁内之事,除非太后告诉,否则竟然不能察知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要不要紧……我哪能安心,就想着……拜托太夫人,好歹入宫替我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