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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文会遇上了凶杀案,这未免有些扫兴,更不提那杀人者还未被当场捕获,竟然不知逃去哪里,这当然会引来坊间武侯甚至惊动巡防禁卫,而命案现场四周都是游苑,有显贵望族的私产,也有商贾购置营利的场所,更不乏如此间一般,好比柳仕宜这等无心科举也不得门荫的世家子弟置下,表面上是私产,实际也会租赁出去供人赏玩聚会,各大游苑的业主极为复杂,宾客也绝不单一,谁知道哪个就与凶犯相关,展开搜察就成了必然。
果然,还不待众人离散,武侯便已经登门,不过眼看在场多数都是显望子弟,他们也不敢吆责追问,陪着笑脸让众人暂留游苑莫要乱走,这才心急火燎地催促游苑里的管事,快请东家前来配合转圜。
柳仕宜自然就被惊动了,他赶到此处瞧见十一娘竟然也在,倒是甚为诧异,根本没有搭理那武侯,上前就问十一娘:“伊伊怎么也在,没受什么惊吓罢?”
居然当着这么多外男面前直称十一娘小名!
当侄女的没好气瞪了一眼这位半点不靠谱的叔父,表示自己没有受到惊吓,见连那些武侯这时都被一惊一乍的柳仕宜引得眼睛直往自己身上撇,只好一本正经解释:“李十三郎邀请侄女来此评赏画作。”
柳仕宜这才想起来此目的,转身就与一个领队勾肩搭背:“这处别苑是我名下,今日是借租给李十三郎,不过是供文会场所,与那起命案可没丝毫关联。”
领队刚才已经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番李十三郎等,并没有发现任何蹊跷,这时倒也没再为难,却说道:“据目击者称,那凶犯得手后立即逃窜,也不知是否潜藏在贵宅,还望柳郎君允可,让敝职四处察看察看。”
“请便。”柳仕宜当然没有拒绝。
却有几个等得颇有些不耐的宾客,叫嚷着能否离开,这又让那领队为难起来,抱揖说道:“因为事关重大,还请各位暂留此处等候消息,京兆尹已经赶来盘察,需得毛府君允准,各位才能离开。”
这起命案竟然惊动了京兆尹!
刚刚还不耐烦来回踱步的两个郎君这时也只能一撩袍子重新落座。
“柳郎君可打听见死者是谁?”贺湛压低声音问道,依他料想,即便京都要地光天白日发生命案,等闲也不会惊动毛趋这尊大神,除非死者身份不普通。
果然便得到一个答案:“听说是刘渡。”
刘渡!!!
十一娘心头一沉,先是与贺湛四目一对,两人不约而同又看向陆离。
刘渡终于出事了,但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被人刺杀在众目睽睽之下,凶犯还跑得无影无踪,可见艺高胆大兼有靠山,应当是太后已经开始收网行动,目的决不会只是清除刘渡而已,冯伯璋以及薛谦只怕岌岌可危了。
虽然十一娘的“保薛”计划早早已经执行,可是否达到预料效果眼下才是关键,这时未免忐忑难安。
可当着诸多人在场,她也不便与陆离商量议论。
一直等万年尉到场,又亲自询问了一番众人,并录以笔证后,才终于允可离开。
有意落在最后的陆离眼见十一娘与贺湛那关切的注视,倒是微微一笑,拍了拍贺湛肩头留下“放心”二字,便打马回府。
然而就在这日下昼,因曲江之畔刺杀朝廷命官刘渡的凶犯有若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京兆尹毛趋与万年令曹刚正且一筹莫展焦头烂额时,在东市最为喧繁的敞集中心,那方设置来处决罪犯的高台之上,却有一妇人忽然登上、怦然跪地、大呼冤枉!
长安城东、西二市皆设刑场,西刑场又称独柳树,东刑场俗称决刑台,但有犯人押此处决,固然会引得万众围观,可平常没有刑决的热闹看时,东市这决刑台四周却是小商贩聚集处,从柴米油盐到胭脂水粉,卖什么的都有,当然,到敞集采买者多为平民百姓,鲜少有华衣贵族,因而这地方乍一看哄闹无序十分喧嚷。
决刑台寻常并不设丁勇看守,要说那也不过就是一方高台几树刑桩,也没有看守的必要。
因而这日下昼,刚刚摆开场合的敞集正值最为热闹的时间,小商贩忙着吆喝招揽,那些朝早起身赶了小半昼路才总算抵达东市的百姓们,注意力也全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上,或者是忙着讨价还价,根本没人注意当中的决刑台。
只到一声凄厉的哭喊,引得挨近刑场的一堆人留意,下意识跟着喊道“快看”!
不过多久,千百双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高高的决刑台上。
那妇人只着一身白单,披发跣足,跪于高台之上,满脸涕泪横流,她双臂高举,托着一铜盘,而铜盘之上,似乎是卷轴经折不一的文书。
声声冤枉,逐渐震慎得四周的喧吵平息。
直到偌大的敞集安静下来,压低的议论再无法干扰那妇人的语音。
“妾身丈夫郭园,原任汉州司户,四年之前,被刺史刘渡要胁将朝廷下拨灾粮克扣,交商贾高价售卖!造成汉州灾民饿死无数,激发民变!”
刘渡一案在四年前引得天子书诏罪己,百姓们多少都有听闻,不久前刘渡因为天示灾异而无罪释放,更是引得不少议论,可平民百姓哪里闹得明白刘渡是忠是奸,也就是议论两声罢了,没想到,今日却忽然出现这么一个妇人居然跪上刑场揭发刘渡罪行!
只听过有人去敲登闻鼓,可真没听过跑刑场喊冤的稀罕事。
一时间议论轰响,却有不少人急得扯着嗓门:“先莫议论,听这妇人接着说!”
一阵骚乱,这回刑场四围安静下来后,简直落针可闻。
“刘渡情知事发,将妾身丈夫杀人灭口,因先夫早有防范,妾身才能带着小儿逃出生天,又因先夫生前为防万一,将与商贾交易之文书盗出,私藏别处,只暗中告诉妾身,这才免却被刘渡销毁。”妇人将手中铜盘前推几寸:“此乃先夫遗留书证。”
说完这句后,妇人似乎才力有不逮,将书证置于一旁,继续跪诉道:“妾身打听得刘渡将罪责尽推先夫一人身上,称先夫盗毁文书、畏罪潜逃,妾身本欲上呈书证当面指证刘渡,然而又听说朝中有冯、薛二相力保刘渡,故心有迟疑,担心一旦露面再遇杀人灭口,非但不能为先夫复仇,甚至不能揭露刘渡之罪!”
“果然,四年过去,刘渡非但没有被问罪处死,反而因天显灾异而获开释!”
“倘若天显灾异真为枉污忠良,何故刘渡经释后依然发生雪灾,冻死无辜!”
“分明是冯薛二相为庇奸侫助其脱罪而欺君瞒上愚弄百姓!”
“先夫不过区区司户,若无刘渡授意,哪敢盗卖灾粮,刘渡为刺史,也万无不知灾粮未有依令下发之理!这些书证,均由刘渡签署下达,便是铁证!”
“而先夫已然被刘渡杀人灭口,却污为畏罪潜逃,若妾身不揭穿刘渡罪行,将来妾身小儿岂非终生都是罪逃之人,而不见天日?”
“妾身听闻刘渡遇释,自知无力抗衡,只好将先夫所遗钱财尽数用来收买刺客,终于,今日在曲江之畔,将这狗官斩杀!”
“刘渡不死,妾身固然能当场诉冤,只怕有国相包庇,这狗官也会逍遥法外,倘若如此,妾身无颜去见九泉之下先夫!”
“妾身自知杀人偿命,不求能得逃脱,只望在场这么多双眼耳能将妾身冤情铭记,将妾身所书血状及罪证转呈!”
“妾身夫妇虽皆为罪人,但小儿无辜,倘若圣人能明断秋毫,将刘渡依法治罪,只望能念妾身揭穿奸侫有功,赦小儿无罪!”
“列位父老,妾身遗孤便在东市云来客栈寄住,还望好心人在妾身死后,能将之转送官衙!”
说完这最后一句,妇人忽然抽出一匕,竟当众直插心口,而她自刺前,人已经步到刑台边沿,故而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妇人坠亡决刑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