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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妃的遗体早已被人抬走, 此时的红枫林从外面被围起, 终于成为一处任何人都不准踏入的禁地。幽林深处恢复昔日平静, 只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死过人, 轻风抚过凉风席席, 总有那么一丝瘆人的感觉。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比平时大大喇喇要小心得多。其实我真不是怕, 我就是有那么点不自在。林子还是原来的林子, 青天大白日又怎么可能真的有鬼?人就是容易产生心理作用,自己吓自己……
“皇……”
“啊!!”
我险些从地上跳了起来,捂着小心肝怒目圆睁, 刚才出声的佑嘉皇帝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只不过我是纯属自己吓自己,他则是被我吓的。
“……皇后很害怕?”他轻挑眉目。
这个动作令我深觉这是一种带嘲讽的举动,我忿忿地放下手:“怎么可能。”
他不置可否地低唔一声,简直令我无地自容。我郁卒半晌,二话不说抓着他的衣袖, 强行拉他和我并肩走。
果不其然, 我听见皇帝的闷哼声, 这人一定是在暗地里取笑我胆小。我觉得吧,作为憋屈的皇后我绝对是个能屈能伸的典范,非常时期就该非常应对。所以笑吧笑吧,我啥也听不见。
我们来到了莲妃自尽的地方, 离皇帝平日练剑的空坪还有一小段距离。可见当时夜深, 她应该也畏惧宫中的传闻不敢深入, 只敢在离林口不远的地方待着。
这里属于林子分岔口, 旁边就是那块半人高的天然巨石,经过无数年月被落叶所包裹,只剩半截石面坦露在外。
皇帝提了一句:“这里能找到的线索都已经被内务省收走了。”
言下之意就算我亲自来找也不可能找到什么重要的关键线索。我也不搭理他,总之先到处探探摸摸。
当时来去匆忙,我只匆匆瞥过莲妃的尸首一眼。红枫林常年积叶无人清理,到处都是枯枝腐叶。纵使现在开春,到处还残存着经年的落叶未清。
由内务省回收的物品当中,除了莲妃不知从哪搬来的小矮凳和上吊的粗绳索,还有的就是散落到地上的发饰和倒在地里早已熄还将的小灯笼。
莲妃的死因是窒息,导致窒息而亡的确实是脖子的勒痕,粗细相当,物证明确,没有外伤也没有激烈反抗痕迹,从头到尾看都像是自寻短见。
“莲妃特地抱了一张矮凳跑来这里寻死,你不觉得很多余吗?”我看了半晌,忍不住说:“更何况大半夜跑到这地方寻死,本就不正常。”
“她若是寻死,又是为了什么?她如今身居三妃之位,论品阶在后宫数一数二,究竟有什么令她这么想不开?”
“撇开不合理的寻死方式,她若当真自寻短见,怎会连一封遗书也没有留?”
我说了半天,也不见皇帝接话,不禁往他那儿瞧去。谁知这一瞧就见他背过手来老神在在,竟站着不动闭目养神?!我险些没被急死:“你能稍微用点心吗?”
他轻抬双睑:“朕在听。”
我简直服了:“皇上,这可是你的妃子,不是我的。”
他眉梢微抬:“当然。”
当、然!那你就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
我忿忿地跺脚,恨不得直接跺他几脚。怪只怪说要来的是我,他堂堂一介九五之尊金枝玉叶陪我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平时都是挥一挥手让人去查再招一招手听人报告的,哪里用亲自动手动脑琢磨的。
皇帝淡淡扫来一眼,估摸是见我气得不行,终于大发慈悲张口说话:“你可曾想过,如果推断出来不是自杀,会是什么?”
“那当然是……”我的话嘎然而止。如果不是自杀,当然就是他杀了。我双目圆睁,他如此淡定自然是心中早有定见:“你就早猜出来了,非让我自己在这里瞎掰这么久!”
皇帝神情自若:“皇后是在瞎掰?”
我立刻否认:“当、当然不是。”
皇帝这才徐徐道来:“下手行凶之人做不到干净利落,亦没有考虑后果,极可能是临时起意匆匆而为摆布出这样的伪局。这里面的疑点有很多。择其一,下手之人如何引莲妃来到此处,莲妃与此人必是相识;择其二,凶手的性别为何,既然能够将其勒死悬吊于树上,力气必定不小,极可能是名男子;择其三,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要杀莲妃。以这三点再往深去推,问题就更多。单凭目前所收集和探听到的线索来下定论还言之尚早。”
我听了一愣一愣。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说得还挺头头是道的样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不早说?亏我还拼命地想法子企图说服他莲妃之死太可疑的事实,没想到他的思维早往更高的层次跃进,反倒是我还停留在起点原地踏步。
“你怎不早说呢,我哪知你看着呆头愣恼心里转了这么多……”我暗暗嘀咕。你也特么太会假惺惺卖关子了吧!
皇帝眯起双眼:“你说什么?”
我猛摇头,赶紧扯回正题,咬牙切齿道:“那还等什么,赶紧下令把昨夜于宫中当值且单独一人的太监侍卫都抓起来严刑拷打,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妄为的狂徒竟敢在宫中行凶,谋害后妃!”
皇帝神色淡淡:“宫中男子虽少,真要查起来范围却也不小。皇后确定当真要如此大费周折大海捞针?”
我默了半晌,垂下脑袋:“……臣妾就是随口说说,皇上不要当真。”
皇帝收回视线,袍袖一挥:“不论凶手是男是女,能够引莲妃来到此处,恐怕不是寻常宫侍那么简单。”
我听出他的意思,冷抽一口气:“那人可能地位不低?”
这么一来,很可能是后宫妃嫔之间的凶杀案了。放眼整个后宫,最不缺的便是女人。皇帝的后宫品阶说得过去的随手一抓一把,那种表面看似情同姐妹、实则背地水火不容的多了去,一言不和或关系恶劣暗下黑手更是年年都有。
别看我皇后的头衔端着好看的,实际上就是妇联协调办,年年送到我手上的大小案子多不胜数,更不论那种小到根本不能呈到我案上来的芝麻小事。
所以皇后也是很忙的,别以为我真的每天吃饱睡睡饱吃,日子活得赛神仙!
扯远了,当下我觉得如果死的那个不是三妃之一的莲妃,这种后宫凶杀案也轮不到皇帝来管。难怪他一脸恹恹、爱理不理的样子。皇帝手头可是办大事的,什么朝中政务、民间灾害、诸国纷争,这种后宫妇道人家的爱恨情仇对他而言就跟一根葱似的毫不起眼!
我稍稍淡定。管他的,反正都把皇帝拉来了,不想管也非得由他来管不可。其实这事也好办,按说后宫中品阶高得能够引得出莲妃的着实没几个,一一拎出来审一审不就完了。
我把心中所想全端脸上,皇帝一看就知我心思,忽而低低一笑,双眼亮澄澄一片。
我闻声,顷刻如临大敌。这、这是在笑什么?
佑嘉皇帝好整以暇:“这一次皇后可算是最清白的一个了。”
我怔忡了下,双颊刷地一下红得滴血。
……要说受怀疑的目标,那还真该算我一份。然而我确实是迄今为止最清白的一次,因为昨天晚上我有不在场证据,我还有个最不得了的人证!
谁知皇帝话峰一转,托腮作思忖状:“唔……也不一定,皇后昨夜还趁朕不留意溜出去了……”
这这这这什么人啊?也不想想昨晚都把我这样那样了我哪还有心思力气去趁夜行凶!
这下我脸更红了,不是窘的,是气的。见他唇角微微上扬,我顿时明白这人特么原来又在逗我。皇帝今天是吃错药了吧?以前我咋没发现他这么有‘幽默感’的?不就是被我睡过一次么,脑子毛病更严重了!
皇帝稍稍收敛,正经八百地与我探讨:“依皇后看来,结合‘以前’的话你觉得会是何人所为?”
我没好气地说:“你忘了?莲妃是意外溺亡的,跟现在不一样,怎么结合?”
皇帝双眉拢起:“你确实是意外?”
我默了默:“不是你自己说是意外的么?”
皇帝微怔,将身板挺了起来,语气淡淡:“嗯,看来此事不简单。”
我狐疑地瞟他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就是说不上来。
只不过经他一提,我确实想到一件重要的事:“皇上该不会又在故意包庇谁吧?”
皇帝微顿:“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当初你明知我嫌疑最重还说愿意信我,为此我还生出那么点感动来着。谁知原来你压根也是换了根芯重生过来的,明知彤昭仪流产根本不是我干的,还给我假惺惺装蒜?!
“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只冷笑一声。
皇帝眉头皱得老高,沉默半晌:“你是指彤昭仪?”
除了她还有谁!
皇帝渐渐眯起双眼:“朕发现皇后对彤昭仪格外心存成见?”
我好气又好笑,我不是心存成见,我特么就对她有意见!
见我不答,皇帝居然步步紧逼:“皇后为何事事针对彤昭仪?”
“为什么为什么,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我被逼退一步,不耐烦起来。
“皇后的态度令朕很在意。”他危险地眯起双眼,“皇后不喜彤昭仪,是因为朕吗?”
我有种被说中的恼羞成怒:“你别太自以为是!”
我一说出口就觉得坏事,总有那么种欲盖弥彰的意味。我悻悻地闭起嘴巴,皇帝低睨着我,不紧不慢地飘来一句:“皇后……朕发现自昨夜之后,你对朕越来越不尊重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都还没说你人前人后一个样,你倒是说起我态度有问题了!你这么说——
……我哪还敢态度不好呢!我顿时怂了:“咳,皇上多想了,臣妾哪是不尊重您呢。”别再逼过来了成么!我背贴着树身,退无可退。
他的手掌往我脸颊微微摩挲,我不知他有没有想过,反正我现在只觉得他这动作跟调戏我没分别!
皇帝垂下眼帘,微微失神:“一直以来,也许是朕想错了……”
也不知他发什么愣,我趁空就想从他臂弯下钻走。没想到皇帝这么机警,另一只手瞬间窜了出来重重将我按了回去,然后又是一撞……
叮——
好像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落到他脑袋上。我俩一懵,这场景还真是似曾相识啊……这不是上次皇帝被雪埋的那一幕嘛?皇帝满脸抑郁地将落到他头上的东西取了下来。我忍不住发笑,可幸的是这次没有雪,不知从树上掉下了什么来。
“那是什么?”我仰起头。
皇帝覆手一看,是一个镶了珍珠的耳坠。
我还想看仔细,皇帝五指一合:“不过是一个耳坠。”也不等我说话,他直接将那耳坠收入怀中,也不让我再看,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趁着他走神之际从他腋下溜了出来。
这时皇帝总算回过神来了,正经八百地扳起脸:“皇后,朕还没说完。”
“皇上要说的臣妾都知道,臣妾想说的你又知不知道?”
皇帝身子微微颤动了下。我牵动唇角,顺手捻起巨石顶的叶子,指腹轻轻摩挲叶梗打转:“臣妾想对您说的话都刻在这里,你忘了吗?”
他的目光顺着我手指的石面移落,那里一个字也没有。然而重生之前,这里已经刻下我想对他说的话了。
“你是忘了,还是从没仔细去看?”
他缄默。我笑了笑,有些颓然失落:“也罢。”
我伸手抚摸粗糙的石面,手忽而一顿。
石面上有一抹浅浅的褐色。
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