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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冬看着那两个人越来越远, 直到彻底离开这片阴暗的地底。而后谢冬摇了摇头, 原地惆怅了一下,便又转身回去。
他回到地底深处那间再次空无一人的住所, 在寂静无声的房中呆坐了许久。
而后或许是因为太安静了, 安静得叫人觉得心里都发闷了,谢冬揭开了那个一直反扣在桌面上的茶杯。
“你小子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做!”魔念的声音顿时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惹得空气都变得一片嘈杂, “你怎么可以把我给关在茶杯里面?难道我不要面子的吗!”
谢冬笑了笑, 觉得嘈杂一点也不错。
魔念被他给笑得浑身发寒, 头皮也是麻的,忍不住思考着他是不是又想宰了自己, “怎么了?你你你笑什么……哈哈哈其实我也没有很生气,好歹你现在放我出来了,还算有点良心……不不不我是说, 你对我其实挺好啊。我们还是和谐相处吧。”
谢冬嘴角依旧带笑, 却也没搭理他, 只是又掏出刚才常永逸给他的那枚玉简,将神识沉进去看了看。
这么一看, 谢冬真真是哭笑不得。
里面居然是一个易容术法。
“还是个最最简单的易容术, ”魔念在谢冬的脑子里,自然也看到了, 忍不住一连啧啧了好几声, “你那个师弟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觉得你连这种小法术也需要玉简来学吗?”
“他只是在提醒我。”谢冬摇了摇头, “易容术是个不错的选择。”
“哪有那么简单,”魔念表示,“这种小法术,只能骗骗修为极低的人。但你现在要防的都是些什么人?能骗过他们的易容术,那可是难搞得很。”
“总归是一个思路。”谢冬将玉简收了起来,语气看起来并不太在意。
但一看他眉眼之间的笑意,就知道,他已经将这事上了心,还觉得这着实是个偷偷出去与人见面的好主意。至于可能遇到的危险……修真界那么大,哪里那么容易遇到?
更何况他谢冬现在还挺强的,遇到了顶多打一架,打不过也跑得过嘛。
魔念无语得很,只好不做评价。
谢冬却又开口问他,“之前我与师弟在这儿的对话,你听到了吗?”
之前魔念被困在茶杯里,放在桌上,而谢冬和常永逸对话的时候坐的刚好就是这张桌子,他自然全都听到了。此时谢冬问起,他也不好隐瞒,便哼哼道,“是啊,全听到了,我听到你小子一口一个‘我们魔修’,好像特别为魔修着想一样。”
谢冬笑着摇了摇头。
“结果你表面上为魔修着想,实际上还是为的那个小破宗门嘛!”魔念抱怨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嘿,”谢冬问,“难道你就很为魔修着想吗?”
魔念不啃声了。
“我算是看清楚了,魔修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东西,什么凝聚力,不存在的。”谢冬道,“不管哪个都有着自己的目的,聚集在这里只是臣服于我与主一的力量。难怪当年上古魔主一死,魔修就只能被压着打了。这么多年魔修努力复活上古魔主,也只是想要再有个强者可以依附吧。”
魔念也没反驳,沉默了好半晌才哼哼唧唧道,“那也没办法啦,你知道的,对魔修而言,最重要的永远是自身的欲望。”
自身的欲望……这句话让谢冬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
说罢他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你虽然与你师弟说了那么多,实际上,果然就是为了敷衍他的吧。”魔念又道,“真正的理由只有一条——你不相信你自己。”
谢冬握了握自己的手。
这双手曾经沾过鲜血……没有还手之力的凡人的血。那时候谢冬刚刚继承上古魔主的力量没有多久,还没有对这种力量有足够的认识,只觉得自己活下来了,非常高兴,想要赶快回去找玉宇门和何修远。
但后面发生了一件事。就在他准备回玉宇门的途中,遇到了一群不长眼的凡人恶匪。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便发现手中满是血,而地上满是那些恶匪的尸体。当时的记忆已经有些不清晰了,谢冬只记得自己非常愤怒,愤怒得想要消灭一切。
虽然真正杀死的只是些恶匪,死有余辜,但这只是谢冬运气好而已。谢冬非常清楚,就算当时有无辜的人在场,也不可能逃过一命的。在那个时候,谢冬几乎被体内的力量给完全控制了。
自那以后,谢冬便变得十分谨慎,花费整整十年来与体内的力量抗衡,打磨自己的意志,同样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可那时的经历就是一根刺,始终让谢冬对现在的自己有一种怀疑。
“魔修屈从于欲望,本质是屈从于力量。”魔念告诉他,“强大的力量会回应那些忠于欲望的魔修,越是遵循自身的欲望便能越容易地得到力量,同时也更容易被力量所控制,以至于为了欲望而失去理智。”
“是啊,”谢冬看着外面那些简单粗暴到了野蛮的魔修们,“所以他们才会是那副样子。”
“你与他们不同,你并没有经历大多魔修为了得到力量而一点点屈从于欲望的过程,只不过你在当初那一瞬间的欲望太过炽烈,得到了力量的回应。”魔念道,“你能更多保留自己的理智与意志,甚至一直用冷静与克制来对抗这种力量……但这种保留与对抗,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谢冬握紧了拳头,没有吭声。
好半晌,谢冬开口问道,“那你又如何?”
魔念一愣。
“大多数魔修都是很容易屈从于欲望的。”谢冬道,“但这块地方并不只有我一个例外。你与主一,都并不符合这个规律。”
谢冬与魔念认识得也挺久了,虽然经常看到这玩意油滑耍诈,却并没有从这玩意身上看到什么为了欲望而不顾一切的时刻。
至于主一的异样,就更明显了,谢冬甚至无法从这个人身上看到分毫欲望的影子。
谁知魔念听到这句话之后,居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居然这么觉得吗?我……我也就算了。主一那个家伙,现在居然已经会被人看做并不屈从于欲望了吗?”
谢冬被笑得有些莫名,“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魔念几乎笑岔了气,“他……他可是上古魔主!他得到了最强大的力量,就是因为他当年做过最丧心病狂的事情!现在……现在他之所以这副样子,只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欲望需要屈从了,他已经到达极致了!”
“主一就是上古魔主?”谢冬呢喃地重复了一遍。
虽然这个事实并不值得人惊讶,十分符合常理,也符合谢冬曾经的推测,但此时得到确认,谢冬还是觉得有些异样。
“是啊,”魔念道,“他是上古魔主所留下的意志真正的化身。真正的,独一无二的。”
“难道不是每个魔核之种里都有上古魔主的一部分吗?”
“那只是为了让他复活的准备,如今他已经顺利复活了。”魔念摊手,“当初被分离出来的无数个意识,无数道魔念,在他真正复活了之后,都会被他所吸收,与他融为一体。”
“那你又是什么?”谢冬问。
魔念显然没想到话题会这么快就转到自己头上,顿时噎了一下。
“你不也是上古魔主的一部分吗?不也是一道魔念吗?然而主一非但没有直接吸收你,还特地为你找寻容器,让你住到我的意识里了。”谢冬细细分析道,“更何况,如果你只是上古魔主的一个意识,在性格上应该和现在的主一是相同的,没理由差距这么大。”
魔念有些烦躁地扭了扭,“你怎么还刨根问底了?这究竟有什么好问的,你分明连我的记忆都看过了。”
“呿,”谢冬表示,“又没有看到完整的。”
这番对话倒是没有说谎。谢冬确实曾经在十年之前险些看光了魔念的记忆,当时所看到的记忆也确实并不完整。在那段记忆中,谢冬所看到的人物十分年轻,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却又有着某种油腔滑调的秉性,时常闹腾,与现在的魔念如出一辙。
同样出现在那段记忆之中的,还有当时十分温暖的家庭,和睦的父母,以及一对可爱的弟妹。纵观谢冬看到的部分,全都是些温情的场景,完全无法想象为何后来魔念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的家人,现在已经全都不在了吧?”谢冬又问。
魔念沉默不语。
“你曾经与我说过,”谢冬又道,“你有一个想要杀死的人。”
魔念这才有了点反应,“亏你还记得。”
“现在放弃了吗?”谢冬问。
魔念的反应让谢冬相信,他一定还没有放弃。那是一段刻在骨子里的仇恨,别说成千上万年了,就算上百万年,也不可能忘却。
“我原本……”好半晌后,魔念才缓缓地开口道,“是想要在夺得属于自己的身体之后,自己去做这件事情。”
“那真是太遗憾了。”谢冬面无表情,“我这具身体,暂时还归不了你。”
魔念又不吭声了。
“但我并非不能帮你。”谢冬又道,“我相信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合作对象。”
“合作?”魔念笑了一声,“那么事到如今,你还希望能够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谢掌门。”
“你知道的事情,总比我多。”谢冬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我想要一些值得尝试的方法。”
“怎样的方法?”
“解决我现在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谢冬隔着自己的双手去看外面那些魔修,又转头看了看铜镜上所映照出的血红双眼,“摆脱这种随时害怕自己被力量所控的状态。”
“关于这点,目前为止你一直做得很好。”魔念表示,“经过十年的打磨,你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稳定,只要继续坚守自己的意志,别松懈,就不会再轻易被力量所控。”
谢冬却摇了摇头,“还不够。我所想要的并非暂时的稳定,而是真正的、彻底的解决。我希望再也不用努力控制自己,再也不用担心那种事情的发生。”
“换句话来讲,你不想再继承上古魔主的力量?”
谢冬轻轻抿住了嘴唇。
“你可得想清楚了,谢掌门。”魔念提醒他,“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凭空而来是力量是不需要代价的,你如果抛弃力量,力量也会抛弃你。”
“但这并非属于我的力量。”谢冬叹了一口气,再度看向自己的双手,“或许我需要这股力量,来渡过眼下所需要渡过的一些难关。但在那之后,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难道就真的必须一直这样了吗?不可能有复原的方法了吗?”
这次魔念沉寂了许久。
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魔念终于缓缓地开了口,“有。”
谢冬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可以永绝后患的办法,却需要你付出极大的代价。”
“事到如今,难道我还害怕什么代价吗?”
魔念不禁笑了笑,“而且,说实话,我觉得这个所谓的合作根本不可能达成。因为那个我想要杀死的人……谢掌门,我觉得你根本对付不了他。”
这倒是让谢冬有一些意外了,“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棘手的吗?说出来听听。”
不是谢冬自夸,现在他所拥有的这股继承于上古魔主的力量,虽然让他非常嫌弃,但还真的挺强大的。修真界中那么多老怪物,如今几乎每一个都可以尝试着打一打了。如果布好了局,杀死也是不难的。
魔念却直言谢冬拿他想杀的人没辙。逐一细数过来,真正能叫谢冬觉得明显压了自己一头,几乎打不动的,除了住在不远处的主一,就只剩下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天天玩神秘的渡劫大能了。
“难道你想要杀的就是那个渡劫大能?”谢冬震惊道。
“你平时那么聪明,现在怎么说起傻话来了!”魔念骂道,“你算算时间,我可是上古时代的人,而那什么渡劫大能顶天了也没有一万岁,我对他能有什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
这句话却没叫谢冬放下心,反而更加头皮发麻了起来。
因为按照排除法,如果不是渡劫大能,就只剩下隔壁主一了。
当然,也可能是某个谢冬还不知道的幕后超级大能。本着谨慎的原则,怀着侥幸地心情,谢冬又问魔念道,“是我认识的人吗?”
“认识,太认识了。”魔念表示,“最近隔三差五就见一次呢。”
侥幸的选项就这么被去掉了,谢冬倒吸了一口冷气。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想要杀的是谁了。”魔念舔了舔嘴角,“我们可以来好好合计合计了。你准备用什么方法来搞死他?只要你拿出个章程来,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那什么摆脱魔主之力影响的方法,我也可以稍微先透露一点信息的。”
“等等等等,我突然又想起来了,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谢冬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然后拿起之前常永逸丢下的那本玉简看,“我得先研究出一个靠谱的易容术,去找我家师兄。”
开什么玩笑,这滩子浑水,谢冬说什么也不要淌的。
而在这个时候,在回去玉宇门的半路上,何修远正从所乘坐的纸鹤上睁开了双眼。
他看了看上头的天空,看了看脚下的地面,又看了看边上的常永逸,回忆了一下之前谢冬在他床边念叨的咒语,然后二话不说,取出飞剑,跳下纸鹤,就往回疾驰。
“等等,你给我等等!”常永逸在后面拼命追赶,偏偏纸鹤不够给力,急得他尊称都出来了,“大师兄,您稍等一下!现在不能过去!”
何修远充耳不闻。
“你这是在给他找麻烦!”常永逸又道。
何修远这才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常永逸,眼睛有些发红,也不是知道是悲的还是气的。
常永逸终于把人给追到了,松了口气,“是他把你交给我的。”
何修远闷不吭声,眼眶又越发红了,一副好像觉得自己被抛弃的样子。
此时此刻,魔修这边。
魔念正在勃然大怒,“少给我转移话题!整什么易容术,找什么师兄,你们不是刚睡过吗!”
“就是因为刚睡过,我才得尽快再去找他。”谢冬一本正经,理直气壮,还认真整理整理了自己的仪容,“不然他以为我是那种睡完就跑的坏男人,那可怎么办?我不能叫他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