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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让他们检查好了, 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看一下便知道了,也省得天天来找我们麻烦。”仲修远抬眸望了一眼那将士。
那一眼立刻换来一阵猛咳, 那群士兵狼狈不堪地别开脸, 想笑却又不敢笑脸憋得通红,眼中也多了几分鄙夷。
李牧犹豫了片刻, 他不想让别的人看他的东西,即使同为男人也不行。
“不用了, 我看是我们误会了。”那将士却在忍住眼中的鄙夷之后开了口。
这种兔儿爷, 怎么可能是那十年未尝败绩的仲修远?
话说完,他便下令让众人准备离开。
仲修远此刻却又开了口, “将军,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吧, 免得以后有人再嚼什么舌根还麻烦您再这样山上山下地跑。”
仲修远故意瞥了一眼旁边的张舒兰还有龚光远, 看黑了那将士一张脸。
李牧这会儿也想通了似地点了头,领了人就转身进门, “你一个人进来。”
那将士没犹豫,李牧脸上的不喜他看在眼里,他刚刚的犹豫也被他当作是对自己人的占有谷。
李牧等其余两人进屋, 反手关上了房门。
仲修远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他已经大概猜到。
三人进屋后,仲修远找了个凳子坐下便开始挽裤腿, 他穿的裤子是李牧穿旧的, 裤腿宽松倒是容易挽起来。
很快, 一道颜色还鲜艳的丑陋的伤疤露了出来。
伤口显然才愈合没多久,将近两指宽的伤口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褐红交杂。这也幸亏是在男人身上,若在女娃身上那女娃怕是要哭晕了过去。
只看了一眼,那将士就黑了脸。
这样宽的伤口,伤口又如此的扭曲,就算是卖肉的那剔骨刀的宽度也弄不出这样的伤口来。
仲修远让他看完伤口把裤腿放了回去,起身时不忘与那将士说道:“将军,这山里头有些人是穷疯了,见了钱就眼开,不过你也别太责怪他们,毕竟日子不好过。”
那将士原本脸就黑,这会儿更是漆黑如炭。
他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两趟,队里的人早就已经知道了,他自己丢人倒是其次,可他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敢贪这种便宜!
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哼!”
将士甩袖,转身欲走,仲修远笑盈盈地冲着他挥了挥手。
原本黑着脸的那将士,再见到仲修远那张涂得鲜红都快咧到耳朵的血盆大口后,脚下的步伐顿时加快不少,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房间。
那将士领着人走了,屋内,仲修远收起脸上的笑容,抬袖抹去血盆大口般的唇色,又抹了抹眼角的眼影。
他那张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涂得五颜六色,鲜红的血盆大口不说,光是红绿掺杂的眼影还有酡红的脸颊,就够让人移不开眼。
整张脸下去真真精彩万分,好看得紧。
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那简直叫做灿烂若花开。
仲修远是极度憎恶别人把他当女人的,更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主动扮女人这一天,可他不愿意连累李牧。
也只因是李牧,他从徐田手中接过这东西后甚至是都没多想,便往脸上抹去。
若不是李牧,大概昨夜他就连夜离开了,而不是辗转难眠一夜后最终却选择留下。
他不知道那些人是否会再回来,但若是他突兀消失,那些人回来寻不到他,李牧必定要被牵连。
“再叫一声。”李牧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忙着清理自己脸上的仲修远动作一顿,他装作未曾听到,起了身准备去院子里打水,可才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人拽住然后拉回了怀中锁住。
“嗯?”李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的鼻音与温热的气息,让仲修远身体本能的一颤,腰腹有些发麻。
“别这样……”仲修远紧紧拽住李牧锁住自己腰的手,这人明知道他那样做是迫不得已,为何还来笑他。
仲修远心中嗔怪,耳廓却以比嘴上未洗去的唇色还红。
“我想听。”李牧一本正经的霸道不讲理。
“你!”仲修远侧脸,面红耳赤。
李牧臂上力道收紧,两人身体贴得也更紧了些,这一举动让仲修远险些软了脚。
察觉到这些,仲修远几乎是挫败求饶般开了口,“我、我先去洗脸,洗完再……”
仲修远挣扎力道加大,这一次李牧没有再拦着他松了手,似乎也赞成仲修远先去洗干净。
仲修远急促地跑出房门到井边打了水,冰冷的井水驱逐了他体内沸腾的热气,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正忙着,他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鸟叫。
仲修远不易察觉的停顿了一下,他抬眸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院子,见李牧依旧在屋内之后他向着林中走去。
一进林,几道人影便出现在他面前。
“将军!”小年轻为首的五、六个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小年轻名为霍双,是仲修远身边的副将。
靠近,几人眼中因见到仲修远而生的喜悦,因为仲修远此刻脸上还未洗净的颜色,而变得十分复杂。
“来了多少人?”开口时,仲修远语气已冰冷,一如他往常在营地不易近人的疏离模样。
“回将军,这次一共来了五十个,我们兵分两路,一队我带队,另外一队常甘带着。”霍双把头伏得更低,此刻的他已收敛起心中的扭捏,因为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势令他无暇再想那些。
“先藏起来。”仲修远道。
如今三万大兵封镇,想走没那么容易,而他不缺耐心。
交代完,仲修远转身便走,那霍双见状犹豫片刻却再开了口,“将军!”
仲修远回眸看去,黑眸森冷。
“请将军尽快回去。”霍双咬牙,似是有些难以启口,“是关于您家里的事情。”
已准备离开的仲修远冰冷的杀意突然迸发,他重新站到那霍双面前,他剑眉轻皱,眉宇间带着几分急促,“出什么事情了?”
众人迟疑,就连那霍双都不敢开口。
“说!”仲修远低声呵斥。
众人从未见过仲修远如此失态的模样,瞬间所有人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是您母亲,她……”
仲修远一个踉跄,他扶着旁边的树干才站稳。
许久之后,他略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才幽幽响起,“什么时候的事情?”
霍双抬头看了一眼,一咬牙,道:“三年之前!”
闻言,仲修远猛地瞪大了双眼,刚刚还在李牧面前含着笑意的那双眼此刻猩红无比,里面已全然是悲痛与杀意,就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
“好、好、好!”仲修远几乎是咆哮着的声音在林中响起,他悲痛万分他满腔愤怒,“好个袁国,好个三年之前!”
仲修远那一连三个好字,让在林中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众人没有说话,只是屏息等待着。
他们伏低了头,没人敢抬眼看一眼仲修远那双猩红的双眼。
时间仿佛凝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仲修远再开口时又已是惯有的冰冷疏离,“那他呢?”
“令弟尚好,并无异常。”霍双稍作停顿又道:“还请将军速速回营,抵御大宁十万大军。”
话说完,他头低得更低。
仲修远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
众人更是不敢开口。
林中一时之间寂静无声,只余下虫鸣鸟叫,还有间或的飞鸟扑翅声。
直到院子那边传来声响,仲修远才有了动静。
他转身头也不回的向着院子走去,“做好准备,尽快出发。”
闻言众人松了口气,却依旧没人敢有所动作,直到仲修远走远,众人才站起身来。
院子中,鸿叔正在跟李牧说事情。
早上那些士兵在这边闹了一回后,转头那将士就让人把张舒兰跟龚光远两人抓了起来打了一顿板子。
原本那将士还看两人只是普通人,准备各打三十大板,但张舒兰跟龚光远一口咬定李牧的媳妇就是那将军,所以又各自加了二十大板。
这五十大板打下来,两人均是被打得屁股开花。
特别是张舒兰,她年纪本就已经不小了,虽然平时折腾得和个姑娘家似的,可是到底一把老骨头了,这五十大板下去那几乎就直接要了半条命,那哭叫声求饶声整个村子都听见了。
张舒兰平时为人就不行,这会儿出了这样的事,全村的人都搁她家那院子看热闹呢!
鸿叔离开,李牧与仲修远两人进了屋,李牧还未出声仲修远便开了口,“我要走了。”
李牧抬眸。
“我叫做仲修远,是袁国的将军。”仲修远脸色煞白,毫无血色的嘴唇在说出这句话时也微微颤抖着。
此刻,这极为简单的两句话,却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家里刚刚跟着他大伯养鸡鸭的时候他才开始读幼儿园,那年纪看啥都好玩都好奇,特别是鸭笼子里那些个刚刚破壳没多久的小鸭崽子。
小鸭子毛茸茸的,笨笨的,还小小的,看着是格外的可爱好欺负。
他一直想玩,可他父母和大伯都不让,所以有一天他逮着机会后,就偷偷摸摸钻进了鸭笼里抓小鸭子玩。
当时他们养的鸭子少说得上百只,具体有多少李牧是不记得了,总之是黑压压一大片。
按理来说鸭子该怕人才是,可李牧那会儿小,又抓了小鸭子玩,那群大鸭子见了立刻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冲了过来……
后来的事情李牧印象就深刻了,被一群鸭子围在中间啄的他抓着快被拉下去的裤子,一身鸭毛的在鸭笼子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这事儿从小到大知情的大人说了一路,说到他大学毕业还逢人就说,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而且据说,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半夜做噩梦都叫着鸭子。
李牧是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噩梦了,但是打那以后他就对这东西打心里发怵,即使是后来长大了鸭子都躲着他走了,他依旧还是怕。
当初他大学毕业,得知家里把养殖场卖了的时候他还偷偷松了口气,毕竟虽然后来养殖场都是请人来管理饲养,但终究还是要打交道不是?
如今如果不是因为他真被逼得没办法了,他也是决计不会把这东西捡起来折腾的。
现在这年代生意肯定是没办法做了,其它种田方面他也是真的不行,而且又赚不到钱,所以也只能试一试养这玩意儿。
李牧站在院子外墙角处,扒拉着墙壁探出半个脑袋,远远地看着在他家篱笆院门口嘎嘎嘎的那群小魔鬼,一双黑眸瞪得老大。
他还当这些小东西换了新环境要怕生,现在感情倒好,反而是他更怕。
李牧看了看散开后变成一大群的小毛球,抬了头,眼神幽怨地看着院子里笑得四仰八翻的鸿叔和允儿,还有那捂着嘴别开脸故作镇定肩膀却抖得厉害的仲修远。
见李牧这样,院子里三个人顿时就笑得更加开心了。
特别是鸿叔,他笑弯了腰不说还直跺脚,“天啊天啊,你哈哈哈……”
允儿虽然没看清,可他凭着李牧逃跑的脚步声和那鸭子的脚步声,也猜到七/八分。
坐在凳子上的他小小的一只,笑着笑着凳子一倒,他一屁股墩就坐在了地上。但就是这样他也没停下来,而是就坐在地上继续咯咯笑。
见着这一大一小两人夸张的笑法,李牧眼神越发幽怨,他眼眸移动,视线落在了仲修远的身上。
似是察觉到了李牧求助的视线,仲修远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扒拉着墙角的李牧。
见着李牧那被欺负了去的可怜兮兮模样,仲修远立刻便再也绷不住了,他嘴角勾起幅度,黑眸中流光闪烁,整个人霎时间笑开了花。
这人,当真是可爱得紧。
没了平日里那份冷漠与疏离,底下的他竟是如此、如此的……
背过身去努力忍笑的仲修远无法说清自己的心意,他只知晓李牧如今的模样他是喜欢的,喜欢得紧,喜欢得不行!
天气好,那群被放出来的小鸭子追李牧不成,索性就在篱笆院门口蹲了下去,缩起小短腿把自己肚子搁地上休息。
它们不走,李牧不敢进屋。最终还是笑够了笑得肚子都疼了的鸿叔帮了忙,把小鸭子一个个全捡进了篮子,狼狈不堪的李牧才得以回家。
“我弄了点水在篮子里头,晚些时候记得把盘子拿出来,哈哈……”鸿叔涨红了一张脸辛苦的忍笑,因为刚刚笑得太过分,他两只手不得不捂着一笑就疼的老腰。
允儿也是如此,因为笑得太过火,这会儿小脸蛋红彤彤的,看着格外的可爱。
仲修远依旧坐在凳子上,他努力抑制笑意,但眼中已氤氲着几分水汽,若秋水泛泛。
面无表情的李牧没理会三人,进了院子后到院子一角拿了背篓和镰刀,出了门,往山里去,准备趁着天还没黑弄点草回来喂鸭子。
看着落荒而逃的李牧,本已经忍住笑意的三人立刻又哈哈大笑起来。
村子外,背着背篓已经走了一段路的李牧听着背后那夸张的笑声,身形一顿,随即他头也不回沉默的加快了速度,往山里头去。
一头扎进林子里,狼狈不堪的李牧才放缓了脚步。
小鸭子才破壳没多久,还很脆弱,按理来说这时候最好的食物是小鱼仔或水泡软了的小米,但现在他自己都吃不起这些东西。
没这条件,自然只能想想其它办法。
他记得,小时候看他父母喂这东西时,也喂过菜叶切碎后拌上玉米粉或粥之类的东西,小鱼、小米、玉米粉没有,菜叶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印象中,有些野草鸭子也是吃的。
李牧上自己地里,捡了几片狗娃子家留给他的大白菜的老叶子后,又在山里翻找了一番,割了小半背篓的三叶草,这才在夕阳笼罩下回了村。
三叶草这东西大多数人都有印象,不过绝大部分人的印象都来自于‘幸运草’,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东西也属于豆科饲用植物类。
这东西蛋白质含量高,适口性好属于能饲养大部分家畜的野生饲料类。不过鸭对粗纤维消化率较低,现在又是幼鸭,不能多喂。
当然,在有了玉米、粗粮和饲料后,这种不好处理的东西也就少有人特意去种植采摘了。
进了村,到了自己家篱笆院外,李牧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远远地张望了一会儿后才打开篱笆院,进了院子。
见那些小东西还被关在篮子里,李牧松了口气。
他把背篓放下,去厨房边上找了块适合做菜板的木柴出来,把竹篓里的东西全部翻出来剁碎了。
天快黑了,折腾了一天的那些小鸭子都缩在一起蹲着,本来还安静,李牧一靠近,一个个的就全都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冲到他面前,伸长了脖子嘎嘎叫唤。
隔着篮子,李牧倒没有那么怕,但这群小家伙叫得他心里头发怵。
“去去……”李牧右手端着碎草和碎白菜叶拌出来的饲料,左手拿着个不长不短的棍子。
靠近后,李牧用左手的棍子把那群一个劲儿往前挤的小东西掀开,然后趁着这空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盘子放下。
见那些个笨笨傻傻的小鸭子嗅到味儿,开始放弃冲着他嘎嘎叫而是去吃东西后,李牧松了口气。
忙完这些,李牧扔了手上防身用的木棍。一回头,就看见里屋床上仲修远那在夜幕下含着笑意烁烁的眸子。
与李牧对上视线后,仲修远侧头错开,他低了头,不再看李牧。
李牧见他,倒是立刻想起了下午那事,仲修远下午可没少笑话他。
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李牧站在院子里看着里屋床上的人。
这人居然敢笑话他……
折腾完鸭子,又折腾了两人的晚饭,李牧端着依旧简单的三个碗进了里屋。
“吃饭了。”李牧把碗放下,拿了桌上的油灯挑了灯芯,点上。
屋子被照亮,昏暗摇曳的橘黄/色火光笼罩着两人,把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仲修远接过碗,微微悬空举着,见李牧拿了自己的碗就着酱菜唏哩呼噜的喝了大半碗,这才动筷。
李牧突然开口,“明天我再去山里弄些草和菜叶回来,你剁了拿去喂鸭子。”
仲修远动作停下。
但凡武器,他都能耍的有模有样,可这菜刀他戎马十年是真没碰过。
李牧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又道:“你与我拜了堂也行了洞房,嫁到我家就是我媳妇儿了,以后得随着我过日子,家里的事情你得学着做。”
口中含着粥的仲修远被呛到,他窘迫而狼狈地抬眸看向李牧,发现李牧幽深的黑眸正神情认真地看着自己后,忍不住轻咳起来。
“我是男人。”咽下粥缓过气,仲修远局促地开了口,“而且我们也没洞房。”
说出那两个字时,脸上飞起一片红晕的仲修远牙关轻合,目光有些躲闪。
李牧该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李牧并没有丢下他不管或者把他赶走,这就足以让仲修远记他的好。
“怎么就没洞房了?”李牧抬眸,“这不是新房?”
仲修远哑然。
“你睡的不是我的床?”
仲修远越发局促,身体不受控制发着烫。
“而且该看的我都看过了。”李牧视线下滑,落在某处。
李牧的视线仿若有温度,让仲修远狼狈的向前佝偻着身体,两军交锋前夕与数十万敌军正面对持时都坦然自若的他,此刻满心都是欲要逃走的冲动!李牧的视线,让他窘迫不堪。
“还有。”李牧的话未准备就此结束,“知晓你是害羞,不过你也差不多该改口。”
“改口?”仲修远心跳失速
“我是你的夫,你自然得叫我一声相公。”李牧神情认真,理所当然。
李牧满身冷汗的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驱散刚刚梦中那充满了血腥味的残酷战场。
可是这没有用,他呼吸时鼻翼间依旧都是腥甜的味道。
他单手支着额头坐在床上,长发凌乱的拂在满是冷汗的脸上,如剑的墨眉微皱起,面露痛苦之色。宛若冬夜寒星的瞳眸被蒙上一层霜气,带着几分疏离几分冰冷让人看不真切。惨白的薄唇抿出一道冰冷的弧度。
他不言语时,一身森冷杀气,似乎连空气都为之安静。
片刻后,李牧掀开被子,汲着鞋子出了屋往院子里走去。
山里早晨打霜,李牧出门时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白雾茫茫。仙雾渺渺的远山近景硬是把这山中小村弄出几分飘渺,但更直观的,却是冷。
山里头温度低,入了春的天气搁山里头依旧冻人。
李牧站在竹篱笆的院子中大口吸气,让冰冷的晨曦涌入胸腔。
他走到井边打了水,就着四月冰凉的寒井水洗漱一番,直到把梦境中嗅到的血腥都洗净后,他才抹了抹脸,回屋子里套了外衣穿了鞋。
出了篱笆院,李牧顺着小道开始慢跑。
顺着他脚下的这条羊肠小道一路向着下面跑去,跑过大半个村子,出了村再往下就是一片森林。森林中路不好走,时而陡峭时而狭窄。费些时间兜兜转转出了林子,就算是到了山脚下了。
下了山,沿河西行几里,过翠竹林,辗转不过百来步便能看到个镇子。镇子很大,是附近最大最繁华的大镇。
从他们村子到镇上看着不远,但是来回一程最少却都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情。
村里的人都说不爱去,事实上却是不敢去。
搁别的村儿去一趟镇里还能坐坐牛车,可他们这地儿在山上,山旮旯窝里头,上下山得自己走,下了山倒是可以坐个船或是租个马车,可那玩意儿忒贵!
上赶着来回一趟的花费,都够买半斤米了。
迈动着沾染了露水的脚,踏过一片青草地,眼前便是山脚。
李牧这跑步的习惯是在他回来之后才养成的,他睡不着。打了胜仗又恰逢兵役到期,李牧这个老兵油子就被放回了家,这本该是件好事,可回了家李牧却有些享受不来这清闲生活了。
军营里那些日子太过深刻,那些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场景太过清晰,他每回梦醒,都仿佛听到了迎战号子见到了那片血泊。
他睡不着,有时候能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两个时辰,后来就养成了这清晨起来慢跑的习惯,消耗消耗体力,夜里兴许能睡个好觉。
跑到了山脚,李牧折返往山上跑去。
再上山时,李牧身上的那份戾气已经散去,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的他颇有些文雅书生气。
这会儿村里的人已经起了大半,三三两两的聚在自家院子里头打水洗漱,相熟的看着李牧跑得一身是汗的模样还会打声招呼。
霜散了,村子亮堂了。小村子里多了说话声,倒是热闹起来。
进了村子,李牧放慢了速度向着自己住的地方跑去,临过村里祠堂的时候,一群半大的小孩从拐角处突然窜了出来。
见到李牧,几个小孩嘻嘻闹闹的便围了过来。
“哎,李牧,听我爹说你今儿个要成亲了?”孩子中一个较大的女娃娃指着李牧问。女娃娃是村长的孙女,村里的孩子王。
李牧看了这几个小鬼头一眼,没说话,继续向着自己家里跑去。大概是李牧收敛了戾气让几个小孩不怕,所以一群人围了过来跟着他一起跑。
“我也听我娘这么说,你真要娶媳妇儿啦?”一个还挂着两条鼻涕的小孩嘻嘻笑着,说起媳妇儿几个字,他还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旁边几个小孩听了,也跟着嬉笑了起来。
他们村小,喜事可不多见,偶尔有那么一回,在小孩眼里那就跟过年似的。
“李木木,你媳妇长啥样啊?好看吗?”另一个小孩跑到了李牧的面前。
“狗娃子,人家媳妇长啥样你关心个啥?”带头的女娃娃指着他的脑门儿便戳,“干嘛,你也想娶媳妇了?”
“哈哈哈……狗娃子羞羞脸,想娶媳妇儿咯!”旁边几个小孩立刻热闹了,一个个地拍着手嬉笑着围着那闹了个大脸红的小孩闹去了。
李牧没理他们,拐过拐角便向着自己的那小院子跑去,才到院子篱笆外,一旁便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还跑啊?”一个头发花白看似最少得有四/五十的老人踱步向着这边走来。
“鸿叔。”李牧开了口。
李牧有些不爱理会人,虽然他平日里总是温文尔雅静止如水的不争模样,实际上却是个性子有些冷,无拘无束自由散漫的人。
几年前那事之后,这村里其他的人他都不爱理会,唯独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才会心甘情愿地叫上一声叔。
鸿叔年纪已经有些大了,步子走得慢,他跟着李牧进了他家院子后,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堆东西塞到了李牧的手里。
“这是我昨夜里剪的一些囍字,晚些时候弄点米糊来,该贴的地方还是得贴。”鸿叔一边说着一边就已经开始绕着李牧家那不大的屋子转悠起来,琢磨着哪些地方适合用来贴囍字。
李牧把红纸放在桌上,“您知道的,我用不着这些。”
鸿叔停下脚步,他有老寒腿,这种湿气重的日子里难熬。
李牧已经走到院子中那口古井前,他打了水,进了洗浴间就着水桶便往身上淋。来来回回山上山脚地跑了一趟,即使他的体力顶得住,身上也早已经是大汗淋漓。
汗水掺杂着雾水湿了衣袍,粘糊糊的贴在他的身上,把他那一身在军营里练就出来的好身材凸显无遗。
等鸿叔把这屋子转了一圈琢磨了一遍时,他已经冲完了澡穿上了干净衣服。
“你咋还穿这个?我昨天不是给了你一套好些的旧衣服吗?穿那个!都成亲的人了,还这样随便。”鸿叔说完便向着李牧家厨房走去,准备自己找了米糊黏囍字。
李牧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穿了几年的旧衣服,他理了理衣摆把皱褶扯直咯,没去换衣服,而是跟着往厨房里头走。
鸿叔在李牧家厨房转了半天没找到米糊,又绕回自己家里头拿了些米糊浆浆过来,然后展开被李牧放在桌上的囍字就开始在背面刷浆。
李牧见他决意要贴,走到院子里头看了看自己那个加上厨房一共才四间的破屋,道:“要不就贴两门上吧?贴两个意思意思就行了。”
他对这门亲事本就不抱期待,这事是村里头给他张罗的,但是闹到最后负责的却成了村长那一家子人,那一家子人给他说的媒,不是个缺胳膊少腿的他就应该庆幸了。
想起这事儿,李牧有些烦,子夜寒星般冷冽的黑眸中散逸出几分杀气。
如果不是因为有事必须回来,他是决计不会再回这村子的。
鸿叔拿着大红的囍字出了门,在门边看了看找准了方向,一点一点的把手里头的字往上面贴,他贴得格外的认真,似乎是想要把这本就剪得好看的囍字贴得更漂亮些。
“鸿叔知道你委屈,但是这事儿你不委屈,有个人能陪着你能给你分担一下那些砸七砸八的琐碎事情,不是坏事儿。”鸿叔贴完了一边又进屋去刷米浆。
李牧没说话,他进了屋,帮着刷米浆。
“这事是村里大家的意思,钱也是大家东一点西一点筹的,量是那村长一家人有心,他们也不敢当着全村的人作怪。”鸿叔出言安抚李牧。
一晃五、六年的时间过去,五、六年前那会儿李牧还是个青嫩雏儿,不然也不能让那些人作出那些事情来。现在不同,刚回来那段时间的李牧赤然一身外露的凌厉之气,村里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怕他。
“嗯。”李牧应了一声。
其实他对成亲这事也不排斥,整日里整日里的与死人打交道,时间久了,他也确实是有点想那种孩子老婆热炕头的日子。即使只是两个人相安无事的柴米油盐凑合着过日子,也总比死在战场上好。
这仗,他是再也不想打了。
他排斥的,是给他安排这事儿的那些人。
看着朴实憨厚的人,真的做起缺德事儿的时候,一点都不会手软。都是自私的人,天性。
“当年本来不该你去服兵役,是村里亏待你了……”鸿叔给门上贴了囍字后并未停下,他昨夜剪了很多,似乎是准备把李牧家到处都贴上这东西。
在如今这种战火连天的年代里,服兵役几乎就等于送死,像是李牧这种服满了兵役居然还活着没缺胳膊少腿的,退役时就连上头的人听了都忍不住要多看他两眼。
李牧由着他去贴那囍字,没再劝。
“人老了,话多……”鸿叔深吸一口气,他贴完手上的囍字之后回头看向李牧,“你也别杵这儿搁着了,快去把衣服换了。记得把你那房间收拾收拾,别还跟一个人住似的……”
见李牧往屋子里走去,他又忍不住再叮嘱了一句,“动作麻溜些,再晚些时候吉时到了,新娘子就要送来了。”
“那——这——”龚光远兴奋不已,转头就想要让张舒兰带他去抓人,可一想人家是个大将军自己未必打得过,又有些犹豫。
正纠结,张舒兰眼珠子一转却已经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