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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珂说完这话的时候, 蒋卓还在懵, 她自己已经轻松了下来。她把手指掐起贴在蒋卓脑门上, 轻轻地弹,想用轻松的方式缓解他现在紧绷的神经。
听着自己的脑门咚咚响一气, 蒋卓有些缓过神来,眉心蹙死的疙瘩没平,只抬手抓住蒋珂的手, 不让她再弹, 看着她问:“你是我姐吗?”
“当然是啊。”蒋珂转了身往死胡同外走,“眼睛不是还是头发不是?”
蒋卓还是蹙着眉跟在她旁边,“那你说的那些是什么?”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 “我做梦梦到的, 你记住就行了。”
做梦能梦到这么细致的事情, 连年份都有?蒋卓不信。
但是, 他相信了蒋珂那话的真实性,因为细致到真实。
他停下步子,看蒋珂的背影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走远,心生恍惚, 目光也恍惚。
蒋珂穿薄厚两件褂子,双层领子, 里头的白褂子衣领叠在外头灰色的厚外套褂子领儿上, 辫子从身前慢慢落到身后, 一直没有回头。漫腿的杂草擦过她的裤管, 一勾一动。
如果有心, 其实事实的真相一直就摆在眼前,只看你往不往上想罢了。
蒋卓一直看着蒋珂走到胡同口,看着她站定了回身,目光落在他身上说了句:“看什么呢?傻子。”
蒋卓原本皱起的眉心就在蒋珂的这声“傻子”中收平,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嘴角弯了弯,眼睛里有亮光,抬脚出胡同,到了蒋珂面前。
他停下步子来,站在蒋珂正对面,就这么看了她许久,不知道在看什么,最后终于攒了口气郑重地开口说:“姐,你安心去南京吧。家里交给我,一定都会好的,我早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还有你跟我说的事,我都记住了,我一个字儿都不会跟别人说。”
“嗯。”蒋珂点点头,“你明白我的心意就行。”这个家,不能一直靠李佩雯撑,蒋卓也该慢慢把该扛的事情扛起来了。
说完话蒋珂转身折了根狗尾巴在手里捏着,转着转着,和蒋卓一起回了四合院。
她转着那狗尾巴草的时候就在想,她这么一走,虽然还和这个家永远有着血缘亲属上的关系,一辈子斩割不断,但总归是分割开来的异地生活了。她所有户口档案都会调到军区,以后,她与老北京这个胡同的关系,就会只剩下邻里乡亲还记得她这么个有出息的蒋家大闺女。以后她就不再属于这里,只会留下一段波澜不大的故事。慢慢的,这段故事大概也会被邻里乡亲遗忘。遗忘到,几乎不会再有几个人记得她在这胡同里给人跳过一出《红色娘子军》。
她想,别人都忘了,蒋奶奶赵美欣和胖琴,应该会记一辈子。
蒋珂把那根狗尾巴带回了家里,压进了行李包里的唯一一本笔记本里。她不爱写东西,带个本子也是为了记东西的时候方便。本子是空的,里头只夹了一支圆珠笔。
除了必备的行李,那根狗尾巴草,是蒋珂从这砖瓦胡同带走的唯一一个东西。这春风中茂密的狗尾巴草,夹在本子里时日一久,就枯得炸细粒种子,一粒一粒密密麻麻填在页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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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吃完饺子,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李佩雯和蒋奶奶并将卓送蒋珂去招待所。还是那一个借来的三轮板车,蒋卓骑着慢慢悠悠在路上走。一家人一路上还是在嘱托蒋珂要在部队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困难就往家里写信,家里会给想办法。
其实蒋珂知道,除了吃喝上的,家里能给寄点零食特产,其他的根本帮不上什么。她也没打算当了兵还要让家里人不省心,到那里,自己的事只能自己上心。而对家里,自然是报喜不报忧。
蒋卓骑着三轮板车快要到招待所的时候,在路边停下车来,回头跟蒋珂说:“姐,我怕这三蹦子丢你的面儿,就停这儿吧,十来步路,走着就到了。”
李佩雯下车把两大包行李拿下来,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跟蒋珂说:“东西有点多,你要是拿不动,就请一起的同志帮帮忙。”
蒋珂下车过去她面前接下一个,“没事儿,怎么着也得给它搬到南京去。”
两包行李,李佩雯拎一包,蒋珂拎一包,打算往招待所里去。蒋奶奶和蒋卓就在三轮板车上不往前送了,只让李佩雯一个人送。
蒋珂手里拎着包不方便,便伸手撅嘴地在蒋奶奶脸上亲了一下,说:“奶奶,那我走啦。”
蒋奶奶被她亲的一脸红意,嗔她:“大白天儿大马路牙子上,你也不害臊!”
蒋珂笑着,去到蒋卓面前,看着他,也低声说了句:“那我走啦。”
蒋卓点点头,“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你也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和奶奶。”
蒋珂吸吸鼻子,费力地空出来一只手拍了拍蒋卓的肩,不再多说什么,然后拎着行李包和李佩雯往招待所里去。进了招待所去到招兵处,文工团那几个人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施纤纤看到她来,忙把她迎进去,笑着问:“这位是伯母吧?”
蒋珂朝她点点头,“是我妈。”
施纤纤嘴巴甜,下头一句就是,“怪不得你长得这么水灵,是伯母的功劳。”
说完自己笑起来,蒋珂和李佩雯也笑出来。出于怕蒋珂到新环境适应不了的心理,李佩雯便跟施纤纤说了一句:“劳烦小同志多关照一点我们可儿。”
关照肯定是自然的,老人儿带新人。只施纤纤听到了可儿,就问了句:“小蒋同志的小名叫可儿?”
李佩雯点点头,“诶,是的。”
施纤纤笑得大方,看向蒋珂,“那我以后也就叫你可儿吧。”
蒋珂听着这话点点头,说:“好……施……”施什么呢,她接了句:“施干事。”
“不用。”施纤纤爽朗,“叫我姐姐或者叫我纤纤,都随便。”
蒋珂应一声,但心里想,在没熟之前,哪里敢这么随便。
而这一通说话下来,施纤纤这个热情友好的样子,倒让李佩雯觉得心里踏实了下来。
李佩雯也没能在招待所多呆,看着另一位新兵的家长又寒暄了几句,便帮着蒋珂拿上行李跟着这几个人一起出去。招待所门外停了辆朴素半新的小巴车,和那辆吉普一样,都是他们过来北京这边借用的车辆。
李佩雯帮蒋珂把行李搬上车,下车来便站在车窗外看着她。而另一个新兵的家长还趴在车窗上,和自家闺女嘱咐话语。
李佩雯不说了,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相信蒋珂,相信以她那对舞蹈认死理的劲儿,能踏踏实实顺顺利利地把这件事做好,做到最后。她见多识广,也该比她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一直到小巴车在面前启动开走,李佩雯都是笑着的。她跟蒋珂挥手,蒋珂在车里也跟她挥手。然后忽然就哭起来了,扒着车窗玻璃,眼泪流了一脸。
小巴车开过去,经过蒋卓和蒋奶奶,微蒙的泪光中,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的身影越来越远。
蒋珂坐在车里看着外头的街景后退,任揉面春风擦干眼泪。她要走多少年,多久才能回来,没人知道。这些灰蒙蒙的街道,终将在时代发展之后蒙上亮丽的色彩。
她希望到了那时候,她在北京,身边有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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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珂走后,李佩雯和蒋卓、蒋奶奶收起伤感,骑上板车默默无声地回家。
回到家后,李佩雯坐在床上,蒋卓压着书本坐在写字台前,两个人都在发呆。蒋奶奶去自己屋里躺着去了,来回坐板车也觉得有些累。
这下午院子里没什么人在,他们再不说话,便显得格外安静。
就这么沉默了一阵,李佩雯先回神,然后突然开口问蒋卓:“你姐走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蒋卓被她问得回过神来,回头看她,“没……没说什么啊。”
李佩雯盯着他,觉得不可能没说什么。
蒋卓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便回过头去,假装看书。看了一阵,他忽然开口说:“妈,我以后不乱跑瞎玩、串胡同撒野了,也不跟人一起闹革命了。我会好好读书,给自己挣个好前程,撑起这个家,带您过上好日子。”
李佩雯听蒋卓说这话,霎时有些惊诧,惊诧之余,便觉心里像塞了暖水袋。
其实她两个孩子里,比较听话的是蒋珂。蒋卓一直不太听她的,总觉得自己很有主见,不需要别人来指引安排他的人生。虽然读书成绩不错,但平时并不上心。让他好好读书,跟害他一样。在外头厮混胡野都是他干的事,有时还会义正严辞地说李佩雯强权主义,跟她要民主。李佩雯觉得当时蒋珂换了魂突然跳起舞来,蒋卓坚定不移地支持蒋珂,其中一部分就是为了“反抗”她。
现在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怎么不惊讶?怎么不心暖?
李佩雯知道,一定是蒋珂在蒋卓面前说了什么,否则他不可能突然这样。平时蒋卓虽然也懂事,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养一家子不容易,但这么诚心地在这种问题上顺她心意地说出这话来,是头一次。仿佛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他从强行懂事并带着叛逆的少年,变成了真知事真有担当的男子汉。
但是蒋珂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他不说,李佩雯也就不追着问。她拾起自己的针线活,呼长长松了口气,说:“闺女有出息了,儿子懂事了,我李佩雯的苦日子要熬出头咯……”
蒋卓看着手指下压着的书,目光坚定深邃,把书本翻向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