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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轮到我跟安兴军值夜了,我和他拿上马扎到外场熬着,要等到天亮才算完。我俩边抽烟边聊天。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我问。
“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儿,”安兴军说,“是我胡编骗他呢,要不然咋办,等不到枪毙,吓都能吓死他。”
我倒觉得安兴军现编的这个谎话不错。安兴军说:“活着时不知道珍惜,临死再希望能转世为人,有个屌用!”
“蝼蚁尚且知道偷生,更何况人呢。”我说,“听你说是越狱出来的?很有两下子嘛。”
“要想跑也不难。”
“能说说吗?”
“没啥好说的,在服刑的监狱,每天都出去干活。那天出去种白菜,我让号子里的哥们帮忙,快速在地上挖了个坑,把我埋了,只露鼻子在外面。条子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躲在菜地里直到后半夜……”
天渐渐亮了,新的一天开始。在看守所里,白天盼着快点天黑,晚上可以睡上一觉,时间就过去了。
晚上期望着能快些天亮,如此就算新的一天了,刑期也就跟着缩短了一天。当然,死刑犯不会这样想吧。
我不喜欢七班,让人感到压抑,但是孙队交待的工作必须完成,抓紧些就是了。
早饭我依旧是小灶,鸡蛋加牛奶。四个鸡蛋我都分给了死刑犯,一人一个正正好。
牛奶我也没喝,他们吃鸡蛋的样子太狼狈,简直跟吞下去差不多,噎得直抻脖子,牛奶能帮助他们顺利咽下,一人两口就没了。
接着跟他们聊天吧。另两个死刑犯都是四十多岁,一个捞偏门制贩枪支,罪不至死,但因数量大且因此产生非常恶劣的后果——买他枪的团伙火拼打死打伤好多人,惊动了上边,严惩不贷。
另一个跟情人闹别扭将人家大卸八块。本来属激-情犯罪,判个死缓还是有可能的,但这小子手太黑,将情人勒死了还不算完,又拖到卫生间肢解,然后用高压锅煮。
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在他家楼下垃圾箱里,捡到了他丢弃的女人服饰,心生疑惑,报了警——不得不服龙城老大爷的警惕性就是高。警察进门搜查,冰箱里还冻着女人的脚丫子呢。
给他们写遗书不是啥难事,会写字就成,他们戴着脚镣手铐也真是没法写。
作为重刑号,七班的稿纸是一直都放在监舍内的,用笔也要比其他监号方便。这是因为重刑号通常有死刑犯,为了随时可以给他们写遗书才有这样的便利。
其他监号就不一样,为了防止人犯用笔自残,或者写纸条串供,纸笔都被管教统一收起来。就算要使用,也要在班长的监督下才能拿到手。
忙活一上午,这些工作就基本完成了。下午时孙队来找我,询问昨晚的情况,我借此机会向孙队提出自己的请求:
“孙队,四个死刑犯的遗书我都给他们写好了,再在七班待下去也没啥必要,还是让我回四班吧。”
“想什么呢你!”孙队说,“光是写好遗书就完事儿了?元旦之前你就在那儿待着吧,没事时多开导开导他们,这时候是他们情绪最不稳定时期,你就当自己是我的卧底好了。”
我真有些急了:“孙队啊,我是嫌犯,没有义务管那么多吧,自己身上的屎尿还不知咋弄干净呢……”
孙队生气了:“妈了个逼的,我还请不动你了是不?你是不是还觉得这儿是你家呢,想在哪儿就在哪儿。没有我罩着你,一分钟你都活不下去,要不要试试?”
我赶紧服软:“孙队瞧您说的,我不是不听话,我每天也够忧心的了,哪来心情去劝导别人呢。”
“我问过负责你案子的丁队,你的事儿不算小也不算大,先这么耗着吧,当初可是我把你要来的,你可得在里面给我当好眼睛。”
我唯唯诺诺称是,忽然想起杜秋的事儿,就问孙队:“杜秋家里请律师了吗?”
“哦,昨天就来过了。你还是操心一下七班吧,妈了个逼的别总想着回四班,等他们几个都上路了,我自然会把你调回来。需要什么跟我说。”
“那,孙队,能不能弄几只烧鸡来,我也好在里面做工作。”
“可以,反正你账户上有钱。别是你小子馋了吧。”
孙队说话算数,没一会儿就派人送进来四只烧鸡。九哥和黄牙一只,四位死刑犯一只,剩下的大家分着吃。
一时间监舍里肉香四溢,跟过年似的。众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满含感激之情。我不希图谁感激,只要别找我麻烦,就谢天谢地。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下午四点多光景,七班又来了位新收,其实也不能算是新收,是从五班转来的。
四十多岁,一脸麻子,老鼠眼,尖嘴猴腮。一进监舍眼睛就不够他用了,那时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吃鸡肉啃鸡骨头,他新来的没有份。
终于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扑到中间铺位那儿,从地上捡起一块不知谁掉到地上的鸡肋骨,迫不及待地啃食起来,津津有味。
“操-你妈的,竟敢抢我的鸡肉,活腻歪了?”铺前那个人说着踢了他一脚。
“是你不要的,我捡起来吃,不犯规矩。”他说着,仍然咀嚼着那块骨头。监规里有一条很明确,不能抢夺其他人食物,分到谁就是谁的。
“邱明!”九哥喊我。
“到!”我快速来到九哥铺前。
“看在烧鸡的份上,你来审审这家伙。”九哥说。
“我?”我一时愣住了,心里开始有些后悔弄这几只烧鸡进来。
“就你了,赶紧的!”九哥有些等不及了。
他是好意。监舍里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去审问新收的,那是可以建立威信的活计。
但我真不想干这个,又不能违背九哥的意愿,只好硬着头皮稳定好心神,冲着那个新收大声喊:“站好,什么案子进来的?”
没想到他蹲在那儿顾自梭罗着那片骨架,完全不拿我当回事儿。
“问你呢,叫什么名字?犯的啥事儿?”我大声问道。
他瞭了我一眼,撇着嘴说:“跟你有鸡毛关系!”
我愣住了,没想到这人会“炸刺”,我也实在没这方面经验,不知道咋办才好。
黄牙挥了一下手,立马有几个人跳下铺,围着那个新收。其中一人上去就是一脚将之踹翻,接着又有拳脚跟上。
那人根本就不在乎,手里还攥着那块鸡骨头不放。爬起身,拍打了几下裤腿上的灰尘和鞋印,非常不屑地说:
“打吧,老子知道进门的规矩,我今年四十二,从十七开始进来都七回了。啥场面没见过?跟我咋咋呼呼的,你们不是要打吗?嘁,赶紧动手吧,打完我好去歇着。”
黄牙踱到他跟前,弯下腰说:“哎呦喂,这么说你是老前辈啦,失敬失敬,在外面可有啥光辉业绩?”
“前辈不敢当,这地儿我进来多次了,从来都是在下铺前排。整这么个嫩逼审我,你们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我是‘打井’出身,渗水了,没啥业绩。”
所谓的“打井”,就是强-奸犯。前文说过,监舍里的人都讲究个出身,强-奸犯并不是由于生活所迫才走上犯罪道路,完全是破坏社会秩序,犯人鄙视他们也就不奇怪了。
“操-你妈的,我还以为你是江洋大盗呢,闹了半天是采花贼!哥几个,好好伺候着。”
黄牙一声令下,那几个打手如狼似虎,专门往除了头部以外的要害处招呼,我看到其中一人,专门踢小腿骨,再不就是用鞋后跟踹,疼的那个新收满地打滚,手里的那块鸡骨头终于肯撒手了。
刚开始他还能挺着,只是闷哼几声而已,架不住几个打手像是打上瘾似的,一点没有收手的意思,特然间他爆发了,杀猪一样地尖声喊起来:
“救命啊!杀人啦!”那几个打手愣怔间,他一下子跳起来冲到号子门口,按下了警报按钮。
几个打手赶紧过去拉他。那新收的被压在地上依然不老实,使劲挣扎着说:“跟我玩儿?爷爷进来这么多趟还没人能给我难看!”
号子门上的小窗户打开了,孙队气呼呼地说:“你们打算干什么?进来新收就动手吗?你们几个,赶紧把他放开!”
“孙队,我们没动他……”黄牙争辩道。
“妈了个逼的你当我眼瞎吗?没动他把他按在地上干什么?”说着,孙队眼睛一瞪我:“邱明,你说他们有没有虐待新收?”
我赶紧摆手道:“孙队,真没人动他。我就问了他几句话,他就不干了,还骂我。”
孙队瞪着眼睛说:“妈了个逼的少跟我来这套!”说完他冲着新收喊:“刘麻子,你他娘的是要把看守所当你家是不是?进来这么多次了还不长记性?”
那个叫刘麻子的新收一脸委屈,哭丧着脸说:
“孙队,咱俩认识都有十多年了吧?我什么人您还不知道?绝对配合改造!但是我也不是那种让人说欺负就欺负的人啊!我一进来他们就不给我面子,还踢我,打我。你说我能不报告政府吗?”
“妈了个逼的,闭上你那臭嘴!”孙队打断他,“我告诉你刘麻子,你少在这儿给我装他娘的资深人士!你都油条了多少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你?你按警报时我知道是什么情况!我告诉你,在这儿你要是不搞好关系,吃亏的是你自己!”
说着,孙队狠狠地关上了小窗户,转身离开。
看到孙队没有任何动作就离开,刘老鬼笑嘻嘻地继续坐在地上,轻蔑的看着我说:“看到了吧,管教都拿我没办法!凭你一个嫩逼还能审我?”
还没等我说话,九哥先抢在前面说:“没看出来啊?刘麻子是吧?没想到你还是个爱点炮的炮手呢。行,那咱俩就耗着,看到底谁笑到最后。”
说完这些,九哥回头拍了拍我的肩膀,“邱明,忙你的去吧,这个人以后你就别管了,我和他单练,看看他能跟我来上几个回合!”
从九哥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一股子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