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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吃罢晚饭后,父亲出去了。过去了很长时间还没有回家。一看墙上挂着的钟表,都快十二点了。母亲不满,糊涂着一张脸,嘟囔开了:“这位腌臜孙,是扎哪牛逼里去了,这么晚了还不知道回家吗!”
我正在沙发上坐着,眼睛酸得有些迷糊了,说:“他不是去村西头的庙里看了吗!”
“从咱家走到庙上连五分钟都使不完!他已经出去四个小时了!能一直在庙里呆着吗!”母亲说。
“呀!俺爹不会在庙里出啥事儿了吧!他骂了马婶儿。万一那个马婶儿真的是庙里的一个神灵呢!”我说。
“大财,要不你去庙里找一下你爹吧!”母亲说。
“你自己咋不去啊!知道我腿不方便!”我说。
“我不敢!我害怕得慌!”母亲的脸色已经变了。
“其实这世界上哪有鬼神!人都是自己吓自己!”我说。
“别瞎说!肯定有鬼神!你二伯照死里砍你,还不是因为咱们拔掉了给那座坟栽下的墓碑。肯定是坟里埋着的那个人的魂儿附到你二伯身上了。都说傻子缺半个魂儿,容易让鬼附身!一点儿也不假!”母亲说。
“我二伯,他生前本来就喜欢在那座老坟上坐着发呆。咱们给那座老坟栽墓碑的时候,我二伯不是在旁边围着转吗!乐得他屁颠屁颠的。后来咱们三个到那座老坟上拔墓碑的时候,正好俺二伯不在。当时他要是在坟上的话,肯定不会让咱们将墓碑拔走。他砍我,纯粹是因为气不过,跟坟里埋着的人又有啥关系!”我说。
“你还帮着那坟里的人说话,我看你就是被砍得轻!”母亲恼道。
又等了长时间。都半夜两点了。父亲还没有打外面回来。
母亲拿了一只手电筒,说:“大财,咱俩一块去庙里找下你爹吧!”
于是,我走路一瘸一瘸的跟母亲出了家门。
街道上的路灯已经熄灭了,天阴着不见月亮,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季节已入冬了。一阵阵风吹着,比较寒冷。也没个虫子和鸟叫。也不闻狗吠声。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由母亲拿着手电筒照着,我们跟着前方的一束光芒慢慢地走着。主要是因为我行动不便,走得慢。本来正常人花五分钟就能走完的一段路,在我的一瘸一瘸之下耗掉了十几分钟才走完。
两人一言不发,在离庙门口不远处站住了。
庙里没灯。白天进庙的人稀少,更别说大晚上的了。
看着黑洞洞的庙门口,我的胆子不够用了,有点儿害怕。
母亲将手电筒的光束打过去,可光线偏斜,只照住了门口,照不到庙屋里处。因为庙门口前有一堵高墙横挡着,所以无法将手电筒的光束垂直地打进庙屋里处。只有绕过一堵高墙到庙门口才行。
“大财,我害怕!”母亲哭腔道。
“娘,我也害怕!”我也哭腔说。
“你一个大男人都不能保护恁娘!”母亲气得打了我一下子。
“你可拉倒吧,就我这残废身子,打架还打不过你呢!”我说。
“大财,你闻到一股味儿没有?”母亲问。
“我闻不到,你不知道我的鼻子被砍了吗,没以前灵了。你闻到啥味儿了?”我说。
“我闻着有一股血腥味!”母亲说。
“娘,你可别吓唬我!”我叫起来,身上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快进庙屋吧!可能你爹他出事了!”母亲着急的催促道。
人一急之下,胆子就大了些许。母亲不管我了,一人快步走进了庙屋,手电筒的光束一晃一摇的。随后我就听到了她尖利的惊叫声。我赶紧一瘸一瘸的冲过去,站在庙屋门口一看,只见一道光束正打在地上,照得清清楚楚的。有一个人正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可不就是我的父亲嘛!
他落得很惨。整块头皮被大面积的揭开了,露出白生生的头盖骨;上下嘴唇被切掉了,露出两排牙齿和牙龈。流出了很多血。而且他昏迷不醒,怎么喊都没反应。身体底下压着更大一片血泊,裤.裆湿漉漉的。
母亲把手电筒递给我,让我照好了。她跪下来,扒拉父亲的裤.裆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见裤.裆岔开了一个大口子,三角裤头上烂了一个大洞,一坨每个男人都有的东西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大口子。从口子上还汩汩地冒着血。
“大财!你爹的鸡.巴和蛋蛋被人铰掉了!”母亲凄厉地大呼。
“咋弄啊娘?俺爹流这么多血!能流血流死不?”我吓得快哭了,手足无措。
“快去喊你大伯!让他找几个人过来把你爹抬到医院去!快去呀!晚了你爹就流血流死了!”母亲哭叫道。
我一瘸一瘸的冲出庙屋,跑去找我大伯了。
大伯带了几个村民,还让其中一人开了一辆面包车。匆忙赶至庙上。将我父亲抬上了车。母亲从地上捡起两块嘴唇,也跟着上车了。
面包车拉着他们走了。
庙前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手里正拿着手电筒。
阴沉沉的天微红。周围夜色浓黑。风不知何时停止了,静悄悄的。
我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时,我不知从哪里得来了莫大的勇气,打着手电筒转身回到庙屋里去了。
这间庙屋不大,只有二十来平方。朝着门口的北墙下有一块长方形的水泥台子。在水泥台子上摆放着几尊泥塑神像。这几尊神像我都不认识。非玉皇,非佛祖,非菩萨。
我将手电筒的光束在一排神像上扫来扫去。最后将一道明亮的光束锁定在一尊女性神像上。只见它外面披了一件大红色的披风,里面身上穿了一套黑褂黑裤,脚上有一双蓝色的鞋子。它的色彩格外的鲜艳,像是才刚刷过漆。
它的一张粉扑扑的脸果真令我有几分熟悉。比较像前一段时间找我买墓碑的马婶儿。
很快,我察觉出了异样。别的几尊神像上面都是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而这尊像马婶儿的神像上面则是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它的色彩鲜艳得出众,像是刚刷过一层漆。尤其是披在身上的一件大红色的披风,红得像一片血。
望着它粉扑扑的脸上的一双绿豆般大小的漆黑眼睛,我总觉得它也正在盯着我看。虽是用毛笔点上去的两颗墨点,但配合着一张粉扑扑的泥胎脸,显得十分生动、传神。一张红丹丹的小嘴似涂上了鲜血,左侧嘴角微微上抿,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嘲讽,且带有几分诡异。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我注视了它良久。
或许它只是一尊普通的泥塑像。因为它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有人格外爱护它,时常进庙将它拭擦,所以它身上才干干净净的没有灰尘。
我这个人一向不信鬼神之类的。(人类的思想和宣传的教育真是太狭隘了。他们想不出来这个世界是怎么诞生的。宇宙之大,其实藏匿着很多东西。)
到底是哪个人在这庙里伤害了我父亲?
我出了庙。回到了家。
父亲有幸保住了性命。但成了一个太监。他的嘴唇没有缝接上,成了一个“无嘴人”。裸露着两排黄牙和粉色的牙龈。为了遮丑,他往脸上戴了一只口罩。但口罩总是被口水浸湿。他说自己不想活了,可又不敢死。
母亲在家里守着两个丑八怪,时常抹眼泪。她今年才四十六岁。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这正是欲望凶猛的年纪,可自家男人没用了。再个,眼瞅别的比我大的,比我小的人,都娶上了亲。自家的儿子却连一个说媒的都没。
这天,母亲坐在院子里又在哭,说:“人家是啥命啊,我是啥命啊!我连出门的脸都没有了。村里的娘们没一个不笑话我的,没一个看得起我的!我就是在街上买黄瓜茄子她们也是笑,让我挑大个的。弄得我一点尊严都没了!你说这种日子我还活个啥劲啊!我还不如死掉算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蜷个身子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四十五度歪扭着一颗头,独眼流泪不已。
脸上戴着一只湿漉漉的口罩的父亲倚靠着门框,仰望天空,挤眼掉泪。
一家人三口都在哭泣,活得真叫人绝望。
我问父亲咋回事,怎么让人在庙里害了,咱跟别人无冤无仇的,记不起得罪过谁呀。
父亲说:“还能有谁害我呀!肯定是马婶儿惩罚我!因为我骂了她!”
原来那天晚上,父亲到村西头进了庙,里面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他摁着了打火机,就着一颗火苗,弯着腰观看在水泥台子上摆放着的一排泥塑神像。当他看到那个造得像马婶儿的女性神像时,不觉一呆,目光停留在了上面。
正在专心打量着它时,那尊女性神像突然小嘴动了。先是咧开嘴一笑,伴随着几声嘿嘿,露出了尖锐细小的牙齿。然后鼓腮吹出一口凉风,刮灭了我父亲手中打火机的火苗。令我父亲猝不及防,瞬即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人还没从猛然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头上便挨了狠狠一巴掌,被打得昏死过去了。
“当时我瞅得清清楚楚的,那个神像它咧嘴一笑时,露出的一排小牙,有两颗虎牙在边上!你们还记得不,那个找到咱家来买墓碑的马婶儿咧开了嘴一笑,不也是露出两颗虎牙吗!”父亲说。
“对对对!我记得!她那两颗虎牙特别突兀!看着多难看。给人的印象很深!”母亲说。
正在说着的时候,有一个人进到我家院子里了。是一个中年妇女,看着不陌生。她正是马婶儿。
“墓碑刻好了吗?我今天是来取的!早前家有事儿被耽搁了好一阵子!”正站在阳光下的马婶儿笑着说,嘴里露出来的两颗虎牙显得十分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