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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佰臭脸顿时消失, 像个猴子似的蹿过来抱了她一下:“多福, 你怎么在家?”
许多福的母亲李月见到她也很高兴,不过先出口的照例是埋怨:“你电话里怎么不说今天要回来,惯常做事没有分寸,从不跟家里商量。”
许多福她爸拉了媳妇一把, 去瞧闺女的眼色,却发现闺女在笑。
“不是为了你给个惊喜吗?”
李月软了一口气, 真正想说的话才出口了:“都一点钟了,吃饭了没有?你瞧瞧, 家里吃的也没有, 我先去给你下碗面对付一下?”
许多福眼泪在眼眶里面转了一圈,悄悄转脸又将泪珠憋回去。
“饿了。”
李月一听,什么都不说了,赶紧往厨房钻。
实际上许多福是不想让父母和弟弟来车站接她,主要是怕自己情绪控制不住吓到他们了。本来家里人就对她突然辞职回来的事情心有疑惑, 她要是情绪失控,他们肯定觉得她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许佰,别闹你姐, 让她休息会, ”许天明对闺女语气柔和得多:“我去给你倒杯水。”
拉着许佰坐到自己家沙发上, 问他:“你们今天不是去大伯家里了吗?怎么拉长个脸回来。”
许佰想起发生的事情,脸上又阴雨绵绵了。
许家一共四个兄弟, 许天明排行第三。老许家当年的条件十分艰苦, 在四个兄弟年幼的时候, 基本上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晚上睡觉只能把裤腰带拴紧一点。四个兄弟十几岁的时候,大哥带头,离开农村找门路做生意。那些年景只要有创意不怕吃苦,生意还是比较好做的,但四人也没有做到‘发财’的地步。
老许家的人有一点比较相似,有闯劲,年轻的时候四个人都没有发到财。老大许天寿在四十岁出头居然遇到贵人,慢慢发迹起来了,近两年资产更是成倍的翻翻,近日新房装修完毕,准备搬家,就请亲戚朋友吃乔迁酒。
老许家四兄弟的关系素来不错,在老家那一片是值得称道的,几家的来往也很多,平日里无事许佰也常往他们家走动。今天大伯家请酒,许佰进门的时候随意拿了一双室内拖鞋换,哪知道堂哥新进门不久的媳妇突然众目睽睽之下大声问了一句:“许佰你脚臭治好了没有?那是我们家许峰的鞋,你别把他传染了。”
许佰:“……”
当时气氛非常尴尬,一屋子亲戚朋友二三十个人,听到全部都看过来了,许佰恨不得掉头走了好一了百了。
许佰是有脚臭,但并不是因为不爱干净。一个十几二十岁,长得帅气爱脸面的男生,有这样羞于启齿的毛病本来就令他烦恼,他已经很注意个人卫生了,甚至弄得自己都有点小洁癖了,这个问题还是只能减轻,不能根除。
众目睽睽之下被暴露出身体的缺陷,许佰脸刹时就红透了,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丢在大马路上一样。嘴巴像是被牢牢的沾住了,平日里油嘴滑舌,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跟自己说:作为主家,能对客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她没有教养。自己要是跟她见识,就显得他不识大体,他是个男生,脸皮厚一点就是了。
还是好气!
在场有人立刻转移了话题,许佰又被他爸拉了一下,他僵着脸穿回自己的鞋,套了个鞋套。
一家人吃了两三口饭,没有多留就回来了。
……
许多福听他说完,蹙起了眉头,边吃面边想这个事情。
许峰是大伯家唯一的儿子,也是许多福的堂哥,今年二十九岁了,他是年初结的婚。这位堂哥的新婚妻子许多福也见过好几处,印象中她是一个漂亮懂礼的女性,会做人,处事也很周到。当初她跟堂哥谈朋友的时候,堂哥家里住的是楼梯房,开的是不到二十万的东风标致,办酒的时候住的是洋房,开的是顶配宝马X5。
短短一年之内咋然富贵,觉得自己身份地位都不同了,那定然是要标榜一番,如果可以出风头的本事没有,那就只能踩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地位。
说白了,弟弟许佰受的是无妄之灾,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们家穷闹的,家里底子薄,一家人都比较厚道,别人才会捡这样的软柿子欺负。
许多福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我会给你讨回来的。”
许佰:(○o○)
许天明一听,赶紧和稀泥:“都是一家人,闹大了让人家看笑话,我看还是算了吧!”
许佰露出不忿的神色来,许多福只是笑笑,她知道她爸的想法,大伯家有钱了,在家族里的分量就重,这是客观事实。这时候去和他们闹矛盾,话风肯定不会偏向他们这边,再者,万一以后有求到人家的时候呢?当然,更多是兄弟情分,不能为了这么一点事情给弄伤了人心。
许多福却知道这样一个道理,在亲戚之间遇到诋毁之类事情,哪怕很小,一开始就要立场鲜明,否则人家更当你是软面团揉捏,等到忍无可忍将事情闹得没法子收场,才是真的坏了情分。
许多福也没多说,摸了摸弟弟的狗头:“去,把你所有的鞋子摆到门口,我看看。”
许多福吃完了面要洗碗,李月不让,她就没跟自己亲妈争。许家不娇惯孩子,平时两姐弟都要参与洗碗劳动,许多福是因为许久不回家,才得到了VIP待遇。
一家人都围着她转,许多福心里暖洋洋的,坐在凳子上边看傻弟弟翻鞋子,边跟爸妈说话:“我这次回来,打算在‘耳口镇’包块地……”
许天明惊疑的看着女儿:“你开玩笑的罢,怎么想的啊?!”
许多福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被许天明打断了,她心里头有点过意不会,主要是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一准要再让他们忧心。许多福当初大学毕业被留在医院上班,当时她爸还办了酒请客,结果上了三年的班,许多福就辞职了,跑去一家制药场做药品销售。当时她跟家里说的时候,没有人能理解,觉得她是脑子有毛病才丢了铁饭碗去外面跑销售。
在许多人眼里,只要是销售,甭管什么销售,都是要跟外面乱七八糟的人混关系的,女孩子做这样的工作是非常丢人的。做销售和做医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得比,许家父母肯定因为这个事情,遭受了不少的风言风语。
这一次,许多福说要辞职回家定居的时候,两夫妻是很高兴的。结果,许多福才吃了面就丢下这么个炸弹来!许多福要回耳口镇包地,耳口镇是李月的娘家,包地能做什么?许多福就没有下地种过田,地里长的东西她都认不认得全都不好说,地那么好包的吗?
许天明并不知道,许多福在另一个世界种了八年的地,勉强算是经验丰富的庄稼把式。
许多福:“我说真的。”
最开始,许多福只是想在市区开个诊所,但这是退而求其次的想法,发现322给她保留下来了水异能之后,她心里就火热起来了,想要将她在异世界经营的那一套复制过来。
“爸,我要在耳口镇开家疗养院。”
许天明:“疗养院?是养老院吗?谁把家里的老人送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
许多福:“……”她也不晓得怎么跟她爸解释,她爸现在的态度很明显,当她是不懂事胡闹的小姑娘,大概也是两次没说理由的辞职给他带来了固定印象,一时扭转不过来了,后头只要看到她的行动,就能转过弯来的。
许多福干脆不说了,许天明显然不够了解自己的女儿,还以为她开玩笑呢。
许多福踢了踢地上的鞋子,一个一个的指:“这双、这双、这双,还有这双,全都不能穿了,以后也尽量不要买这样的。”
许佰万念俱灰:“为什么呀?”
“不透气呗!”
许多福踢他一脚:“跟我过来拿药,晚上泡脚用,一天一包。”
许佰:“再怎么也不能完全不管老人吧…”
白阿公家里的事情在村里不是秘密,人尽皆知,外婆挺愿意跟孙子孙女聊天的,她们看到知道的事情多,也可以当做人生经验教给孩子们。
“那是老白两口子六十几岁的时候吧,那一年他们的七个子女商量好了轮流给父母付生活费。有一天,老白的大儿子和大女儿在村口吵起来了,好像就是为了田里几颗菜的事情,说是女儿也给了生活费的,凭啥不能从地里扯点菜回去,说做大哥的吃独食。不到两天,七个子女全回来了,闹得家里不可开交,主要是说生活费给的都是一个数,爸妈不能厚此薄彼。老白从前当过兵,是个很硬气的人,家里的大小事情从来都是听他的,哪里能受到了儿女嘴里的刻薄话——他说,我又不是要饭乞讨的。硬朗得很,让儿女都走,也不肯要他们的钱了。”
许佰:“他们就真不给了?”
“那不,就真不给了。这七个人啦,老幺觉得老六没说话,他等着上面的人开腔,老六等着老五说话,老五等老四的动作……各人都像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再没有商量到一块去。拖着呗!一拖就拖了十几二十年。听千万说老白这七个儿女的户口都转到城市里去了,可能也觉得人言可畏,多年都没脸往村里来了,算起来按他们的岁数都是要向儿女讨生活费的年纪了。”
许佰:“……”
“老白两口子本来是有点存款的,所以这话说得也硬气,可他们真没想到自己能活得这么长久,人越是老了,也就越不中用,没有子女在身边好多事情都不方便。”
外婆说得很有感触,她只比老白两口子小十岁,守在村里,外面的东西都不太弄得懂。没文化,取存折里的钱都不会,要买点什么大件的东西都要给儿女打电话。
许多福真没有想到白阿公家里的事情这么复杂,到了有点让人无语的地步了,怪不得外婆说起来就直摇头。你说没能力赡养父母就算了,都不差那点钱,甚至在城市生活里随便嚯嚯的那一部分就够父母过得很好了。就因为*哥都不给父母钱,我干啥要吃亏要给?没有生死仇怨对生身父母这么冷漠,人不来就算了,一点钱财也吝啬,完全不知道怎么评论。
这样的事情,在村里却也不少。
外婆还有衣服要洗,和村里人去小溪边了。许多福端了小板凳出来边剥核桃边享受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莫力停了车进门就看到了剥得满满的一碗核桃肉。
“核桃肉~这是要做什么?”
莫力在许多福这里跟在自己家一样,端了小凳子就坐下来,许多福倒是对他袋子里的东西好奇:“你袋子里是饴糖?”
莫力手里固态的糖块是多孔的黄白色,许多福接过来用鼻子嗅了一下,肯定的道:“确实是饴糖。”
“正好!”
许多福洗了两个萝卜出来,她地里产量最多的就是大白萝卜,今年白萝卜就种了有两个品种,搅拌器被人借走了,她将萝卜切碎之后只能用干净的纱布绞汁,速度就慢了一些。
这里必须说一下水的问题,水的种类不同,性味也就各异,功用各有所别。《本草纲目》里水有天水、地水两类。如露水、雪水、雨水等就是天水,如井水、泉水、江河水等就是地水。
许多福外婆家没有用自来水,大部分的生活用水来源于村内的水库,饮用水却是引的山泉水,山泉水本身甘、平,有和胃止呕的功效。小时候许多福到外婆家玩,每次路过泉眼都央求外婆给她舀一点喝,水下肚之后会有些甜滋滋的回味。
许佰很有眼色,早就烧好了一壶水。
将萝卜汁、饴糖放置在锅底,冲入沸水搅均。
因为太烫,许佰小心的尝了一点点:“好喝!”
鲜汁是医疗食品中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多由汁液丰富的果实、茎、叶或根,经捣烂,压榨取得,比较出名的方子有西瓜汁,可以祛暑。饴萝卜汁适用于新久咳嗽、胸满,喘息诸症。
许佰是真觉得这萝卜汁好喝,有种新鲜甘甜的滋味,一般男生是不爱吃‘甜’这种味道的,许佰当然也不喜欢,然而刚刚许多福是随意丢的一块饴糖下去,其实量多了点,较之许佰平时的饮食习惯来讲确实是略甜了,但这股甜味综合了萝卜汁液本身的辣味,甜甜热热,过口之后甜意很快从嘴里散了,顺着喉咙进入了心里。
莫力也挺喜欢饴萝卜汁的口感,喝了慢慢一大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这两天受了寒有点微咳,喝下之后仿佛阻塞的喉咙被完全疏通了一样。
舒爽!
许多福用保温杯灌了两大杯,将莫力拉起来:“走,我带你去看看路。”
莫力这段时间已经不日日泡在福兴村了,他公司年终要赶工期,他将手底下两个新人留下来监工,三五日才来一趟。这次是许多福跟他商量到关于妙济观存在的隐患问题,才专门丢下手里的事情跑来的。
妙济观的位置靠近许多福包下的大山的南面山腰处,有两条路可以到达,一条要路过多福疗养院现今规划的大部分建筑群,这是宽阔的大路。一条就是从白阿公院前通过,这是条偏僻的小路。
许多福的疗养院需要相对安静的环境,但村内所有人都习惯从大路走,近日有外村人来妙济观拜祭,也是从大路走,除了人员嘈杂外,也不方便对地里作物进行管理,这就有隐患了。
“其实从小路上道观,并不比从大路走更远。”
莫力:“这条路上就一户人家,是不错……”
花阿婆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眼睛虚虚的眯成了一条缝,半天才看清了许多福,她脸上饱经风霜的褶子舒展开了大半。
“许医生!”
***
天刚刚亮,浅眠的老人就起床了,寒冷总是无法挡住人心里头的火热。
“老头子,牛奶给你放在桌上的,喝了再上观里去。”
白阿公喝了一口熬得稀烂的瘦肉粥,话到耳朵里心中不顺,牛奶他喝不惯啊!但医生嘱咐了要让他每天喝牛奶,他没法子拿这个跟老婆子说理,可是想要找茬总是能找到的,他用筷子搅了搅粥,嚷起来:“你弄的这还是稀饭吗?肉都要煮化了!你吃不动不能让我跟你一起吃米羹羹……没长牙的娃子才吃这个。”
花阿婆正烧热水,哼了一声:“谁昨天嚼不动肉粒,一口吞了呛得乱骂人?”
白阿公:“……”
花阿婆将滚水倒进锅内,就听到里屋传来老伴的声音——“我是真老了……啥都做不了,要老婆子养咯。”
这天杀了的瘟老头子!
他心里还是觉得难过啊,过不去那个坎,当初多硬气说不要儿女施舍他,他这辈子决不当叫花子,可儿女真不来了见他一天天的心窝子疼的。
花阿婆眼泪都要下来了,听到外头有响动了又赶紧憋回去。
“花阿婆,萝卜水好了吗?”
“好咧,”花阿婆笑眯眯的给这个男人打了一壶萝卜水,自带器皿的萝卜水三角钱一大勺,用她家准备的一次性杯子就得加两角。
“这么早就开工啦?”
来打萝卜水喝的是本村人,抱着热热的水壶哈了口寒气回答:“村长说今天提前半个小时开工,这两天要把路铺完。”
白阿公顽固的咳疾已经痊愈了,这几天每天有鱼有肉的养着脸色也好了一些,他自己舀了一瓶萝卜水,走到院子里去跟铺路的人唠嗑。不过闲聊的时间不能太长,他得拿着老伴编的祈福牌去道观里,这祈福牌别看小小的一块,能卖五块钱,有人买的话他就拿红绳穿着用棍子帮人挂到树上去。
只要来道观上香的都愿意买,老伴编得好看,四四方方小小的一块用不同的编法,一面贴着红纸,写福、禄、寿。
多吉利!
编这样的小祈福牌对老伴来说一点不费力气,能做好多个,不过许医生说一次不用做太多,按现在的人流量来说一天做七八个也就够用了。她也说萝卜水一次别做太多,烧一壶水冲一锅就成,现在从小路上道观的人少,主要是做修路那几个人的买卖。一天可能也就卖出去两锅,好歹也是进项。
赚钱主要靠祈福牌,白阿公想着,也不用卖出去七八个,一天能卖三个他就心满意足了,生活就有盼头了。
当天,七个全卖出去了,白阿公晚上下山的时候唇角压了又扬起来,又努力压下去。
两个老人都特别高兴。
白阿公:“我没拖累你。”
气得花阿婆想打这个老头子。
晚上,白阿公躺在床上喃喃的说:“幸好没一病就去咯……现在日子多热闹!”
这件事在福兴村引起了轩然大波,村民们不再小看许多福这个义诊摊,村内的老人几乎都会抽时间在许多福这里来瞧瞧身体,许多福就忙起来了。
谁没有个三病两痛的,除非严重到了一定的地步,村里留守的老人连诊所都不愿意去,儿女要求他们做体检大多反驳的就是——不去,病是检查出来的。其实哪里是真这样以为,不过是因为一个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