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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来,林月除了工作以外,总是在纠结要不要去徐小春诊所瞧瞧。她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印象里,中医都是岁数越大,医术越高,他一介青年,未过而立之年,能有多高深的医术呢?林月通过赵明刚哪里了解了一下徐小春,但是不放心,赵明刚毕竟和徐小春是哥们,他肯定会夸奖自己朋友的优点和长处,但绝不会提到其缺点,还有,赵明刚知道林月和徐小春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所以,她更不相信他会客观的介绍徐小春。林月通过这阵子的打探和监视,觉得徐小春还不错,他和自己岁数一样大,身体健硕,单身青年,没有不良嗜好,难得的是,他从未谈过恋爱。想到这里,林月嘴角扬起一丝坏笑。
梁芳把财务报表送到林月办公室。林月说:“梁姐,上次那个徐大夫给你开的药,效果怎么样呀?”梁芳浅浅一笑,说:“你看啊,我现在没化妆,皮肤这不白了嘛。”林月不敢相信,在确定梁芳没有化妆后,心里不住的羡慕。梁芳在这段时间,因为脸色的异变,也是看了不少医生,钱没少花,依然不见效,被徐小春一剂食疗方子下去,竟然就扭转了过来。现在她不仅脸色好了,整个人都畅爽起来。可是林月还是顾虑,毕竟梁芳岁数大,早已成家,她在徐小春面前不会害羞,纯粹是为了治病。而自己和他年纪一般大,都是单身,互相见了,她总会有点不好意思,内心里又渴望和他见见,可行动上,却鼓不起来勇气。虽然,她对他能不能治好“香妃”病,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当晚,徐小春回到家里,早早的就躺下了,他知道黄帝内经里有一篇《四季调神大论》说: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逆之则伤肾,春为痿厥,奉生者少。徐小春非常喜欢这句“早卧晚起。”他可以睡懒觉,虽然他早早躺下不见得睡得着,可那话也没说“早眠晚起”,只要早早躺下即可。徐小春一边看医案,一边等待林月发来监视信息。这不,信息来了,“监视你的人都撤了,我不监视你了,真不好意思噢。”这些天来,林月的信息就像公鸡打鸣,一天不落,到点毕叫,还时不时的在其他时间也“喔,喔”叫下,绞的他心烦意乱,现在这打鸣公鸡突然闭嘴了,他心里还有点失落。
林月的闺房很大,隔出三间,衣帽间,琴房,卧室。沐浴后,她身披一件粉色间花金丝刺绣汉服。这是一身改良的汉服,低低的交领右衽,让她露出半个酥胸,高高的红色束腰,绣着一条彩凤,几片翠绿的花瓣杂裾,束腰里伸出淡蓝飘带直拖地面,走起路来,如燕飞舞。琴房内,她取出一块沉香,指甲大小,油性极好。轻轻地放在莲花型银托盘上,再把托盘放在一个专门用来熏香用的电子炉内,调到合适温度,片刻之间,满屋芳香。琴桌上,古琴套沾有点点灰尘,她好久没有抚琴了,这是一把北宋时期的蕉叶古琴,本来这琴名叫“烂竹”,她觉得这名不好,自己改称“飞花”,因琴身布满梅花断纹。音色通透,价值连城。
林月大袖一展,四下微微生风,坐在椅上,闭上眼,双手轻抚琴弦。待心静后,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噔”的一声,低缓悠远。林月弹了一曲《胡笳十八拍》,她一边弹奏,一边用心去感受蔡文姬的悲哀。不幸的蔡文姬在自弹自唱,琴声正随着她的心意在流淌,林月似乎见到她正和痛苦与屈辱抗争。她自感自身的遭遇无法和蔡文姬比,但是单论孤独,她觉得不比蔡文姬少几分。她自由被林仕森视如掌上明珠,藏在深闺。小学时,她能够和小伙伴一起玩,然而她的中学,大学过得都异常孤单,林仕森为了确保她的安全,派了一男一女两个保镖整日跟随她,形影不离。这直接导致她再同学眼里成了异类,久而久之,同学里无人理她。到了大学,这情况更加糟糕,首先她不需要住宿,没有舍友,其次她已经变成了“香妃”。林仕森外在的过分保护,和她自己内心自卑感,让她大学四年一个朋友没有交上,谁也不认识,更别说会有人追求她了。琴声的弦外之音,令她心生悲伤,越弹越悲,指法开始凌乱。忽然她右手食指一勾,“砰”的一声,竟然把那第二根商弦挑断。她心中一惊,大悲之下,连琴带桌都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这个周末,林月去农场找牛芳蕊玩。快要到农场的路上,她看到路旁的沟里都是白色液体,再往前走,一群群奶农,推车独轮车,停在沟边,把一桶一桶的新鲜牛奶往沟里,稻田里乱泼。眼前一大片土地白茫茫的赛过头场雪,在阳光的反射下,晶晶闪闪,亮过二头霜。周边的空气弥漫着奶香。进了牛芳蕊家的小农场,她看见牛白犀正叹息的推着独轮车,往外走去。两人见面,打过招呼。林月不解的问:“牛伯伯,这是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把牛奶倒掉啊?”牛白犀无奈的说:“现在牛奶没人收,我只好倒掉当肥料,要不还能有啥别的法子?产一斤奶,我赔一斤奶钱,再这样下去,早晚我得宰牛了。”林月说:“不能送人么?”牛白犀叹气:“谁要啊?周边的人都不缺这个,我也想送给穷人,可山高路远的,谁愿意出车脚钱?”林月不唸声。牛白犀说:“前一阵子还能把奶卖给养猪的,现在养猪的都不来了。”林月不唸声。牛白犀推着小车走了,他闻到林月身上的异味,忽然不觉得臭,远比到处弥漫的的牛奶味要好一些。
牛芳蕊这几天迷上了中医,天天上网查资料,东看看西看看,没有一点目的性,完全是好奇心在作祟。林月问:“先前徐大夫给你看得病,效果怎么样啊?”牛芳蕊说:“我感觉挺神奇的,他一点药没给我开,让我回家穿上裤子就会好。”林月问:“你的心跳过速,现在好了么?”牛芳蕊说:“好了呀,他说我只是冻着了。”林月不解,心跳过速和冻着有什么关系?一转念,又觉得牛芳蕊的病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不看,到时候它自个也会自然好起来。只是他让梁芳用瓜子皮炖水喝的那个药方,她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可是林月认为牛芳蕊和梁芳的病都是小病而已,并不觉得徐小春有什么高超的医术。
林月开车载着牛芳蕊没有目的地乱逛,牛芳蕊问:“表姐,咱们这是去哪呀,你都转了好几圈了。”林月说:“我也想找徐大夫看看病,又不好意思去。”牛芳蕊说:“怎么了?”林月不唸声。过了半晌,林月说:“就是不好意思呗,你能不能帮我把他叫到我家里来,给我看病呢?”牛芳蕊点点头说:“可我和他不熟呀。唉,真是麻烦,我试试吧。”林月说:“那就拜托你咯。”她往身上喷上香水,遮盖住异味,说,“咱们去做头发。我告诉你,其实他只要有点医德的话,你肯定叫得动他。”牛芳蕊不唸声。
午后,林月对牛芳蕊说:“妹子,你自己去徐大夫那吧,我等你好消息。”牛芳蕊说,好。转身打了辆出租车走了。做完头发的牛芳蕊在形象上显得楚楚动人,林月觉得自己比她要漂亮一个档次,只是嫉妒她不用喷香水就有淡淡的体香。回家的路上她期待着牛芳蕊顺利完成任务。强烈的自尊心和自卑心交叉在一起,导致她必须要用主人的身份来接见徐小春,就像接见一名大臣,使者,仆人。
牛芳蕊来到诊所。徐小春正在舞聊的玩着手机,抬头看见牛芳蕊款款地走进来,她脚蹬棉靴,裤子笔挺,衣着靓丽,头发造型完美,就像是个仙子。他站起来和她打招呼。牛芳蕊说:“真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我心脏恢复正常了,那个梁芳脸色也变白了。”徐小春说:“小事一桩,都是小病,很容易治好。”牛芳蕊说:“大病呢?你治大病的本事怎么样啊?”徐小春笑说:“那要看什么大病了。”牛芳蕊说:“我表姐的大病,你能治么?”徐小春说:“林月吧,她来了么?”牛芳蕊摇摇头说:“她不会来的,她让我请你去她家给她看。”徐小春一笑,心想,哼,就知道她会不好意思来,既然让我去她家,那就去呗,看看她还能耍什么花样。当下对牛芳蕊说:“可以啊,现在带我去么?”牛芳蕊打电话问林月,林月说今天不行,至于那天,她还没考虑好,等考虑好了再说,这几天让他“先候着,随时等我消息。”牛芳蕊一字不差的转达了林月的意思,徐小春听完心中不免一阵郁闷:还“先候着”,拿大夫当仆人?你林月是西太后么?
是夜,琴房里,林月在看着心爱的古琴磕了一角,琴弦断了一根。想到古人摔琴谢知音,自己摔琴是干什么呢?发泄孤独吗?用这琴来发泄未免成本太大,这把北宋蕉叶琴是从香港花了大价钱拍回来的。“知道你疼了,明天请人给你修哦。”她摸了下磕坏的琴角,口吻就像是跟自己的孩子说话。林月自幼接受贵族式教育,看的书经典名著,听得音乐也都是经典名曲,接触的人也都得是她家里认为有修养的人。久而久之直接导致她朋友稀少。在她父亲很精明,但不聪明。林月的孤独,大部分都是拜他的教子方式所赐。
二十七年来,她很少有机会独自接触到同龄的男孩,高中时,还没有变成“香妃”,同学里有人追求她,暗中写纸条给她表达情意。她还有没有得意向男孩表示想法,就被接送她上下学,并且负责她人身安全的司机发现了。事件的第一个结果是:那个男孩莫名其妙的被打了好几回,经常鼻青脸肿的来上课。第二个结果是:她父亲用自身的能力调来一个新的班主任,对林月格外“关心”。第三个结果:无形中,林月被孤立了。同学中不论男的还是女的,再也无人敢和她做朋友。
林月望着窗外繁星点点,前一阵子,她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徐小春。现在她手机里还存着不少徐小春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他光着膀子,露出六块腹肌,正在刷牙的照片。她非常满意他的身材,不由的轻轻去摸手机屏里显示的腹肌。现在,她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要监视他。他帅?应该不是,在她眼里,他的长相只是个未成年人。他能医好自己的病?她不抱有希望。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是太孤单,没有男性朋友,想找个人谈一场混混烈烈的恋爱罢。可是,她的自卑和孤僻,让她忧心忡忡。她害怕徐小春的眼神瞅她。“让他蒙上眼不行么?”不知是谁在林月的脑海里说了这句话。“对,蒙上他眼!”林月看着窗外的繁星说。
林月给徐小春发信息,“你确定要来给我看病么?是不是拿我做实验,医死了咋办?”徐小春有点生气,回信说,“医死人我偿命,你要是不放心,那就算了,另请高明。”林月一笑,发信息,“我不是不放心,我只是有个要求,你同意么?”徐小春问,“什么要求?”林月说,“我监视你的事情,你在意么?”徐小春看了信息,笑了一下,回信,“就这个要求?不介意的,我早把那事忘了。”林月说,“我要求的是,你给我看病的时候,为了避免让我尴尬,你蒙着眼行不行?”徐小春心想:就知道你会不好意思,既然你这样要求,我答应你便是。当即回信:“我不仅答应你这个要求,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你尽管提,只要不过分,我一一答应你。”林月回信,“那好吧,明天我让牛芳蕊去接你,到时候我还有什么要求,我会让她告诉你的。”
第二天一早,一辆保姆车停在徐小春诊所门口。蹲墙根的大爷们见漂亮的牛芳蕊走下车,直奔诊所。一个老头说:“看,这女子要和小春搞对象,她也不搭理咱们,看来以后咱们没地界蹲墙根咯。”另一个老头说:“你快拉倒吧,还以后?出不了今年,你就重新投胎了,那时候,你还蹲个屁啊!”周围蹲墙根的老头哈哈大笑。有一老头说:“这孩子我认得,她家养牛,牛白犀的闺女。”一个岁数偏小的老头说:“牛白犀啊,我认得。淹死了的那个张璟名啊,他的老婆金小芬知道吧?他俩年轻的时候有一腿!有一腿懂么?”
不一会,牛芳蕊前脚走出门,她和蹲墙根的大爷挥挥手说:“各位大爷,真不好意思哦,我不是故意不搭理你们的。下回我再来,给你们带好吃的。”话音刚落徐小春也走了出来,他对着老头们说:“再瞎白话,我真轰走你们噢!”他扭头看了眼牛芳蕊,说,“走吧,别理他们,这帮人,没有一个正常的。”牛芳蕊对刚才老头的话绝对不会生气,面对流言蜚语,她有着天生的免疫力。她生的性格傻里傻气,不懂爱恨,好奇心又极强,这导致她人缘极好,即使是林月这种孤僻怪异的人,也渴望跟她交朋友。
两人上了车,嗖的一声跑了,只留下一股尾气,呛得蹲墙根的老头们直咳嗽。一个老头埋怨说:“你瞎说啥啊,啥一腿两腿的,那事是真的也行。”岁数偏小的老头大声说:“千真万确!”
徐小春平生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车,良好的密封性,让他非常不适应。开始他只是有点头晕眼花,渐渐的他腹内开始翻江倒海,胃里的酸水,一阵阵的往嘴上窜,刺激的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幸好出来的匆忙,没吃早点,不然这洋相会出的更大。
牛芳蕊见他一脸难受的样子,关切的说:“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会晕车,喝口水吧。”徐小春嘴里都是酸水,他捂着嘴无法说话,摆摆手,以示停车。车刚停稳,他猛地拉开门,窜到路边,大口大口的土。稍作休息后,再次上车,他觉得舒坦多了。牛芳蕊说:“徐大夫,你有没有见过‘范进’这样的病人?”徐小春摇摇头,表示没听懂。牛芳蕊说:“有一个女的,我朋友,她最近考上了研究生,拿到通知后,她就整体没玩没了的笑,就连睡觉都会笑出声来。”徐小春笑说:“这种病是大喜所致,要是犯病时间不长,吓一吓她就会好了。”牛芳蕊说:“快一个礼拜了。”徐小春不唸声。牛芳蕊问:“大喜也是病啊?”徐小春说:“这你就不动了吧,心主喜,主神智,五行属火。当一个人过分喜悦,和受到惊吓就会变得神志不清,一般有两种表现,一种是疑神疑鬼,另一种就是你朋友这样,秋天那阵子,我就治了一位这样的病人,他是受到惊吓,变得发疯了,总是胡言乱语,认为自己最英明,最有本事,是皇帝,还动不动就打人。在医院治了大半月,还是不行,只好出院。后来我给开了一单配有猪心的药方,结果呢,三剂药下去,还就好了。”牛芳蕊睁着两只大眼,好奇的说:“真的?这么神奇呀?”徐小春摆摆手说:“也是碰巧。”两人就这么聊着,不知不觉中,车已经开到林月家门口。
这是一座深宅大院,牛芳蕊拎着徐小春七拐八拐,来到林月闺房门前。她掏出一个眼罩,说:“带上吧,徐大夫,我表姐见到你怕不好意思,只好委屈你咯。”徐小春戴好眼罩后,牛芳蕊拎着他进屋,扶在坐位上等着。她找遍了林月闺房的所有屋子,没见到人。只好给林月打电话,林月说,她有点不好意思,跑出去躲起来了。牛芳蕊埋怨说:“你咋这样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赶紧回来,我们等你。”林月说:“真的有点害怕,心都突突的跳,过几天再说吧。”牛芳蕊不唸声。这时,徐小春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摘下眼罩说:“没事的,她啥时候不再不好意思,再啥时候看就得了。”他起身告辞。牛芳蕊拦住说:“要不吃完饭再走吧。”徐小春说,不用了。牛芳蕊说:“要不咱们去看看‘范进’吧?”徐小春点头说,行。
路上牛芳蕊跟徐小春介绍“范进”。她说:“我这姐妹,她考了三年研究生,今年好不容易考上了。那天我陪她去拿通知书,你猜怎么着,她打开一看,录取了,当场就笑喷了,手舞足蹈着,我觉得她跳起了‘天鹅湖’。回来的路上,她没完没了的笑,眼泪鼻涕都出来。”徐小春问:“后来呢?”牛芳蕊说:“后来?后来她还是笑,吃饭的时候在笑,睡觉的时候也在笑,笑的她上气不接下气。我就想啊,书里不是写过‘范进中举’嘛,我感觉她和范进没啥区别。这不都过去一个礼拜了,我昨天去看她,见她捧着通知书,念着里边写的字,一边念一边笑。整个人像是好几天都没洗嗽过了。眼圈像是个熊猫,小脸通红,头发也乱蓬蓬的。看一遍通知书,笑一遍。真是当今女范进。”徐小春问:“她不乱跑乱颠么?”牛芳蕊说:“我陪她取通知书那天,她是乱跑来着,差点就让车撞了,这几天好像不跑,猫在屋里整天看通知书笑。”徐小春不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