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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有风拂过, 更落了一地梅花。
玉钏回过神来,她看着相对的两人...他们一人倚树而坐,一人依树而立,相隔不过一丈。此时日头正好,穿过那丛丛梅树,打在两人的身上,越发衬得他们风姿独立、容色尤甚。
她忍不住便又是一怔, 却又想起主子先前所言, 一时之间便又有些呐呐...
什, 什么?
她是不是听错了, 主子当真认识这个登徒子?
陆意之也有些诧然, 他的手中仍握着那壶梅花酿, 闻言是挑了挑眉。他端坐回身,风流美目微微一转, 便又一笑:“看来小娘子是真识得在下了?”
王昉面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淡笑,她抬手捋过被风吹乱的几许青丝, 声音平淡而从容:“武安侯府的二公子,谁又会不识?”
她这话说完,便又屈身一礼,是为告辞:“扰陆公子清净, 且容告退...”
陆意之看着她,却并未做声。
他抬手饮下一口梅花酿...梅花佳酿以旧年雪水而成, 如今酒入喉间, 暖香之中透着几分冷冽, 衬得他那双风流桃花目越发清亮几分。
王昉话已落,未听回声,便也无意再等。
她拍了拍玉钏的手背,由玉钏扶着她转身往外迈去,冬日的太阳穿过这丛丛树木,打在她的身上,渡下几道微亮光芒。
陆意之依旧倚树而坐,任由暖酒穿喉...
风四起,酒微醺。
而他望着那道越渐远去的身影,挑眉未语。
...
王昉任由玉钏扶着,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她无意再逛,便往厢房走去。
路上,玉钏时不时往她这处看来...
王昉自是察觉到了,她步子未停,却是开口说了话:“你想知道我怎么识得他?”
玉钏脸色微红,轻轻点头,应了声“是...”
陆家二公子的名声,她也是听过的,可他早年名声不好,这些年又去了北地,未曾听到他什么传言...
主子,又是何时见过他的?
她想着那人的容颜,心里便又有些打起鼓来,主子莫不是看上那位陆公子了?
王昉看着玉钏脸上的几许愁绪,摇头笑了笑:“我未见过他,不过在宫中的时候,我见过他的母亲和妹妹...他与她们有几分相像,何况在这冷冽冬日,于佛门清静之地,着如此衣衫,行如此之事,除去他,我也的确想不到旁人了。”
玉钏未曾见过陆家的夫人与小姐...
却也知晓,主子在宫中就是与那位陆小姐在一道。
如今听她这样说来,心中疑虑便尽数消散了,她俏脸微红,似是有些羞臊先前所想:“奴,是奴多虑了...”
玉钏没了疑虑,心中便也松快了不少,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不过那位陆二公子,可真是个怪人。”
王昉看着那蔚蓝天空,笑了笑,却未说话。
她以前也许不懂陆意之为何要掩藏自身的实力,以这样的名声,活于这个世上。
可如今,她却明白了...
在自身的实力还未能与之匹敌的时候,那么掩藏本身才是最好的。让他人麻痹于你的掩藏之中,才能放任你的成长,才能让你有机会出其不意的制胜。
...
王昉走进厢房的时候...
王蕙已经醒来了,她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本书,见她进来便起身迎了几步,是问她:“阿姐去哪了?”
王昉握着她递来的手,笑了笑:“先前吃得太多,便出去走了一会。”
“母亲先前让白芨递了口信过来...”
王蕙扶着她坐下,才又开口说道:“祖母打算在此多留一日,她让我们几个小辈好生陪着祖母,她和二婶先回去。”
王昉点了点头,祖母信佛,多留一日也是正常的。
两姐妹这厢坐在一道说了话,傅老夫人身边的半夏便过来了,她恭恭敬敬朝两人屈身一礼,才又一句:“老夫人请四小姐过去。”
王昉一顿,才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并无不可,便随半夏往外走去。
路并不是往傅老夫人的厢房走去,反而是往外殿的方向去,半夏见她面上疑惑,便低声与她说道:“老夫人在慧明住持那,她特地请了住持,是想让他为您观一观面。”
观面,亦为观相。
以观察面容来卜算这人日后的运势、福缘和寿命。
慧明大师除去佛缘颇深,还有一绝便是这观面术,可偏偏他很少替人观面...此次倒也不知是为何才打动了他,竟能请他来替她观面?
王昉想到这,便又问了一句:“祖母可卜算过了?”
半夏摇了摇头,她面上挂着笑,轻声说道:“慧明大师很少替人观面,此次也是家中有此佛缘...老夫人知晓后便让奴来请您。”
王昉心中有万千感慨,素来贵人多想知天命,可祖母却是二话不说便请了她去...
只是她的命数?
她的命数早已更迭...
慧明所住为外殿偏东的一处地方,地方雅致而幽静,门前还培有不少山茶花。
李嬷嬷此时就侯在厢房外,见她们过来,便忙上前朝王昉一礼,一面是低声与她说道:“老奴请四小姐安,老夫人在厢房,请四小姐进去吧。”
王昉点了点头,她由人打了帘子,弯身进屋。
屋子用一架屏风遮住了内外,外间四面依旧挂着夏日竹帘,如今将将卷了半帘,为这未点烛火的室内扯出几道光亮来。傅老夫人合眼坐在蒲团之上,她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身前摆放着一个案几,案几上放着一个香炉...
香炉中这会正点着香,如今便从那镂空之处扬来几许幽幽檀香。
而她对面安坐的是一个身穿红色袈裟的男人,他依旧做合十礼,闭目不语。身后是一排长榻,榻几之上安着的书架摆满了佛经...而他坐于这千卷佛经前,面容平和,无欲无波。
直到王昉走近,他才睁开一双清明目,朝她一礼。
而后是低声一语:“施主来了,请坐。”
傅老夫人也睁开了眼,她看着王昉怜爱的笑了笑:“陶陶过来,让住持替你观一观面。”
王昉恭声应“是”,她朝两人一礼,才坐在了傅老夫人身边的蒲团上...
慧明双手合十,一双清明目未曾有变,他看了王昉一眼,念了声法号,是与傅老夫人说道:“请施主先去外殿等候。”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她未曾卜算过,只当是慧明大师的习惯,自往外走去。
帘起帘落,这燃着檀香的室内,唯剩王昉与慧明两人。
王昉未曾说话,她依旧端坐于蒲团之上,面目从容而平和...屋中只点了一盆暖炭,散了冬日寒气,却也不算得热。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他望过她的面容,低声又念上一句法号,才一句:“施主心中孽障颇深...”
王昉垂眼未语,良久她方开口,声音很平:“佛要渡我?”
“世间佛不渡人...”
慧明大师面容未动,他依旧用这一双清明目看着她,低声而语:“施主心有孽障,眼蒙仇恨,耳不入佛音...若不自渡,终受其累。”
王昉低声呢喃:“若不自渡,终受其累...”
她呢喃几遍,才低声而道:“佛讲因果,既有其果,必有其因...是为因果相循。若受其累,便是因果。”
她说到这,抬眼看向他,声音平缓:“世人皆如此。”
王昉待这话说完,便又起身与他一礼:“大师偈言,谨记于心。”
而后她转身往外走去,未做一步停留。
慧明大师眼中无波,他看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出帘外,才放下双手。屋中骤然一静,他把盒中的檀香往炉中又投了三味,才道一声“出来吧...”
待声落,屏风之后,便有一个身穿玄裳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手中依旧握着一壶梅花酿,衣袂翩翩,眉眼清明...
正是陆意之。
陆意之未坐蒲团,只倚塌而坐,他抬手饮下一口暖酒,看着那面依旧未平的帘子,面容平静,眼中却闪过几分兴味:“有意思。”
慧明挽袖理茶案,红泥小炉上的茶正煮开...
他倾手倒两盏冬日茶,一杯予他,一杯予己...方言道:“她的命数更有意思。”
“哦?”
陆意之把手中酒壶搁于一侧,接过他手中茶,眉心微动:“什么命数?”
慧明手捧茶盏,他的声音平和无波,就连面容也未有一丝变动:“我看不见她的命数。”
看不见的命数?
陆意之面上的兴味收尽,他知晓慧明的能力,若是连他都看不见的命数,那是什么?可也不过这一瞬,他便又回到了先前的模样,不过是个小丫头,看不见看得见,与他又何干?
屋中沉寂。
慧明饮下一口盏中茶,他看着那竹帘外的天色,倾手把手中茶盏放于茶案之上,面色从容,声音平静:“你也该下山了。”
“嗯...”
陆意之面色未动,他饮下一口慧明递来的茶,茶香入喉,通人心脾。而后,他随着慧明的目光往竹帘外看去:“的确该下山了。”
...
待陆意之离去。
慧明依旧手拢衣袖,理着茶案。
布帘已归为平静,而他抬眼望去,目光平和,无言无语...
他有一话未曾与陆意之说,他虽然未曾看见那人的命数,却看到了一些其他事。
那个小丫头与他渊源颇深...
甚至连那人,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