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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楼的名声…
因为当日王冀与程愈那一场比试越发响亮。
更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就是为了观赏当日两人所作之词。如今王冀的名字仍旧高悬第一,可众人所关注的却只有那个说出“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程景云…有知晓他身份的,便摇头晃脑说上一句“不愧是程家嫡子,想当年程老太爷还在金陵的时候,那风头也是一时无二的。”
若有不知晓的,便去打听一回, 而后是啧啧称叹“能写出这般诗词, 想来定是位风光霁月的少年郎。”
自然也有国子监中的众位监生说道“能与程景云同窗, 实属吾辈之福。”
一时之间——
程景云这个名字却是响彻了整个金陵。
众人每每谈及他时, 自然不忘要说一回王冀, 但凡说起这位王冀, 却都要说一句可惜。
原本也是位才学俱佳的,偏偏遇上了程景云…
可惜可惜。
…
庆国公府外院。
如今外头已是夜下, 而徐复的屋子却依旧点着灯,暖色灯火下, 柳翠穿着大红肚兜窝在徐复的怀里,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抬起带着几分缠绵之后的媚态。她一双白嫩的酥手圈着徐复的脖颈,红唇微张,发髻松乱, 娇喘着声说了话:“冤家,你打算何时问二夫人讨要我?”
徐复半坐起身, 先前那一场情欲让他也废了不少力气, 这会手放在柳翠的腰肢上, 正在半喘着气——
闻言一时也未反应过来。
柳翠不满他这般,往日徐复在她跟前就像条狗似得讨好,不知与她说了多少回要娶她,她都没应。谁能想到如今他竟然会发迹起来?打先儿她觉得奇怪,便明里暗里向他打听了一回,知晓他是上回在赌坊赢了、赚了不少钱。
那钱她是没见到影,只不过徐复如今日日春风满面,出手也要比往日大方,她自然是信了的。
柳翠那双沾着媚态的眼一转,纤纤素指滑过人的心口一路往下,娇滴滴的说道:“冤家,你上回是赢了多少银子?”
这话,徐复却是听清了——
他眉头一皱,先前带着红晕的面色也跟着一沉,挥开她的手,冷声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话是他当初拿来骗柳翠的,就他那个手气能在赌坊赢个几两银子已经是烧高香了…他那个钱啊,都是来自清风楼。那个清风楼就跟个小金库似得,每日都有赚不完的银子,若不是怕四姑娘一时查账,他早就想把那上头的钱盘一盘去外头置间宅子了。
再置几个奴仆,让他徐复也做一回大老爷。
只不过这些事,他可从来没想过要说与柳翠听,这个骚蹄子眼瞧着他发迹了就成日里往他这处跑…要不是她这身子还算妙,他早就赶了人出去。
柳翠见他变脸,面色也有些微沉。
这要往日徐复敢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她早就甩脸走人了。
可如今…
如今她已是徐复的人,何况她年岁也到了,若自己再不找一门好的亲事,还不知晓二夫人要把她指派给谁。
柳翠这样想着,手放在人的胸口上轻轻替他揉着,声音也越发柔了几分:“瞧你,如今我都是你的人了,还不能问上几句?我呀,是怕你大手大脚又都扔进了赌坊,你倒好,青脸白牙的还当我贪你这些钱…”
她这话说完,拿着身子骨又蹭了人一回,才又娇嗔一句:“真不识好人心。”
徐复被她这般一蹭,气便越发粗了几分…
他面色回了些暖,把人推至身下,口中是说着:“是爷错怪你了,爷疼你。”
他话是这般说,心里却腹诽着:等来日去问四姑娘讨要了琥珀,还有你这骚蹄子什么事…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
隔日徐复醒来的时候便觉得腰酸背痛。
柳翠早就走了,他今日索性不当值便依旧在屋中歇息,手摸到一旁的桌上是想倒一盏水,却是摸到了一本书…他取过来一看,却是上回四姑娘给他的,原本他是打算寻个地方扔了的,只唯恐四姑娘后来问起才扔进了屋子。
他半坐起身,取过来一看…
这诗集外头也没写半个字,瞧起来的确有些旧,翻开来一看里头的纸张也有些旧了,字迹不一可见不是同一个人书写而成。
徐复原不过是闲着没事随意翻个几页,可越往后翻,他的神色便越发多了几分不可置信…他早年也是中过乡试的举人老爷,若不是当年做了那么一遭混账事保不准还能在会试中摸进个入朝为官的门槛。
他这个人,文采是有,也算聪明。
只是聪明不用在点子上,这才行了当初那么一桩混账事。
徐复握着书,想起当日四姑娘与他说的那句“这是前几年去顺天府一位老先生送予我的…”
里头的诗词,都是绝无仅有的好…
若是出世的诗词,没个几日也就传遍了,可偏偏这里的每一首诗词他都未曾瞧见过。
难不成这还真是天上掉饼了?
如今三公子正为这一桩事烦扰,若是他趁着这个机会把书送到人跟前解了他的忧…三公子可不是四姑娘这样的姑娘家,那可是正正经经的嫡公子,国子监的门生。
若是讨好了三公子,往后能让他提拔几分,总好过跟着四姑娘这样的闺阁小姐。
徐复越想,这颗心就“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他也顾不着喝水了,只胡乱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就提着书往外走去…瞧见他的想跟他打个招呼,话还未说出口,人就走远了。
…
国子监中。
王冀坐于位置上,他手中握着书,耳朵却一直竖得厉害。
其实他即便不细听,也能知晓他们在说些什么…自打上回从清风楼回来,往日恭维他的人也就消了声,即便是平日那些和他混在一道的,每回瞧见他也是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的模样。
而那程景云的名声却越发高涨…
偏偏如此也就罢了,每回他们说起的时候,还要扯着他一道。
仿佛是为了提醒他,你王冀再怎么做也压不过程景云,你王冀天生就是程景云的手下败将!
可他明明压过了…
清风楼那块榜,他还是第一,程景云还是第二!
王冀握着书的手指有些收紧,偏偏面上却还要装得如往日一般,半分都不能带气,不仅不能带气还要大度的带着笑…好在这么多年,他也早已习惯以这样的面孔示人了。
因为如此…
即便众人觉得他的文采比不上程景云,这一份气度,却还是值得称赞的。
“长砾,你家下人来找你。”
说话的是子书,他自觉上回也有自己的缘故,才惹得王冀如今在国子监难堪…因此近些日子他常与王冀走在一道,平日里还多用话语勉励与他,就如这会,他说完这话听着旁边几位监生的絮絮而语,便拍了拍王冀的肩膀,低声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何况你我还年轻,总有一日能压过那程景云。”
王冀笑了笑…
程景云不也与他们一般年纪。
可他终归什么都未说,只是笑着与子书温声说了一句:“子书,我没事…胜败乃常事,何况你说得对,我们都还年轻,只要心怀抱负,总能见到好的成果。”
他这话说完,便与人拱手一揖,气度如常朝外走去。
若是有人循眼看去,他也照常与他们点头打招呼…
众人见他这般,先前议论纷纷的人,倒也难得消了几分往日的成见,低声说了句:“到底是士族出来的,这一份气度也值得我们众人学习。”
“是也是也…”
“我们成日里说此事,倒是俗了几分。”
…
集贤门外。
徐复站着牌匾下,他远远瞧着王冀过来,忙迎了上去一面是朝人恭声作揖,一面是恭声说道:“小的徐复给三公子请安。”
王冀看着眼前人,眉心微不可见的一蹙。
府中这么多下人,他自然未曾知晓个全,只不过周边一直有来来往往的人,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便只是问道:“家中有何事?”
徐复看了看周处,是低声朝人说了一句:“三公子误会了,府中无事,是小的找您有事。”
他这话一落,见王冀沉了脸色,忙又说了一句:“小的有东西要给三公子,不知三公子可否移步?”
王冀看着徐复,负在身后的握紧…
也不知是打哪冒出来的。
他看了看周围,此处也的确不是适合说话之地,便先迈步往集贤门外的一条小道走去…小道有几颗参天大树遮掩,平日很少有人来此,王冀见此处无人便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端着,直言而语:“究竟有什么事?”
“小的听说了清风楼的事——”
徐复说到这,是抬眼觑了觑人的面色,果然见人沉下了面色,他也不敢多语直接把那本册子取出来,双手奉于人前,恭声说道:“这是小的祖辈留下来的,小的祖父当年曾救过一位老先生,老先生便留下了这物…这里都是些未出世的诗句。”
“小的自个儿留着也没用,便想着给您送来。”
王冀负在身后的手一动,他眼看着徐复手中的那本看起来并未有什么特别的诗集,只是瞧着古朴了些…他掀了眼帘,淡淡看了徐复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他这声低得很,连着面色也沉得厉害。
徐复往日瞧见的三公子向来行止有度、温润如玉,哪里曾瞧过这般模样。
他一时也摸不准人是什么意思,眼珠子一转,才又说道:“小的,小的只是希望三公子能赢。”
王冀却依旧未曾说话,他看着徐复,直把他看得额头、后脊都冒了汗,才淡淡开了口:“你有心了。”他说完这话,是取过他手中书,翻看了几页…纸张古朴、字迹不一,的确是有一段年岁的样子。
他越往后看去,眼便越发沉了几分…
徐复见他收了书,微微抬了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公子?”
“嗯…”
王冀恢复了往常的面色,他合了书负在身后,看着徐复好一会才问了一句:“这果真是你祖辈留下来的,你能舍得?”
徐复听他这话,心下一松,面上也挂了个笑,口中忙跟着说道:“小的不过是个账房管事,留着也是白白糟蹋了…还不如给三公子,也好让这些诗词现于人世。”
王冀细细打量着他,见他也未有什么异样。
他心下微松,想着等回去让人查一回徐复的事,若当真没个问题,这本书中的内容——他想起先前偶然瞥见的那几眼,都是从未见过的好诗好词,若是有这本书,若是有这本书…程景云又如何?
王冀的眼中沾着几分从未有过的狂热…
那些掌声和恭维都应该是他的,而这一回,他再也不会让程景云抢走!
王冀把袖中的荷包扔给人,紧握着书淡淡说了一句:“这件事我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
待说完这话…
他便转身往国子监内走去。
徐复抱着荷包,荷包瞧起来并未有多少分量,他打开一看果然见里面是几张百两的银票…他细细数了几回,有个七张,才这么一本书就赚了七百两。这可是实打实的银票,比清风楼那些看得见摸不着的好多了。
他这样一想,越发觉得今儿个这事办得漂亮,小心翼翼收好了荷包,放在怀中,想着先前三公子那句话。
这事除了他与三公子,还有四姑娘与琥珀知道…只是上回四姑娘明言说了不要透露她的事,免得三公子难堪。
当日觉得这四姑娘闲着没事成日折腾些有的没的,如今倒是省了他的方便。
徐复心里没了事,人也就越发舒坦了…
这么多银两,倒是可以去醉红楼走一趟了,柳翠的身子骨虽妙,可怎么比得过醉红楼的花魁?
…
六月十九。
庙子巷徐家。
王昉至徐家的时候,已有些迟了,来迎她的是徐静嘉身边的大丫鬟…瞧见她过来,忙笑着迎了几步,一面是与她屈膝一礼,一面是恭声与她说道:“您来了,陆小姐比您早两刻到,这会已先过去了。”
王昉由琥珀扶着走下了马车,闻言是笑着说了一句:“倒是我迟了。”
她这话说完是抬眼看了眼徐家。
因着明儿个便是徐静嘉的大婚,徐家内外也都是装饰一新,那挂在廊下与门外的灯笼估摸着是刚换的,隐隐可以瞧见那托蜡烛的银托还未沾多少蜡油。除此之外,门匾,廊下皆挂着红绸,再往里去,那些门扉、窗户上也都贴着喜字。
行来走往的仆妇皆穿着新衣…
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王昉眉眼含笑由丫头领着穿过垂花门,走过抄手游廊,又进了两个院落才到了徐静嘉所住之处。
不算宽广的院子里如今正摆满了嫁妆,有年纪稍大些的嬷嬷正握着手中册子在整对着…
王昉听着她“唱名”,便也瞧了一眼,女子出嫁一般以六十四抬为整抬。如今瞧着院子里摆着得应正好是六十四抬,底下的虽看不见,可上头摆着的却都是好东西…她想着那位无缘得见的徐老爷,总算还不至于太过昏聩。
众人瞧见她过来,忙放下手中活与她躬身一礼,也有人去里头通禀是言“王小姐来了”。
那轻纱薄帘一打,走出来的却是陆棠之,她迎了王昉几步,握着她的手笑说道:“徐姐姐正在换衣裳,让我来迎姐姐。”
这会换得衣裳,自然是婚服了。
王昉眉眼带着笑,与她一句:“那是我赶巧了。”
屋中丫鬟并未有多少,大多是在里间给徐静嘉梳妆打扮,丫鬟给她们上了茶请她们稍坐便也退至里间去了。王昉与陆棠之就坐在外头的软塌上说着话,时不时还能听见里屋传来几声“小姐,您再紧一紧气”、或是“小姐,您再走几步瞧瞧…”
陆棠之觉得有趣,便侧着耳朵倾听着。
王昉手中握着茶盏,却是想起她成亲的那一回——
那个时候,陪着她的只有纪嬷嬷和玉钏,阿蕙还病着,阿衍因为她的事去九千岁门前被闹了一通回来就被王允关了禁闭。而她身穿凤冠霞帔坐在高床上,看着她们脸上的愁容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她想到这,听着里头传来的欢闹声,敛下眉目饮下一口茶,待抬头的时候嘴角也浮现了几许温和的笑容。
其实,她那又怎么算得上是成亲?
不过是一桩买卖罢了——
王昉搁下手中茶盏,看着陆棠之,想了想还是问起了人:“你二哥,如何了?”
早先杨、徐两家还闹闹嚷嚷得非要直达圣听,大有一种若是不处置陆意之便要一直闹下去…到后来也不知怎的,两家又没了消息,处置陆意之的话也就被消散了。
陆棠之闻言却是回过神,与王昉说道:“二哥被父亲拿着鞭子狠狠抽了一顿,原本父亲是要压着二哥去给徐家赔罪的…后来是徐家大公子说此事与二哥无关,这事才消了。”
她说到这,先前的笑颜也换了愁容,轻轻叹了一声:“二哥往日虽然好玩,却从未行过这样的事,这回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王昉握着茶盏的手一顿…
她看着她的面容倒映在那微波起伏的茶水中。
忽然想起那日陆意之坐在马上微微低头,一双桃花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而那缠绵而慵懒的声音伴随着风在她耳畔响起:“你在担心我?”
她,是在担心他吗?
陆棠之说了好一会也未曾听王昉出声,侧眼望去的时候见她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便朝她轻轻晃了晃手:“王姐姐?”
王昉回过神,她把手中茶盏放在茶案上…
她的面上重新挂了往日的笑容,温声说道:“我先前在想事,棠之你说了什么?”
陆棠之眉目弯弯便又说道:“我说王姐姐不必担心,二哥皮糙肉厚的,挨一顿鞭子也不会有事…”她说到这,是看了看周围,才又靠近王昉低声说道,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王姐姐,你喜欢二哥吗?不然,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王昉被她这话噎得哑了声…
她的确是担心陆意之,可这也不过是因为这事全因她而起,她不希望陆意之因为她受到什么伤害。
至于喜欢?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陆意之?
若有可能,她根本不想与这位未来的五军都督有任何接触。
就如那人。
王昉抬眼看着陆棠之那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带着无尽的好奇与天真…她面上有些无奈,伸手轻轻点在人的额头,想了想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只是开口说了句:“你呀。”
陆棠之捂着额头嘻嘻笑着,她还想说话便看到徐静嘉已有丫鬟扶着走了出来——
王昉看着她面上神情,也转身看去,便见徐静嘉云髻高堆,身穿大红婚服...徐静嘉面容不算顶顶出色,平日又大多素雅装扮。
因此这与往日的这份不同,恰好最是直击人心。
她站起身,迎上前,握着人的手笑着说道:“我看啊,明儿个陆大公子怕是该失神了。”
徐静嘉脸一红,她其实不惯这般打扮,总觉得有几分不舒坦——
偏偏这是婚服,她即便不习惯却还是得穿。
不过,她想起那个木愣子,也不知她看到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