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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庶吉士与好友当中, 就数崔洛与顾长梅的年纪最小, 但今年也才十七而已。
在时下,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
裴子信刚及弱冠,他与王殷雪的婚事就定在了今年年底, 眼看着曾今熟悉的大伙们都已成家立业,王宗耀一手搭在崔洛肩头, 看着她粉白的侧脸, 笑的有些惋惜,他带着醉意道:“崔洛,你可知当年在晋江书院,我梦见过你是姑娘家。若真是如此,我定会娶了你为妻,可惜了,梦终究只是个梦。”
在场好几人都沉默了起来,尤其是顾长梅, 这也是他做梦都盼着的事呢,可惜了.....可惜.....
崔洛被一口梅子酒呛到了。
已经纳了两房美妾的胡勇接了话, 笑道:“岂止是你, 我也梦见过。话说起来, 崔洛成婚快一年了吧?崔夫人肚子可有动静?崔洛.......你.......”他上下打量了崔洛几眼,冲着她眨了右眼道:“我这里有几幅包你生儿子的方子, 你这小身板不多补补是不成的。”
一语毕, 同席之人的目光又纷纷投了过来。
胡勇不说还好, 他与王宗耀这一番话让众人更加注意到了崔洛的外表与她的体格。
不过, 人家好歹也是罕见的连中三元的文曲星,文弱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
崔洛放下杯盏,脸上淡定的接受众人的审视,她已经打好了腹稿,将孔圣人那套搬出来为自己辩解时。然,这时肩头突然一重,她一回头就看见顾长青站在她身后,大而宽的手掌力道均匀的摁在她的肩头,道:“表弟,你跟我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顾长青自带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威慑感,他一出现,众人眼中的好奇与看热闹的心思立马就消减大半。
不管他说什么,以及找崔洛是不是真的有事要问,俱让人看起来正经肃重,不敢过多揣测。
崔洛又感觉到肩头一重,像是被他捏了一下。
她反应了过来,顾长青是来救场的!
崔洛起身时,因为灌了几杯酒下腹的缘故,险些脚步不稳,不过顾长青的却是不动声色的将她稳住,他站在她身侧道:“园子里人多,表弟......你跟我出去一趟吧。”
崔洛应了一声,心里还挺感激顾长青伸出援助之手的。
出了梅园,依然可以听见伯府的喧嚣与热闹。洗三礼的仪式已经结束,住的稍远的近亲陆陆续续开始离开。但王宗耀等人不喝到天黑是不会罢休的。
此时,日头已经渐渐西斜,春风从东面拂过了过来,撩的人心浮躁。顾长青觉得自己的定力愈发不如从前了。但他也不排斥这种改变,既然已经决定了某件事,便不再犹豫后退。
她有自己的抱负与肩头的担子,那么他也不急,反正他也不想娶旁人。
宁缺毋滥是顾长青现在最真实的想法。他也曾想过等到时机成熟,遵从家中的意愿,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相敬如宾,繁衍后代,也算是完成了一桩任务,不添加任何情分在其中。
但自从两年前知道了崔洛的身份起,顾长青便推翻了以往所有的认知。
如若最后的那人不是她,那还不如孤身一人。
梅园外面是一片小竹林,再往前就是伯府后花园的小青丘。每逢入春,还有泉水潺潺而过,景致很美。不过,最为让崔洛喜欢的还是那一片看不到头的竹林,大兴钱庄的崔府也有这样的文竹。
顾长青好像明白她在想什么,解释道:“是母亲嫁过来后,父亲命人种上的,以免她念家过度。”
他口中的‘母亲’自然不是他的生母,而是崔洛的姑母-崔心兰。
顾长青这个人看着冷漠,其实对身边的人极好,就算是继母,他没有故意的偏见或是苛待。
崔洛觉得,或许她都不曾真正认识过这个人,她还怀疑过弄死自己的人是顾长青。
可此刻看来,也不太可能。
她与他根本就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但如果最后还是各司其主的话......就说不定了。
一思及前两世的短命,崔洛就头疼了,她揉了揉太阳穴,看着落日西沉的方向,竟有些不舍这充满波折的人世。
“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那梅子酒虽好喝,也不可贪杯!”顾长青嘴上虽是在叱责,但那双素来幽冷如千年古井的眸子却是带着笑意的。
他其实并不排斥崔洛醉酒,但只能在他面前醉。她此刻这副朦胧之态可比平日里的狡黠要可人多了。
崔洛笑了笑,压根没有觉得自己犯错了,道:“君子哪有不喝酒的。表哥刚才也看见了,我这体格已经让人嘲笑了,总不能连酒都不会喝。”酒劲上来之后,她的话更多了,“过阵子,我夫人再生不出孩子,保准还有人嘲笑我。看来.......我还得纳几房妾。”
顾长青一僵,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崔洛面前的落日余晖。旁的事,他倒是可以帮衬她,至于生孩子.......有些难度。
崔洛看着顾长青盯着她看,才想起来还没道谢,“多谢表哥方才解围,其实我原以为......你两年前会去揭发我。总之,我是真心感谢你的。你也知道崔家不能没有男嗣,我是祖父唯一的盼头了。我爹已经入赘高家,要是我再成了女儿家,祖父怕是承受不了。”
说起崔范此人,顾长青也是很不齿的。他敬重崔老爷子一来是因为他的为人,二来是因为两家的姻亲关系。至于崔范,顾长青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崔老爷子虽然考过秀才,但为了家中生计,还是弃儒从商了,他当里长这么多年,还没有传出一件有损名声的事出来,大兴钱庄的崔善人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
而崔心兰虽是继妻,但为人憨厚老实,美则美,连一点心机也无。
顾长青很诧异,怎么崔家会生出崔洛这样的后代?
或许真是崔家祖坟冒青烟了。
“你不用谢我。”顾长青不太喜欢崔洛跟他客气。
萧翼既然能保她周全,那么他也可以。
顾长青这人做事一向是不声不响,直接果断。他已经与萧翼摊牌了,那么就没有必要在崔洛面前遮掩。他想告诉她,他的心思,他的想法,甚至是他对二人将来的打算。
她想什么时候全身而退的时候,也是他开始筹划的时候了。
“崔洛!”顾长青突然面色一正,语调也严谨了几分,他高了崔洛一个头,两人靠的很近时,只能低垂着眼眸看着她。
崔洛脑中嗡鸣,听见有人在唤她,便嗯了一声。她一抬眼就看见顾长青融入了一片橘黄色的暖光之中,像是从佛光中走来,她咧唇一笑:“旁人都说表哥是罗刹,我倒觉得是神仙。”毕竟很少有凡人坐着睡觉的。
顾长青被崔洛这句没来由的话给弄糊涂了。
他是神仙么?
所有人都惧他,怕他,他也知道自己的双手从来都没干净过。
罗刹!
他是罗刹!
顾长青眸底涌上一层悲鸣,这世上有些人连做个好人的资格都没有。起码他是没有回头路了。
这时,甬道上走来一男子,他看见竹林下的一双人时,突然止了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迟来的朱明礼,他站在楼花窗一侧,迟迟没有上前,还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退下。
不远处,夕阳染红了竹林,那二人一个眉峰英挺,气度雍容;另一个身姿纤秾合度,粉颜酡红。画面唯美的让朱明礼不太相信。
顾长青怎会跟崔洛这般亲密?
朱明礼与顾长青是一道长大的,他是什么秉性的人,朱明礼一清二楚。
他不由得站在墙角多看了几眼,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想了想,又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顾长青察觉到了动静,他侧目一看时,四周却是没有任何人。
崔洛顺着他望的方向看了过去,道:“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人偷窥,那人穿的是团花纹绸缎的袍子。嗯.....三殿下?”
顾长青眸色一沉,“他今日晚些才会来府上,或许是他吧。”
崔洛问心无愧,没有什么需要刻意藏着掖着的秘密,她道:“三殿下还有这个爱好?”她迷人的唇角突然溢出一抹轻笑。
朱明礼也喜欢窥视?
可能是因为崔洛平日里伪装的太好了,顾长青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种神色。
“怎么了?你觉得三殿下如何?”顾长青趁着她还未彻底清醒,想打探她的真实想法。
崔洛跟萧翼走的太近,这无疑对他很不利。顾长青不希望有朝一日看到崔洛跟他站在对立面。
崔洛晃了晃神,肯定不会当着顾长青的面将朱明礼的真性情说出来。换言之,朱明礼也没有错,唯有人情达练才能活的更久。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说说。表哥,既然三殿下来了,你快去招呼一二,我一人在这里吹吹风就该回府了。”崔洛笑道。
顾长青隐约感觉到一股失落。
他是何等的精明,一眼就看出来崔洛不欲跟他说实话。她是在防备着他?那.....在萧翼面前,她也是这个样子么?
顾长青心头不太痛快,平生以来终于尝到了嫉妒羡慕的滋味。
“那我先过去一下。”顾长青的手轻轻落在了崔洛肩头,指尖碰触她细白的下巴时,突然又如触电一般移开了,速度极快。这之后,他转身就走,生怕在崔洛眼中看到排斥与不悦。
顾长青很快就见到了朱明礼。
看来,他是真的魔障了。崔洛都能察觉到来人是朱明礼,他今日却是一无所觉。
朱明礼身边的随从都站在几步开外,他摇着折扇,笑了笑,“长青,怎么崔洛没有一起过来?”他眼中带着审视。
顾长青自然看出来了,转而道:“她喝多了,在后院歇着。”言罢,他虚手一请,领着朱明礼去了前院。
朱明礼却将折扇挡在了顾长青臂弯上,身子靠近,压低了声音,道:“难怪长青一直不欲娶亲,原来是已有心上人。”这话已经很挑明了。
顾长青没有反驳,那样太过违心,而且他潜意识里并不想反驳,他甚至于想向全天下承认这件事情。这种心情根本不符合他一贯的沉稳心机。
朱明礼又道:“崔洛是可用之才,长青这样做,我很支持。”
顾长青闻此言,陡然之间蹙了眉。
原来朱明礼是这样想的!顾长青依旧没有反驳,但他靠近崔洛绝非是因为想拉拢她。
可面对朱明礼,顾长青并不想说太多,崔洛与他之间的事,旁人无需插手,他岔开话题,“我父亲在书房等你,殿下且随我过来吧。”
朱明礼笑了笑,便也不追问了,但他心里的疑惑一时半会并没有彻底消散。崔洛的确是男儿中少见的俊美,可顾长青真的可以放下所有包袱,去心悦一个男子?
朱明礼欲言又止,跟着顾长青去了承恩伯的书房。
*
三日后,刚入夜,顺天府府尹与大理寺两位少卿大人被连夜召见。
乾清宫内一片萧索冷厉,因着刺杀高丽公主的杀手一直没有找到线索,帝王勃然大怒。
没过多久,顾长青与萧翼被单独宣见,这之后又是一番训斥。
帝王的脾气似乎愈加不好。
他二人如同山峦坚定,被痛斥一顿之后,皆是面色如常,风姿如旧的走出了乾清宫。
随后,汪直也大步迈了出来,叫住了萧翼与顾长青,“两位大人且留步。”
萧翼与顾长青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但与此同时,汪直也是二人共同不喜欢的人。
“何事?”两人异口同声。
虽说萧翼与顾长青不愿意承认,但近日二人步调一致的次数大大频繁。
汪直笑里藏刀,行至二人跟前时,道:“两位大人有没有察觉皇上有哪里不一样?”
伴君如伴虎,帝王什么时候动怒都是他的自由。做臣子的没有置啄的余地。
萧翼未言。
顾长青也不语。
独剩汪直一人迎着夜风,俊脸一阵尴尬。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常态,笑道:“皇上服用的丹药出了岔子,杂家听说是冀州所供的朱砂不良导致的,两位大人为了朝堂太平,可得想想法子啊。”他长叹了一声,一副为了朝廷操碎了心的样子。
萧翼与顾长青根本不相信汪直所说的半个字,两人闻言后,齐齐转身,像是没有听到汪直所言。
汪直也不恼,笑眯眯的目送着萧翼与顾长青离开,半晌才淡淡道:“哎!冀州可是突破点啊,怎就无人信任杂家?杂家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见,对皇上更是视为良主,为何这些人都将杂家的话当作耳旁风了?啧啧......你们不去,杂家让小白去冀州!”
中公站在宫殿外看着汪直自言自语了好一会,才走了过来,“义父?萧侍卫与顾大人都在走了,皇上今日要去凤藻宫,您可别在这里站着了。”中公提醒道,他发现义父‘发呆’的日子也很频繁。
汪直听到凤藻宫三个字,本能的扯了扯唇角,转身往乾清宫内走时,对身侧的中公道:“干儿子,小白要是去冀州,杂家是不是也该去一趟?”
中公眼睛发直。
崔先生不是在文华堂么?什么时候要去冀州了?三年观政期还没满,而且状元一般都会留京的。
“义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中公想了想,拍马屁道。
汪直眼神慈祥的多看了中公几眼,“好儿子,你也该有个义母了。”
中公更加费解了,“!!!”
这厢,萧翼与顾长青先后走出了宫门。两人又在长道上齐齐止了步子,像是都有话要对彼此说。
萧翼的强劲不仅仅表现在权势上面,他道:“顾长青!洛洛几天前可是喝醉了?在伯府?”
面对这种质问,顾长青只是淡淡道:“是又如何?洛洛还不能喝酒了?她想喝多少那也是她的事。”
萧翼太清楚崔洛有多容易暴露身份,寻常的模样也就算了,要是醉了更是娇态百出。
萧翼眸色一冷,“我当然要管她,而且这辈子管定了。”
顾长青不打算退让,他道:“萧翼,你难道不觉得洛洛跟我在一起更合适么?这天下绝对不会容忍兄妹二人有任何男女之情的。”
萧翼拳头一紧,而这时,顾长青随手抛开了手中的绣春刀,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响彻长道两侧。两人这是要肉搏了。
萧翼:“长青是不打算放弃了?”
顾长青:“那你呢?你为何非抓着她不放!她根本就不愿意不是么?”
这话戳到了萧翼的痛点。
守在宫门处的禁军往长道方面瞄了一眼,谁也不敢上前制止。不管是萧翼,还是顾长青,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
守门禁军正纳罕着,就见不远处的两人依旧动手互殴了起来,场面骇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
崔洛今日值夜,她从文华堂回来时,已经听到了巷子里更夫的梆子声。
房内是亮着灯的,古月大约还没有睡下,又或许她特意给自己留了灯。
崔洛还挺喜欢有人等待着滋味。
待房门一推开,崔洛却看见了萧翼正坐在她房里喝茶,他脸上的额骨上有一处明显的红肿,像是刚刚被人打过。
崔洛走了过去,笑了笑,表示了慰问,“继兄,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撞在哪儿了?”男人嘛,都要面子,她总不能问萧翼怎的被人打了!
萧翼只是喝茶,沉默代替了他所有的回答。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来,道:“顾长青比我伤的更厉害!”
崔洛一愣,“........你跟表哥打架了?”
萧翼再次沉默,就那样一直坐在那里,不离开,也不动作。
崔洛陪着他安安静静的端坐了半个时辰,她实在困的厉害,就让古月今晚出去睡,她给萧翼拿了一瓶药膏,自己则合衣上了榻,“继兄,你自便,我先睡了。”
又过了一会,外间还是没有动静,崔洛通过纱帘,看见萧翼的背影如石雕一样,纹丝未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崔洛起榻时,屋内再也没有旁人,待古月携丫鬟进来伺候她洗漱时,崔洛问:“你家主子近日是怎么了?”
古月看着罪魁祸首,违心的闷闷道:“恐是朝堂上不顺心。”
崔洛‘哦’一声,净面之后,又吩咐了李镐特意送了一份跌打金创药去侯府,继续表示一下慰问。
不出一个月,高丽使臣终于入城了,第二日便是朝贡。
朝贡之日,文武百官在殿内两侧侍立。礼部官员宣读礼册上的贡品。朝贡后,礼部官员奉旨赐宴于会同馆,新科的一甲进士也陪同在侧。
王宗耀是礼部新上任的尚书之孙,又是四夷馆的佼佼者,这一次也参加了会同馆筵席。他很惊讶于崔洛的高丽语学习进度,“崔洛,你是怎么办到的?我学到你这个境界足足花了一年功夫。”
崔洛笑而不语,这要怎么说呢?
这时,一华贵身影被一众宫女嬷嬷簇拥着,巧步如莲的走了过来。
王晨熙代表着高丽,但她出席这样的场合依旧是戴着面纱的,她一步一莲花,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眼球。
崔洛抿了口茶,低垂着眼眸思量了起来。她觉得此女很不简单。上辈子能勾搭上了皇帝,她来京城的目的肯定不是与太子联姻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