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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青一向喜欢用实际行动证明一切。
他不会与朱明礼进行口头上的争执或是狡辩。
而事实是, 他无法狡辩, 他的确是喜欢崔洛,这是他这辈子最能确定的事了。与他肩上的抱负一样,成了他的信仰。
朱明礼的手臂被顾长青一点一点的推开, 直至二人再次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几寸的距离时, 顾长青道:“我先回去了, 殿下留步!”他淡淡道。单从表面上去看,似乎并没有动怒。
这算是顾长青第一次变相的违背了朱明礼的意思。
已经到了点灯时候,厅堂内却是昏暗潮湿,朱明礼目睹着顾长青从他身侧离开,直至堂内独留他一人听着落雨霹雳,他仰面感受着无孔不入的孤寂,良久才兀自道:“长青,若真有那么一日, 你千万别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无奈。”
生在帝王家, 想做一个善人都没有资格。朱明礼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崔洛还为入睡, 她一人在圆桌边坐了一会, 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走。若是没有政绩,她就别想再调回京了!
窗棂上映着一个人影, 从体格身段上, 可以看得出来此人是顾长青。
这人影一直没有动, 崔洛等了一会, 问道:“是表哥么?”
顾长青应了一声,想跟她在一起的欲/望愈发强烈,甚至于产生了抛开一切的担子与家族使命,就此带着她远离纷争,去过那种男耕女织的寻常日子。
但,顾长青始终没能跨出一步,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或许他累到无法承受的时候,他真的会不顾一切了。
顾长青应了一声,“我就在你隔壁,晚上有什么事,你可以叫我。”
他好听的嗓音隔着窗棂传了进来。
崔洛是不怎么信任朱明礼的,他那人心机太沉了,其实有顾长青在,她倒是放了心,“好的,我知道了。”
外面的人沉默了,片刻才离开。
紧接着,崔洛就听到隔壁门扉开合的声音。
此刻,暴雨依旧,哗哗成片,仿佛人世间成了一方水帘洞。但如此一来,却衬得室内诡异的安静。
崔洛从京城奔波至冀州,着实已经累了,她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这就是没心没肺的人最好的优势。
顾长青没有掌灯,他躺在榻上,身上的衣裳没有褪去,但凡是在外执行任务,他就很少脱了衣服睡觉,以便随时应对突然事件。
这种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多少年了?他都记不清了。鲜少会有彻底放松的时候。
他深吸了一口气,今晚没有点安神香,竟也渐渐的困意来袭,睡的很踏实。
好像只要离着她近些,一切都会安好。
*
汪直掳了袖子,露出了半截坚实却很白皙的手臂,那上面还腾起了骇人的青筋,每一处都呈现出野性与张弛的力道。当手中的马鞭一下又一下抽到在跪地的男子身上时,他眸中充血,一字一句道:“我问最后一遍!你们的人究竟将我的小白捉到哪里去了?!”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面前的人煮了吃掉。
被擒住的人都是之前在破庙埋伏的男子,便衣锦衣卫早就撤离。这些男子根本不知崔洛被谁人所掳。
他们也觉得很冤。
但无论如何招供,汪直就是不信,一口一句的声称,他的小白就是被这些人捉走了。
一开始,古月和尧羽还在一侧帮衬着审问,但几个几个时辰之后,也独他才有这等耐心与体力继续审问下去。
男子浑身是血,昏厥的那一刻也没能吐出半个字。
汪直气的潋滟的眸子发直,抱头在破面内踱步,“我把小白丢了......我的小白丢了.......小白她丢了.....”
尧羽与古月面面相觑,一直都觉得汪直不太正常,原来真是如此。就连尧羽这样单纯的人也看不下去。
古月叹了一口,她很好奇崔洛是怎么让汪直也死心塌地了,道:“汪直!你不要再踱来踱去了,对方既然将崔大人掳走了,那便没有杀意,否则大可在这里动手,而且我怀疑今日出现的两拨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为今之计,还是先去冀州衙门,崔大人的上任文书还在我这里,等调动了差役才更好着手查办,区区咱们这些人还远远不够。”
尧羽点头,赞成了古月的话。
汪直的态度有些痛心疾首,看上去并不像真实的。
古月怀疑他在演戏,但看着他一个八尺男儿痛苦的如同丢失了自己最为心爱的东西,她又失语了。
崔洛啊,你到底祸害了多少人?就连宫里的太监也不放过?!
古月面上虽没有表现出有多担忧,但崔洛不见了,她首先就得受罚!
“事不宜迟,咱们出发吧,或许还能在两日之内赶到冀州镇。”汪直提议道。
可外面的黄土路泥泞不堪,别说是马车了,就是人也难以行走。且马匹的数量也不够,不足以让众人上路。
“天色已黑,还是明天吧。”古月发愁道。她还是第一次盼着崔洛活蹦乱跳,不要出任何的差池。
汪直接连踢了地上的男子几脚,最在意的发髻也不顾了,玉扣斜斜的垂在墨发上,样子浪/荡且颓/唐,“小白若是出了任何意外,我一定.......一定会让这些人陪葬!”
古月:“..........”她不明白,汪直这又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连太监都免不了被崔洛‘下蛊’?!
*
此次一早,天际短暂的放晴,但乌云遮空,一看便是还会下雨的预兆。
崔洛醒来后才继续开始愁思,这样雨天,再有几日下去,老百姓的耕种又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将来不会是个好官,老天也想让冀州泛滥,她还能好端端的安睡?!实在罪过!
兀自谴责一番,崔洛洗漱后才走出屋子,这个时候顾长青已经站在回廊下有一阵子了,见她出来,转过身道:“想不想出去走走?”
崔洛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朱明礼让顾长青将她带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达成一致,对付冀州恶霸与贪官,而后解救贵妃娘娘么?
但白莲教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想要彻底铲除谈何容易?若是贵妃娘娘被人囚禁在了冀州,那崔洛就更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仕途了,所以说.......冀州被白莲教控制了?
这个真相太过可怕。
顾长青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这次也不怕她会误会,道:“你刚来冀州,对此地人生地不熟,我带你出去逛逛,正好去.......挑料子。”他指的是束胸的棉布。
崔洛一个晃神,瞬间理解了过来,绷着小脸应道:“好,那就劳烦表哥了。”
若是与旁人商榷这件事,崔洛多少都会难为情,但顾长青依旧肃重清冷,好像根本就没将她当作一个姑娘家,为此,崔洛才松了口气。
顾长青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带着崔洛到了一处集市,在此之前,崔洛看见了石牌楼上的刻字:西王镇。
原来她还身处西王镇,只是不知道汪直与古月现在又在哪里?
西王镇不大,肯定比不上京城的半分繁华。二人在一处包子店停了下来,黄土路着实不易行走,崔洛一脚踏在上面,便拔不下来了,像是被吸住了。
崔洛:“........”
顾长青见势,眼底溢出一抹浅笑,抬臂拉了她一把,很轻松就将她拉到身侧,他可能存了心稍微用力,直接将崔洛带到了身侧,低低道:“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当父母官?”
他这话太温柔,崔洛诧异看了他一眼,“是啊,原先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些事,今后还得多多学习才能有所进益。”
顾长青只是随口一说,她还来真的了,她生的就跟一碗刚出炉的豆腐脑一般,怎能去体验民间极苦?
顾长青蹙了眉,他举荐崔洛可不是真的为了她的仕途,他也是个自私的人,这次离开京城起码数月,届时还不知道萧翼会与崔洛怎样?
顾长青很后怕,若是崔洛真的喜欢萧翼,他该怎办?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一个正直的人,心甘情愿的放手。
到时候,就算不择手段,他都会让崔洛留在他身边,哪怕仅仅是.......待在他身边。
进了包子铺,老板娘热情招待,小地方很少会出现顾长青与崔洛这等气度的人,一看便不是普通过路人,“两位要吃什么包子?我这店里有猪肉包子,青菜包子,还有萝卜馅的。”
崔洛不挑食,包子铺不大,品种也少,她道:“表哥你决定吧,我随意。”
顾长青每样叫了一碟,又让老板娘给崔洛煮了两只鸡蛋,“你今天看到了这个地方有多贫瘠了?”他看似无意说了一声,又添了句,“冀州急需治理!”
崔洛吐了口气,点头道:“嗯,表哥说的是。”只觉压力山大。
包子品种虽少,但口味还不错,崔洛剥了鸡蛋壳,自己吃了一只,留了一个给顾长青,她还好心帮他剥了壳。
顾长青静静的等着她做好这一切,几乎是两口就将鸡蛋吃了。
崔洛见他面色古怪,噗哧笑了出来,“表哥,你可别告诉我,你没吃过煮鸡蛋。这鸡蛋可不能这样吃,会噎到的。”
崔洛递了杯温水过去。
顾长青一愣,俊朗的侧脸又红了。
他自诩能力过人,整个承恩伯府都是他一人操持,更别提北镇府司了,今日却是被一只鸡蛋给出卖了。
他微囧。
男人从来都不喜欢在自己心悦之人面前丢丑。
顾长青喝了口水,将堵在喉咙处的蛋黄咽了下去,等着崔洛笑完,他才定定道:“你觉得很好笑?”
顾长青态度严肃,崔洛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还好。”
见崔洛脸上突显疏离,顾长青也寻思了起来,他适才无非是不想让她看笑话。伯府锦衣玉食,鸡蛋都是做成羹汤,他还真没吃过整只的鸡蛋。
想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手底下直接可调配的人马已达成千上万,他怎能被一只鸡蛋给拂了颜面?
顾长青本不是一个在乎旁人看法的人。
但崔洛的看法,他很在意。
顾长青灌了杯温水下去,不甚喜欢崔洛防备他的样子,她在萧翼面前一定是随意大笑的吧?
也是了,萧翼远比他会讨的女子欢心。
“你想笑就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顾长青定定道。
崔洛莞尔,“我并非想取笑表哥,就是觉得诧异,不过想来伯府的膳□□致,哪会这样吃鸡蛋,我幼时还跟李镐上树掏过鸟蛋........”她不知怎的突然就谈及了这些记忆中模糊的事情。
李镐.......对了,还有一个李镐!
顾长青薄唇微抿,道:“你很信任他?”他也是桃花村来的,不可能不知道崔洛的身份。
崔洛接了话,“恩,都是一起挨过饿的,他不会出卖我。当初为了给我弄口吃的,还险些被人打瘸,幸好他来了京城,不然怕是早就没命了。这些年虽是国泰民安,但还有诸多地方太过贫苦,这些都是朝廷看不到的。”地方官员为了政绩,每年上交税银不会少一钱,真正苦的还是最底层的百姓。
这话有些严肃,崔洛心怀抱负,她也想当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正如裴子信立志于抓贪官,而她呢.......是想求得百姓温饱,这才她的为官之本。
顾长青手底下的人遍布朝野,乃至五湖四海,他当然知道崔洛所言属实,可自古以来还没有人能做到让天下人都能有衣可穿,有饭可食。
他低头一笑,像是在自嘲,小崔洛的心胸大着呢,哪里会记得一只鸡蛋引起的囧事!
崔洛:“表哥又在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异想天开了?”古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如何能改变!
顾长青正色道:“没有。”他态度转为严肃,“崔洛,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崔洛有点感动,“所以说,其实表哥也是一心念着百姓的?我就知道权贵之中也有不一样的人。”
顾长青:“........嗯。”他的意思,她终究没有彻底明白。
两人用过早饭,就去了成衣铺子。西王镇还算热闹,一眼就能看到集市上最为醒目的“衣铺”二字。
崔洛的目的很直接,那就是买几匹裹胸的棉布,最好是能多买几匹,也好用来换洗。
顾长青没有进入铺子里,他在铺子外面止了步,“我在外面等你。”
崔洛见他神情古怪,也没有太在意。
待店铺老板给崔洛包好棉布时,她瞅了一眼外面的男子,一下就认出了顾长青。毕竟像他这样的人,西王镇根本就找不出第二个出来,中年女子笑道:“哎呦,这不是昨个儿早上来买衣裳的公子么?为了挑件小衣,比划了大半天,大约是给心上人买的。”
崔洛闻言,那抹玫红色在脑中骤然浮现,一想到是顾长青亲手挑的,且她现在就穿在了身上,崔洛的耳根子不由自主的红了。
崔洛付了碎银子,抱着包裹快步走了出来。
顾长青见她神色匆忙,关切的问:“怎么了?”
崔洛左右四顾,想方设法挥散脑中的画面,她看着远处浮动的乌云与将露未露的日头,定了定神,道:“快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顾长青还想跟她单独待一会,他一个铁血冰冷的人,突然有一天变得柔肠温柔了,这种变化便无法更改,甚至比普通人的执着还要强烈。
他顿了顿方道:“好,这就回去。”
两人还没走几步,就见集市上渐渐涌来十来号人。紧接着,看热闹的百姓陆续增多,黄土长道被踩的愈加坑洼不平。
这时,一辆驴车从不远处缓缓驶来,那车上像是绑着一只猪笼似的竹制牢笼,待定睛一看,里面竟关着一人。
确切的是个女子,只是她面容被湿透的头发遮挡,已经憔悴的不像人样,更是衣衫褴褛,缩成了一团。
崔洛微惊,“出了什么事?”
时下女子地位底下,各地被浸猪笼的女子不在少数,崔洛觉得等她发迹之日,一定要禀明皇上,这个恶习务必得改。
每年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女子要经历这场噩梦。
看热闹的人群分开两侧,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不是蒋二爷前几天才抢来的夏家姑娘么?”
“可怜了,估计又是个短命的,落在蒋二爷手里,哪还能有活命!”
“哎!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大伙且看着吧,一会又该下雨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在冀州,蒋家就是王法!”
崔洛听了一会,一门心思都在‘蒋家’上面,那件碎花小衣的事也给忘了,她压低了声音,问顾长青:“表哥,你说这个蒋家会不会就是那个蒋家?”
她意有所指。
顾长青目光柔和,“看来,你之前做了不少功课。没错,蒋二爷正是蒋尚龙的胞弟,此人无恶不作,借着蒋尚龙盐运司副使的身份,不知做了多少恶事!”
崔洛叹道,“是啊,一个蒋家就是个难题,还有一个真定府府尹曹迁!”
顾长青对崔洛刮目相看,她每日都能给他惊讶,“你已经知道曹迁是蒋尚龙的小舅子了?”
崔洛眨了眨眼,天真无邪,仿佛她就是个不问世事的贵公子,但顾长青此刻才知道,崔洛或许是个深藏不漏的。
她道:“恩,我在京城的确查过冀州大小官员,发现蒋尚龙问题不小,然后无意间才知道曹迁与蒋尚龙的关系。”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范荆查到的,崔洛此刻发现将范荆安插在大理寺,当真是极佳的选择。
曹迁已过五旬,比蒋尚龙还大了几岁。然蒋尚龙为了利益,将家中幺妹嫁给了曹迁做继室。
有了曹迁这座靠山,蒋家在冀州愈发猖狂。
崔洛抬头看了一眼顾长青,“表哥,这件事我非管不可,你可愿意帮我?”她一个人还真是没有办法对付地头蛇。
顾长青勾了勾唇,别说是帮她了,命给她都行,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便足以。
他喜欢崔洛依靠着他。
顾长青问:“你有法子了?”
崔洛点头,“恩,法子倒是有一个,就得看老天帮不帮忙了?!不过,眼下还是先救了那姑娘再说。”
顾长青都没想出法子,但崔洛已经向他求助,他还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命锦衣卫将蒋家二爷给杀了。
他眸中再显惊讶,“说来听听?”
顾长青微微弯着身子,崔洛便掂起脚,一手遮着唇,一边在他耳边说了一遍。
那温和如三月暖风的口气柔柔的扑在耳侧,顾长青忍不住,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几分。
待崔洛说话,他像受了大刑似的,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就按你说的办。蒋二爷会将那女子沉潭,我会命人暗中去救下,你先跟我回去,你我再办其他事。”
崔洛点了点头,上了马车之后,愤恨道:“蒋家一个都不能留!”
顾长青还沉静在方才的一幕当中,他盯着崔洛的唇,一张一合的很可爱。
崔洛以为他在沉思,问道:“难道表哥觉得我太狠了!可这世上的恶人如果不除尽,遭难的只会是普通老百姓。我已经查清了,蒋家没有一个人是冤枉的。现在关键就要找证据了。至于得罪了朝中官员......我也不怕。”
顾长青回过神,清咳了一声,“你说的没错,蒋尚龙是该杀。”他微微一愣,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成了那种贪/恋/美/色/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