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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姑娘好雅兴,本王不知你居然还有偷窥的喜好。不如你和本王说说,都看到了些什么?”
芳年只觉头皮发麻,若说她重生之后最不想见的人, 就是这位七王爷。说来也怪, 前世里,她除了隔着人群看过他一眼, 两人再无交集。
他对她而言,是活在传说中的陌生人。仰视一般的存在, 高高在上, 遥不可及。
为何重生之后频频遇见, 短短两三日内, 见过三次, 次次交锋,实在是令人费解。想来因为她重活,许多事情定会和前世不一样。
她如此想着, 心里释然一些。
“回王爷,臣女是来寻慧法大师的。通灵符珍贵, 臣女的祖母命臣女来向大师道谢。”
元翼自是不会相信她的话,若是她真是来向慧法大师道谢的,为何要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
“既是来道谢,怎么不进去?”
“臣女怕打搅大师清修, 正在犹豫, 恰巧碰到王爷。”
她说的话, 他一个字也不相信。这女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睁眼说起瞎话来,脸不红气不喘,想来是惯用如此伎俩的。
两人站着,他身姿高挺,足足高了她一个半头。她在女子中,算是身量中等的,比起他来,可用小鸟依人来形容。
元翼低垂着眸子,刚好能看到她鼻尖处细小的汗珠,一颗颗晶莹剔透,像透明的甘露。
想必定是清甜无比,他想着,喉咙处滚动一下。
忆起那香甜的鲜血,体内似有什么东西在苏醒一般,他忙念了一遍清心咒。
这个女子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昨日里他故意引得毒发,命自己的心腹隐一取来其它女子的血,那血还未端到跟前,他就能闻到其中的铁锈腥味,厌恶至及,根本无法入口。
不仅一个如此,试了十来个,皆是如此。
他赶紧挥退隐一,趁着神智尚清,独自去寒潭泡着,方才回来。刚刚换好衣服,就看到脑海中念着的女子正猫在菩提树后面,贼头贼脑。
这个不安分的女人在此地做什么?
他心里想着,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站在她的身后。面对他的质问,她谎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这个谎话精,胆子可真够大的。
要是以他平时的性子,这女子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在山洞之中,就凭她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的身子,就足够她死一百回。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容忍她活着。
现在他知道原因,是因为她的血,她的血是良药。
芳年不会知道,在这瞬息之间,对面的男子心思如此复杂。她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谦卑恭顺。
饶是如此,看在元翼的眼里,她仍是那么的放肆。就连她发上的髻子,也与众不同。不是时兴的元宝髻或是仙姑髻,而是并不常见的双平髻。髻子未用头油抹平,几根碎短发翘起,和她人一样,不服管教。
“既然傅姑娘要寻大师,正好本王也要去,不如一起同行?”他这句话不像是相商,倒像是命令。说完他就迈开长腿,朝慧法大师的院子走去。
芳年不过是随意寻的借口,她没想到七王爷这般爱管闲事,还要陪她一起进去。事到如今,少不得要再打搅一番慧法大师。
她跟着他的身后,日头斜在头顶,在他的身后投下暗影。她每走一步,都快要踩到他影子的头上,偏又晚一步。
仿佛是找到一个乐子般,她快速走起,想踩住他的身影。
左踩右踩,一次也没有踩到。
她轻轻地做着小动作,突然影子定住,她心头一喜,暗思着马上就能踩到了。
猛然间,撞了一堵人墙。
原来她只顾着踩元翼的身影,却不想被他发觉,阴着脸转身。两人的身子贴得极近,她撞到的地方正是他的前胸,不软不硬。她的眼前仿佛出现在山洞中见过的美景,她知道看起来并不结实的男子,实则劲肌有力。
不期然般,她红了耳朵,嫣红隐有漫上双颊之势,她的心不受控制般地狂跳着,脑子里嗡嗡作响。
元翼暗沉沉的眸子浮起薄怒,恼怒她的不知羞,浑身散发着寒气。
她正晕头转向中,一股冷冽的寒香,盈满她的鼻腔,激得她脑子立马清醒过来,退后一步。
“傅姑娘好兴致,想踩本王,嗯?!”
她已恢复清明,懊恼着脸,不知刚才自己是中了哪种魔障。听到他的质问,暗骂自己犯浑,一个七十岁的老妇人,怎么还如孩子般,玩起来不知轻重?真是越活越回去。
虽然她确实是越活越回去了,可回去的是年纪,不应该是她的阅历。
“王爷,臣女无意冒犯,请王爷恕罪。”她盈盈弯腰,身姿曼妙有致。看在他的眼中却是另一种惑人,认定她是故意勾引。
“从来没有胆敢踩本王的头,傅姑娘可是第一个,你说,本王该饶你吗?”
“王爷,您常年追随佛祖,必是有一颗菩萨心肠。臣女急着走路,并非有意为之,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臣女一回。”
他面无表情,一阵秋风吹过,宽大的袖子鼓起,随风摆动,如两翼一般,振翅欲飞。冷清的玉颜,高冷的眉目,就像在画中见过的飞天仙人。她恍惚,这情景,就像前世她见他时一样,神圣庄严,仙风道骨。
这般仙人,却长了一颗阴狠的心。
她自叹倒霉,可能是她重生的地点不好,碰到这个煞神,今世要多出如许的事端。
“你的脑子被狗啃了吗?本王说过的话都不记得,本王何曾说过自己有佛心?”
她恨恨地想着,自己的脑子确实是被狗啃了,要不然怎么好死不死的走到这里,还碰到他?
“臣女鲁钝。”
元翼冷冷地用鼻哼一声,骂一句,“蠢货。”
要不是这女人的血有用,就凭她这找死的性子,早就在他的剑下死了不下数百回。
他拂袖,转身走进慧法大师的院子。
芳年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心里叹了一百遍气,低眉顺目如受气的小媳妇般。
屋内的慧法大师盘坐在蒲团上打坐,感觉到人的脚步声,闭着的双目睁开。
元翼轻叩三下门,听到慧法大师的声音,推开门去。芳年在后面看得啧啧称奇,看不出狂妄的七王爷,竟还如此的知礼?
他身高腿长,两三步就迈进去,大刀阔斧地坐在凳子上。
她暗想着自己刚才白夸他,他哪里是知礼,看他那坐姿,比慧法大师还要像主人。
慧法大师已从蒲团起身,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小施主今日来寻老纳,所为何事?”
“大师,今日冒昧登门,实在是小女祖母心里过意不去,命小女来答谢大师的赠符之恩。”
“佛家有云,万事随缘。老纳赠符,皆是因为它们与你有缘,不必言谢。”
“大师得道高僧,自是不会与我们俗世之人一般。无论如何,小女还是要替祖母说个谢字。”
她说得诚恳,摆正姿态的她淡定自若,又带着恰当好处的尊敬。
元翼冰冷的眼神望着她,这女子惯会装模作样,一张利嘴巧舌如簧。明明她躲在暗处偷窥,被他撞见,竟还有理有据地编瞎话。
他一回来,隐一就来报,说昨日和今日成玉乔都来寻过。
成家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他没去收拾他们,他们还敢往刀口上撞。看来还是他太过仁慈,真应该给成家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
芳年被他的眼神看得脚底生凉,暗道此地不宜久留,以后但凡是可能遇到七王爷的地方,她都要绕着道走。
“大师,祖母交待小女的事情,小女已经办妥,就不打搅大师,小女告辞。”
“阿弥陀佛。”慧法大师念了一句。
她也跟着念了一句,退出屋子。
“这位小施主倒是与佛家有缘。”她走后,慧法大师突然冒出一句。
“她?”元翼不置可否,一个不安分的女子,莫要亵渎了佛祖,何来的与佛有缘?
佛祖慈悲,感化渡人。他自认不是善类,不也常居寺中,与佛香为伴。或许慧法大师说的是另一层意思。
慧法大师抚了一下白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老纳听闻元施主昨日又毒发?这个月都发作两回,怕是有些不妙。”
“本王命长,死不了。”
“寒潭虽有奇效,若是泡得久了,也是伤元气。”
这个道理元翼当然明白,昨日是他自己有意为之,催动情念,引得毒发。折腾一回,他彻底弄清楚,除了方才那女子的血,其它人的血对他没有半点用处。
这个女子,还真得好好护着。
原本要派人去监视她,现在倒是监视连带保护一起。
他冰寒的眼眸垂下,心绪复杂难辨。
芳年瞧见她的神色,心知她是半点也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那男子进府如入无人之境,要是以后他想喝血,还不是随喝随取?
这般一想,整个人越发的不好。
大伯官至四品,父亲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府里的守卫都不是吃闲饭的,算起来也有十来个人,怎么就看不住几个大活人?
七王爷大摇大摆地入府,动静全无。若有朝一日,他恼了她,要取她性命,岂不如探囊取物。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泛起凉意的脖子,暗想着自己这条小命来之不易,可千万得保护好了。
梳洗完,照例先去和父母请安。用过朝食后与邢氏一同去怡然院给祖母请安。
她们到时,大房的母女二人也在场。
傅老夫人坐在椅子上,两边分别立着沈婆子和方婆子。傅珍华眼睛红红的,许是哭过。卫氏一脸的心疼,扶着女儿。
二房母女一进去,屋里人齐齐望过来。
芳年乖巧地先向祖母请安,再见过卫氏。
傅老夫人露出赞许的目光,芳姐儿的教养好,在寺中受了佛祖的惠泽,越发的娴静。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恰到好处,令人看了赏心悦目。
“芳姐儿来祖母这里。”
芳年依言,顺从地走到祖母的跟前。
傅老夫人目光慈爱,道:“等会让你娘给你换身新衣裳,我们去裴府走走。裴老夫人几日不见你,必是想得紧。”
裴府与傅府仅一街之隔,在举业巷往南的祥平坊,乘轿子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芳年心知祖母的打算,自是应下。
傅珍华脸冷着,瞧着自堂妹一进屋子,祖母的眼睛里就没有旁人。她心有不平,脸上也带了出来。若说自己非要和芳年争抢裴公子,除了裴公子本身人品出众外,另外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她不服气,不服祖母的偏心。
邢氏听出婆母的意思,请过安后就带着女儿离开怡然院。
按芳年自己的意思,是不愿意再折腾换新衣的。看着邢氏殷殷期盼的眼光,不忍拒绝。
娘虽说是愿意退亲,但心里面怕是还有几分侥幸的吧。
前世里是没有这一出的,那时候自己黯然神伤,伤心欲绝。是裴府的老夫人听到音讯,押着裴林越上门。
也许从她重生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与前世截然不同。
三喜打开衣柜,芳年衣裳布料自是好的,颜色也是时兴的。桃粉、湖蓝、嫣红、丁香色各色都有。
新做的有两身,一身桃粉,一身嫣红。
裴林越喜淡雅,要是平日,她必会穿桃粉的。但现在,她不想花半点心思去取悦他,指了指嫣红的。
邢氏很高兴,芳姐儿长相大气,艳色的衣裙更能提亮她的五官。往常女儿爱穿素净的,自己也由着她。
芳年转去屏风后,三喜抱着衣裳跟去。
很快,衣服便换好。
邢氏只觉眼前一亮,暗想着自己挑的颜色好,鲜艳的颜色十分相衬芳姐儿的长相。衣裳不同,发髻也要重梳。邢氏指挥着三喜,给芳年梳了一个流云髻。
装扮完毕,邢氏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傅老夫人院子里的丫头来知会一声,说老夫人已准备妥当,请芳年前去汇合。
芳年告别母亲,带着三喜前去怡然院。
院子里,傅珍华也在。她也重换了新衣,是月白色的衣裙,头上梳着仙姑髻,淡雅秀丽。瞧见芳年的打扮,明显愣了一下,立马恢复常色。
傅老夫人出来,看到双姝妍丽的两位嫡孙女,心下满意。
府里的下人备了马车,祖孙三人上车。巷子不是很宽,一路上遇官阶高的人家,避让了两回。
出了举业巷后不久,马车侧边靠停。
芳年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哭声和男人的嬉笑声。傅老夫人的脸冷下来,车夫压低着声音道:“老夫人,是柳公子。”
这一说,车里的气氛就变得怪异。
车夫口中的柳公子,可是京中的名人。柳家原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本是一介商户,因为柳家姑娘长得貌美,嫁给了国师府的总管做填房。
国师府的总管,在邑京的脸面,不比三四品的官员小。柳公子仗着自己的妹夫,在京中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的事情没少做,谁也不敢去管。
外面男人猖獗笑声响起:“小娘子,你现在哭得死去活来的,等你进了我的门,保管你就笑得合不拢嘴。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想穿什么绫罗绸缎,本公子都会满足你。”
围观之人还有起哄的,柳家搭上了国师府,近几年赚得钵满盆盈,十分豪富。那女子的哭声渐小,想是认了命,跟柳公子走了。
人群之中还有人在扼腕,酸酸地说着自家怎么就没有貌美的姑娘,言语之间颇为羡慕。
芳年闭目,复睁开。柳家一直到她死,都昌盛繁荣。
这些抢进去的女子,多半确实过上了好日子。到后来,不用柳家人抢,不断地有鲜花般的姑娘自荐枕席。
笑贫不笑娼,自古皆是。
晟帝不作为,朝中大事真正做决断的都是国师。眼下的邑京,不过是表面浮华,内里早就千疮百孔。过不了多少年,这面上的繁华也会消褪,变得斑驳不堪,藏污纳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