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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士珍对我痛快地移交公司一事表示赞赏,特地召开一次乡党委会议,会上高度赞扬了我的无私和大度,表扬我能站稳立场,公私分明,是少有的好干部,并提议把我列为预备党员,他和妇女主任亲自做我的入党介绍人。
会上企业办的人详细汇报了移交工作和之后的安排,月白嫂正式安排在衡岳市负责门店,乡团委书记柳红不再担任乡公司的副经理,解聘奚枚竹、马蓉、卢伊的员工身份。乡企业办重新招聘新人,衡岳市的门店作为苏溪乡驻市区的办事处,由乡政府派出一名工作人员负责。
汇报的最后,企业办的人说:“陈秘书负责经营的两年零四个月,共盈利十万零四千元,主营产品是苏溪乡的茶油、野生菌和其他农副特产。目前租有六十平方门面房一间,二十平方仓库一间。现在乡政府礼堂的四台榨油机,是陈秘书私人出钱购买,属个人财产。陈一凡秘书从公司共支出现金五万八千元,均有发票,但无审核签字,请乡政府考虑处理。”
听完企业办的人汇报,开会的人交头接耳。我闭着眼睛聪耳不闻,五万八的发票,有三万块是乡党委考察花的,当时没找柳书记签字,是因为我说过这笔钱由我个人负责。但现在企业办在移交中没有提过半句我的股份一事,自然我就不存在分红。突然我明白了过来,我的二十万的存折其实还是我自己的钱。
朱士珍听完后没有任何表态,他宣布了一件事,说接到县委通知,苏溪乡新派的党委书记在三天后到任,希望各干部打足精神,迎接新书记。
朱士珍的宣布预示着他已经没有了机会,新党委书记的到任预示着他前途未卜。
会场里叽叽喳喳讨论声一浪高过一浪,原本跟着朱士珍的几个死铁干部发话了,说:“县委的这种做法不合情理,党委书记就应该从现有的乡党委成员班子里产生,原来路不通,就没人来做,眼看着路通了,电也通了,上头就派人来,把我们苏溪乡当猴耍。”
朱士珍阴沉着脸反问说:“怎么当猴耍了?”
乡干部就说:“本来就是。哦,困难在时,县里从来都不管,连派出所想分个干警过来都没人,你们看啊,我们乡管户籍的到现在还是个工人编制,正式干警就郑所长一个人,哪里像个派出所?柳大权书记调去农业局,明看着是升了,可实际谁不知道那就是个闲职?这就叫明升暗降嘛。”
“你胡说些什么?”朱士珍厉声喝止住乡干部的牢骚,说:“县委有县委的安排,当干部的要有思想觉悟。”
乡干部就辩解说:“我是在为朱乡长你委屈啊。你看看啊,柳大权书记调走后,苏溪乡的所有工作全部压在你身上,在你的领导下,我们苏溪乡把电架通了,把路也修好了,眼看着苏溪乡就要改头换面了,轮功劳,你的功劳最大,轮吃苦,你的头发都熬白了,这个书记,就应该你来当嘛。”
朱士珍不动声色地说:“谁来做书记,县委自有安排,党考察干部,要有时间验证。一个人能否经得起历史的考验,不是一件事两件事就能说明,需要一个长期的持续性的考验。我个人感觉还有很多没做好,而且自从代理乡长以来啊,感觉很多事还是力不从心,所以我觉得啊,县委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要全力支持!今天我给大家交个底,新书记来了后,我们大家一定要齐心合力,团结,在新书记的领导下,把苏溪乡的各项工作都搞上来。”
从乡公司移交的会说到新书记到任的事,会议的性质转眼就变得微妙起来。朱士珍的这个会,原来还有更多的内容。
接下来大家都在猜测谁会来苏溪乡做书记。有人说是城关镇的镇长,说此人市里有人,来苏溪也就是镀镀金,混个三年两年,拍拍屁股调上去,苏溪乡还是苏溪乡,不会有半点的改变。居然有人猜测柳大权会演个胡汉三回来,理由是苏溪乡缺少他还真不行,何况柳书记在苏溪乡干了一辈子,有经验,有能力,又快到退休年龄了,最后一站路还是要从苏溪下车。
朱士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对他们的议论漠不关心。
我知道其实他的心里在翻江倒海,代理乡长做了快半年,眼看着年底到了,原来打算在年后的人大会上走一过场,去掉头上的代理帽子,现在县里要派新书记,自己跟新书记能不能尿到一个壶里很难说,倘若新书记给自己使个绊子,别说取消代理帽子,到时候怕是连个人大主席团的位子都坐不到。
前段时间关培山书记特地给他吹了一下一凡,说苏溪乡书记的事县委都没插上手,由市委直接安排。当时自己也很生气,可是胳膊能扭过大腿?黄山部长一语双关地告诉他,苏溪乡现在是中部省的一个典型,一个省里的典型,一举一动有多少人看在眼里?换句话说,苏溪乡书记的位置今后就是一把双刃剑,进则飞黄腾达,退则黄土埋身。
关培山的吹一凡让他几夜没睡着,苏溪乡的书记位置是第一舞台,乡长又岂能不是第二个舞台?原本死水一塘的苏溪现在一凡云变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自己能不能站住脚还是个大问题,关培山没有给他一个答案,只是嘱咐他静观其变,必要的时候他会出手,神仙下凡还要问土地,他关培山一方诸侯,衡岳市还能吃了他不成?
朱士珍的这个会,就是要把消息传播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新来的党委书记不是来干事的,是来镀金的,苏溪乡最终还是需要像他这样的土生土长的干部,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苏溪乡本身就是一部好经,谁来念,结果都一样。
眼看着议论声逐渐低下去了,朱士珍敲敲桌子说话了:“各位干部同志,今天的这个话题啊,我希望不要传播出去。不管谁来苏溪乡,都是上级党委对我们的信任。你们有想法,有建议可以反映,但不能超出组织原则,这是纪律1
大家都安静下来,等朱士珍继续说。我心里想笑,这些乡干部心思跟我其实都是一样的,谁来做书记管老子屁事!反正再怎么样,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自己,天上哪里会有馅饼掉啊。
“今天的会是关于乡公司的事。我们乡企业办这些年来,没有办一个企业,原来的乡农机站现在也变成了农民的牛栏和养猪场,我要提醒一下企业办的同志,供销社都被一个黄毛丫头租了,你们想没想过,路修通后的苏溪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朱士珍带着质问的口吻让会议室顿时冷了下来:“你们首先要感谢陈秘书,没有他的高一凡亮节,你们企业办在城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公司已经移交给你们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们这出戏如何演了。乡公司算是你们企业办的企业,这个企业要是在你们手里办没了,这个责任是要追究的。都回去想想,苏溪乡还有什么经济没开发的,都想办法开发。”
“陈秘书是个行政干部,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刚才听说礼堂里的四台榨油机是他个人的财产,这是个好事。陈秘书毕竟是市里来的,有眼光,有想法,有魄力。但是,一个党的干部,不能分心去干私事,所以我想啊,你们企业办是不是跟陈秘书商量商量,把这几台榨油机利用起来,算做是企业办办的第一个实体企业。”
朱士珍的话让我的脑袋蒙了一下,好你个朱士珍,不动声色你搞走了我苦心经营起来的公司,现在还盯着我的四台榨油机,你是要卸磨杀驴还是剩勇追穷寇?
奚枚竹被你辞了,卢伊被你辞了,她们两个我不担心,都有自己的店和想法,可马蓉呢?我拿什么交代?
原本打算等电通了后我就把榨油厂的这个事交给马蓉来打理,你现在逼我没路走啊!
企业办的人听到这话后,看着我点着头虚伪地笑,表态说会后马上找我商量。
朱士珍起身,合上笔记本,交代企业办的人说:“速度要快,态度要勤。下个月供电局正式送电过来,我希望在通电的当天啊,你们企业的机器就转起来。”
他看也不看我,宣布散会,走到门边像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我说:“陈秘书,你帮帮他们。”他指着企业办主任说:“这个人,还是需要你多去提点他。”
企业办主任点头哈腰地笑,说:“朱乡长,你放心,我一定让你满意。”
“我满意有个屁用。关键要我们陈秘书满意。机器是人家的私人财产,你不能一分钱不给就拿来用吧?礼堂是乡政府的,你不能一分钱不给就用吧?虽然企业是乡政府的,但也要亲兄弟明算账不是?免得到时候你们一裤裆的黄泥,不是屎也是屎1
朱士珍这是在提醒我,乡政府礼堂不是当初我捐了十万块修了个中学操场就了事了!柳大权当初的承诺在他这里一文不值。换句话说,假如我不把机器交给企业办,乡礼堂就不能再存放,更不能用来做厂。
我没有反驳,人家朱士珍目前是苏溪乡最高领导,我一个党员都不是的乡政府秘书,在上级领导的眼里连泡狗屎都不如。何况朱士珍明确表态要做我的入党介绍人,一个鲜红的胡萝卜挂在我的鼻子跟前,脑后一根大棒悬在半空,我背上冒了一层冷汗,当初小看了他朱士珍,他一步一个计划把我逼入了死角。缺少了经济基础的我,以后要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几乎比登天还难!
他是在困死我的手脚,但理由冠冕堂皇。
“哦,陈秘书,还有个重要的事没告诉你,”朱士珍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要不,我们一起去卢伊超市坐坐,听说那个小丫头还办了个小饭馆,我们先去喝一杯?”
朱士珍的提议让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我请他喝酒,应该是好事。我心里突然明白过来,高兴地邀请企业办主任一起去。
朱士珍立即接话说:“也好,这顿就企业办请,我们边喝边把榨油机的事解决好。一打两就,好事。”
卢伊的超市一凡生水起,从来没有进过超市的苏溪人对这种买东西的办法感到无比的新鲜,这个世上还有可以自己选东西的店,又不是菜市场,多好。
开张当天就来了上百人,卢伊请了两个小姑娘,自己忙里忙外。从开张到现在,我一直没进去过,卢伊来我宿舍找过我几次,我都去了中学薛冰哪里。没想到她现在又开了一家饭馆,这小妮子的头脑灵活啊
小饭馆是因为修变电站的一帮人怂恿着开的。架电线修路的一帮人,厌倦了工地食堂的伙食,下工后又没地方去,就都聚集在卢伊超市喝酒聊天吹牛皮,喝酒要下酒菜啊,先是卢伊自己弄几样小菜对付,来的人多了,又要求要吃正宗的乡里口味,卢伊一合计,就把盘树容两口子请了来,专门做瑶乡人的乡里菜,没想到一下子火得不行,每日人来人往的,于是就正式挂牌,又在供销社的旁边搭建了一个小棚子,里面摆几张八仙桌,请了马蓉过来帮忙,热热闹闹地开张营业。
朱仕珍这么慌忙的要调整一切布局,必定背后隐藏着我们未知的东西。他一个代理乡长,最好的做法就是事事走过场,千万不能认真。
但他却认真了,而且是非常认真。比如逼着我移交乡公司,就显露出他下一步的做派。
会上他突然宣布要做我的入党介绍人,依我和他的关系,不至于会那么熟络。这倒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