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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如玉跟了一路,她站在离战青城三步远的一盏玲珑灯下,捏着帕子,面目里透着几分哀伤,只默默的瞧着他,并不言语。
战青城叹了叹气:“回去。”
“阿城,你曾说过,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可如今……你我的前尘往事都要抛却么?可是因为她?”她倒没有对苏凤锦用上不雅的词,只这一个她字,便透着不言而喻的隐晦。
“原是我对不住你,同她无关。回吧。”他转身从偏门回了府。
卿如玉捏着帕子凝着他的背影,咬着唇隐忍着泪水,如今千般回想,却也着实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今上竟将苏凤锦指予了战青城,先前的种种如今一夕被打破,再拼不回原形。
卿如玉身旁的近身丫鬟扶着她,心疼道:“您本就是相府小姐,高高在上的,咱苦对他这般,喜欢小姐的男子多了去了。”
两人本也是青梅竹马,只是自从那老将军去世之后,战青城便少与相府来往了,朝堂之上更是文武分立两派,每每有所碰撞总是闹得厉害。
卿如玉凝着那缓缓合上的偏门,缄默不语。
这世间再好的男子,原都是比不过战青城的。
不远处一位白衣公子晃了过来,手里捏着一柄折扇笑盈盈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着卿二小姐,当真是巧了。”
卿如玉厌恶的扫了他一眼:“傅文书?你来做什么?”
傅文书乃傅文樱的哥哥,傅太傅家的纨绔公子,平日里喜欢游走于花街美人堆里头,没什么节操可言。
“自是来送二小姐回府了,最近听说有余孽在长安城里作案,二小姐还是当心些的好。”傅文书摇着扇子,那弱鸡般一推就倒的身子,倒还有脸说保护旁人这样的话。
卿如玉理了理帕子,音色温婉动听:“不劳费心。”
“二小姐这话可就说岔了,好歹那将军府的苏氏也曾做过我妹妹的情敌,如今又是你的情敌,怎会没有干系?二小姐不妨与我同行?我说予二小姐听听?”这傅文书生得也是斯文秀气的,偏一身的气质里又透出纨绔的模样,比之李均之等人,简直浪荡得出类拔萃!宋仁义再不济,他也没有将那些姑娘弄回府里去,而这傅文书就不一样了,後每在外头惹了姑娘家,总是要他妹妹去给她收拾烂摊子。
当真是平白浪费了这么一个书香门第了,傅太傅每次都被这不成器的纨绔儿子气得直吐血。
卿如玉是瞧不起这样的人的,总觉这样的人与她提鞋都不配。
“不必,我没兴趣听你说那些。”卿如玉搭了丫鬟的手匆匆走了。
傅文书闻了闻擦过卿如玉衣袍的手,笑意深邃:“当真是第一美人,哪一处都是香的。”
夜色缓缓沉淀了下去,傅文书扫了眼灯火阑珊的将军府,笑盈盈的摇着折扇走了花街。
将军府里头的东屋春芽与挽珠已经乞巧完毕了,这会儿正收拾东西呢。
芳姨见苏凤锦闷闷不乐的跑了回来,还有些狐疑:“这是怎么了?”
苏凤锦倒了一盏茶,饮了半盏,忽的觉连诉说的力气也没有。
春芽倒是眼尖,瞅着苏凤锦手腕上环的红绳,笑得暧昧:“瞧瞧那红绳,奶奶原是同爷去的月老庙么?这就对了,夫妻之间不都得这般才好吗?日后若是得空了,再去老夫人那里转转,多伺候着,表表真心,老夫人原也是大家之秀,必不会同你这般计较,这日子,也就会开始好过起来了。”
挽珠瞧着苏凤锦发间的那支白玉簪子笑兮兮的:“小姐,你那簪子真好看,也是爷送你的?衬着你的发碳一般的呢,真好看。”
苏凤锦摸了摸簪子,忽的一把扯了下来,扔在桌子上,赌气一般:“我自己买的,挽珠,把它收箱底下去。”
“挺好看的呀。挺贵的吧,小姐……”挽珠摸着那玉,手感极佳,第一眼便让人心中生喜呢。
苏凤锦接了芳姨递的帕子擦了擦脸:“三文钱买的,你喜欢我三文钱卖给你。”
挽珠瞅着这簪子有点懵:“小姐,这样的的款式与料子都是极好的呀……”三文钱?自家小姐是不是被骗了?可是,也没听说往少了坑人的啊。
“我睡了。”苏凤锦抬步去了里间,芳姨跟了进去,为她宽衣。
苏凤锦忽的想起藏在袖子里头的那个荷包,拿出来搁在针线篮子里,想着得空了就给那蒙面男子绣上。
芳姨瞧了瞧外头的天,已经是丑时三刻了,约摸着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于是就在床边打着小盹。
战青城又悄悄的爬了窗,偷偷摸摸做贼似的来到苏凤锦的床边,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也不做什么,只是侧躺着,瞧着这睡意可人的苏凤锦,忽的觉得满足。
曾经与卿如玉确有过誓约,只是如今他有了苏凤锦,即便府中再如何,他也是断不会将卿如玉迎进来了。从他喜欢上苏凤锦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这一生他再也不会迎娶卿如玉了。
苏凤锦约是累着了,睡得很熟,次日正午的时候才醒过来,屋子外头的落地窗正开头,白色的素帘卷了些樱花进来,有几片飞到了床边,苏凤锦爬起来,觉得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芳姨前来伺候她更衣洗漱,笑得花儿一般:“奶奶今儿要回门,不如就穿喜庆些的?你瞧着这套桃花色的如何?”
苏凤锦净了面,坐在镜子前任着挽珠替她挽头发。
“芳姨,我觉着,那件湖蓝色的好看,今儿着的是深蓝色那件呢,衬一对儿出去,瞧着更喜庆。”挽珠也不知在状元府里都被忆秋教了些什么,机灵不少,整个人都似有了生命力一般,见天的生龙活虎的。
苏凤锦瞧着镜子里面的人,伸了手瞧着唇角边止不住的欢喜,又无端生出几分惆怅来。
挽珠替她挽了个垂髫,头顶斜插着一支金厢倒垂莲簪。手拿一柄扇水墨团扇,身着一袭湖蓝色的缎地绣花百蝶裙,脚上穿一双凤纹绣鞋。衣着打扮好了芳姨指了指落地窗外。
苏凤锦走近前去一看,只见战青城正坐在三人合抱的樱花树上挂木牌子,那木牌子的下边儿串着红绳,清风拂过,红绳和着屋檐的铃铛清脆作响,战青城朝她咧嘴一笑,苏凤锦的那道防线开始出现裂痕。
她走近前去,执了一块木牌一看,见上书,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苏凤锦其实是读过些书的,那些学识都是她师父教的,她从不轻易显露于人。
这一句她知道,出自自《诗经。击鼓》一文,这句话的上句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战场上多用这样的词来激励那些战死一并同生共死,这话用在这里……
“你这是做什么?为战场的亡灵寻一处地方栖身么?”苏凤锦原是这般理解的,那挂木牌的战青城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这树上的牌子其实还不多,零星的挂着,显得有些单薄,在树下搁了一个桌子,上头放着笔墨砚台以及一些木牌子。
战青城从树间一跃而下,来到苏凤锦的跟前哭笑不得:“我昨儿夜里在想,若是有什么话你我不能说的,就写在这上头,然后挂在树上,在末尾处写上日期,日后我若是见了,自会回你,这样,也免生误会不是。”
苏凤锦晃了晃取下来的木牌:“于嗟阔兮,我不活兮。难道不是战场的用词?”
“我倒觉得用在你我身上更合适。来,你可有什么想写的?”战青城拉了苏凤锦近桌前,取了一块木牌递给她,苏凤锦瞧着那木牌犯了难。
“想写什么?写完了就去苏府用膳。”战青城捉了她的手,饱醮浓墨。
苏凤锦瞧着那新做出来的竹片,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知道写什么。”
“那就写咱们的名字。”战青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先写苏凤锦这三个字,字迹苍劲有力却又十分严肃正经。
苏凤锦不禁恍然,没想到他竟还能写出一手这般漂亮的小篆来。
“你来写我的。”战青城松了手,瞧着那空出来的另一半地方。
苏凤锦紧张兮兮的:“我怕我字写不好。”
“玉柳先生可必如此谦虚?”他垂眸轻笑,眸子里透着些许的骄傲,虽然苏凤锦自己不说,但是以战青城的实力,原也没有什么是查不到的。
苏凤锦有些无奈:“我确是认识玉柳先生,可是我真的不是玉柳先生。这小篆我也写不好,你让我写,只怕要毁了这竹片了。”
战青城闪过一抹狐疑:“那如梦令一诗也不是你作?”
“我若有那才情,哪里还会任人欺负。”苏凤锦垂眸,捏着笔沾着墨水在砚台里头打转,面色有些苍白。
战青城下巴搁在她肩上,笑盈盈的:“不会岂不是更好?以后为夫便教你红袖添香夜读书。巴山夜雨时岂不是一桩美事?”
苏凤锦面色微红,回头掐他的脸,触及到他额角上的那伤,手又收了回去,愤愤道:“你能不能要点脸!收敛些!”
战青城闷声轻笑:“爱妻看不出来吗?为夫已经很收敛了,什么时候咱们把药烛夜也一并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