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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 这简直惨不忍睹。
烛台切光忠悄悄扫视周围。其他的付丧神显然还没有意识到现在这种情况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他们不会感到奇怪呢?说好的铭文, 审神者却先给压切长谷部做保养……好吧,也许他们把它当成了奖励的一部分。
但其实,从褐发打刀的表现来看, 审神者竟然在铭文前, 用灵力强行打开了压切长谷部人形和实体之间的同感通道!在座的当然不会有谁比烛台切光忠更了解那是什么滋味, 当打粉棒细软的布面轻触刀身、沾满丁子油的宣纸摩擦刀刃时,那种几乎能将付丧神逼疯的感觉……
等等,现在不是认真去回忆那些的时候!重点是——他曾感受过的那些, 仅从力度上说, 可都只是或轻柔或适中而已。现在,他们的主公却打算在这种状态下,在刀剑们罕有人碰触的刀茎上——那个没有经过高温和锤炼,比刀刃柔软得多的部位,一刀一刀地刻上铭文……
这是多么大的仇怨才会如此,而且一会的场面, 还能看吗?烛台切光忠在一切还没开始前, 就已经忍不住想要捂住眼睛。
他看了看身边满眼都是羡慕渴望的五虎退,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主公,您为什么要让未成年短刀也来参加这次集会,目睹这种的场面?您真的不会觉得不合适吗?还有,一期一振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嗯,虽然不论他怎么想,其实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就像烛台切光忠所预料的那样, 在压切长谷部长舒一口气,骤然放松,以为一切到此为止的目光里,都彭放下了手入的道具。然后,他从桌上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毛笔,蘸取了调制好的颜料,在长谷部刀茎上的空白处写下来了“惟精惟壹,允執厥中”八个汉字。
柔软的笔尖落在刀茎上时,长谷部马上再次颤抖起来。但他一时顾不上自己这种奇怪的感受,而是专注地望着毛笔在自己的刀茎上书写的内容。然后,好吧……即便是相对更擅长文书工作的他,也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飞快地抬起头,希望能够得到审神者的讲解。
都彭看了看他,已经其他同样茫然的刀剑付丧神,感觉他们这种傻乎乎、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十分可爱,不由对着这群文化水平不高的付丧神微笑起来。这次,他并没有吊大家的胃口,特意等到谁忍不住提问,而是先一步耐心地向这一屋子茫然的刀剑们解释起来。
“我查了资料,粗略地了解了一下你们身上的铭文。根据我搜索的资料来看,除了刀工的名字、刻制时间、注文打、裁断铭等等,刀茎上还可以刻上一些祝辞。”
审神者将毛笔放置在笔搁上,将自己的思路娓娓道来。
他说:“我既不是打造你们的刀匠,也不是拥有家徽的贵族,‘都彭’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审神者的工作代号而已。而且,也许你们不能够理解,但即便是现世里的真名,对我来说,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只是刻上名字的话,那太敷衍了。而且,我又不是什么名人,即便是刻上了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那个名字,在这个世界,又有谁知道我是谁呢?”
这个好看的人类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眉眼间难得带上了一丝惆怅。他伸出食指,轻轻地逐一触摸桌面上大小不一的錾刀,惆怅很快消失了。
审神者眉目舒展地说:“所以,我想了想,决定送给长谷部这两句祝辞。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它所表达的意思是,人心总是诡异善变,前路又是也晦涩难寻,这个时候,我们能做的,无非是固善守一,不要随波逐流,坚持走中正之道。”
说到这里,年轻的审神者浑身散发出耀眼的圣洁之气,像正义的化身、孤独的战士,就算被全世界误解也仍然坚守信念的孤胆英雄。一屋子的付丧神都被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完全忘记了这位审神者平日里的种种行径,并不如他现在所说的那样光辉伟岸。
他们全部屏气凝神,呆呆地仰望着他,内心纷纷感慨万千,充满崇敬之情。连堀川国广一时都没能幸免。
因为所有付丧神都被都彭叫走,无聊的藤原佐为无聊地溜过来找人,正巧从门外探头进来,见到了这经典的一幕。他用同情和理解地目光扫视着被人类的光环辐射、明显已经产生呆滞效果的付丧神们,鼓起脸来摇了摇头:好吧,一群新的受害者。
都彭的视线扫过门口,藤原佐为连忙缩回了头,决定不要凑今天的热闹。他就只在面对棋盘上的对手时,才会展现出自己属于强者的一往无前和无所畏惧——而且都彭在下棋的时候,要求他让子也从没有不好意思过啊。
所以同理,真正的强者敢于坦然面对自己的不足之处。佐为认怂认得毫无心理负担,他用跟自己气质完全不符的小碎步,哒哒哒地飞快逃走了。
吓跑了来凑热闹的人魂,审神者不由莞尔。他思索了一下,终于选中了一根錾刀,拿起来试了试手感,然后满意地将它抵在压切长谷部的刀茎上。接着,他用另一只手提起小锤,按照自己所写之前的字迹,开始了铭文的篆刻。
他的视线和缓地扫过身边的压切长谷部,没有追问他是否喜欢和接受这句赠语。
——他没理由不喜欢。
如果压切长谷部的暗堕源于心智的动摇,如果有什么回忆伤害和摧毁了他的精神世界……那么,就由自己在他的灵魂中树立起一个崭新的、更为坚固和宽广的新世界好了。都彭对这种建树工程驾轻就熟。
首先,他必须保证长谷部对此印象深刻。
大部分付丧神的本体上都拥有铭文。可是除了宗三左文字,都彭一时想不起还有哪个付丧神会在意刀茎上刻了什么,并且把它挂在嘴边。而且,似乎也只有宗三左文字的人形上,才有一只胸口的蝴蝶纹身,对应着本体上的铭文。
都彭觉得,既然他已经决定亲自动手,给压切长谷部刻上铭文,就没道理把这件事搞得轻飘飘的,像是上司送给下属自己的墨宝。下属只要把它挂在客厅的墙上,用来向客人吹嘘自己多么得到上司的看中。那怎么行呢?——既然要做,就应该追求最好的效果。
他要将这句话深刻地印在压切长谷部的灵魂深处,以及胸口紧挨着心脏的位置。
随着小锤敲击在錾刀上,发出第一声清脆的声响,本来神不守舍的褐发打刀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原本挺拔的身姿在瞬间佝偻成一团。
都彭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轻声问:“是不是很疼?”
蜷成一团的压切长谷部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咬着牙,硬抗过了第一波疼痛,这才隐忍地说:“……我没事,主,请继续。”
都彭摇了摇头,好笑地说:“长谷部,我并不是在关心你。”
在打刀惊讶、无措和尴尬的眼神注视下,都彭耐心地为他解释说:“你看,这是对你的惩罚。当我提问的时候,我只是想听你承认自己很疼。”
“如果我不想你痛,我不会问你,只会停下来——你刚才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我不可能看不出来。如果我想你痛,你诚实的回答我,也不会影响我要做的事。”
“你不应该在交流的时候,出于自以为是的体贴,就避重就轻。”审神者像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为了避免他感到混乱,所以手把手地教他正确的做法,“你看,如果你一定要表现自己的忠心,不如就这么说吧——‘我很痛,但我还能忍耐’。”
当审神者用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温柔而充满磁性地说出了最后那句的台词,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付丧神都感觉到头皮上传来一阵酥麻。
只有压切长谷部是个例外,他彻底地愣住了。
褐发打刀认为,为了照顾他的颜面,审神者才会刻意压低了声音。甚至从一开始,他现在的主人就只提起了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嘉奖的事,而没有公布他所犯的错误。他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如果被衷心爱戴着他的另外三个付丧神知道了,也许会在心里鄙夷他。
但他会犯错,这不怪堀川国广——当胁差提到一期一振和短刀,压切长谷部立即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当时,他产生了一种时空错乱的荒谬感。看着暗堕的一期一振,听着堀川国广口中正在受苦的短刀们,他似乎回到了之前那个选择的瞬间。多可笑,他竟然又一次栽在了粟田口的太刀一期一振,和他的弟弟短刀们身上。
曾有那么短暂的片刻,他的心中确实出现了让开的选项——既然已经选择了坚守底线,违抗主命,那么当第二次考验来临,如果仅仅因为吃了苦头就选择了退让和改变,简直比一开始就毫无底线地效忠,更加卑劣可笑。
但紧接着,他想起了身后那个审神者给予他的温柔——是的,他最终的选择,并不是因为这个人类是自己现在的主人。他只是为了那些温柔,为了他对自己伸出过的援手,才选择了挡在他面前为他而战,才愿意为他舍弃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是都彭察觉到了他的心思,点明了他的动摇,他也许还会继续沉浸在自我满足中,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他曾经的主人说得很对,他从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样忠诚——当压切长谷部再次看清这一点,这种感觉就好像被当众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压切长谷部微微地颤抖着道歉:“对不起……我很抱歉……请您继续……请务必更严厉的惩罚我,我一定认真反省……”
——即使最终的惩罚是将我碎刀也没关系,但是,请不要抛弃我。打刀抬起头,眼里的绝望和哀求交织在一起,浓郁得像是化不开的阴影。
“嗯。”都彭则神态自若地答应了这个请求。五虎退和山姥切国广似乎也并不觉得这种对话有什么不对。他们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主仆,眼睛里闪烁着感动的光。
但围观到现在的堀川国广瞪大了眼睛,目光散乱地绕场一周,最后终于与烛台切光忠对接在一起。就像是两块磁石嘭地吸在一起,两个昔日的伙伴都为找到了能够彼此理解的人感到了一股安心。烛台切光忠更是眼神幽深地眨了眨眼睛——看,这就是这座本丸、这个审神者的画风。我的朋友,现在好了,你来了,终于有人可以理解我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的地雷还有cher的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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