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春溪笛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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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广场位于西城区中心, 福寿里去那边也不远。单宁钻出巷口,飞快跑向南山,去找傍晚藏海鲜的地方。过了几个小时,有的海鲜已经发腥, 还好没太阳, 树荫底下也阴凉,箩筐里的海鲜没变臭,大部分还算新鲜。

    单宁四爪并用, 爬到树上喵喵喵地乱叫几声,没回应, 不由用爪子挠了挠耳朵。他改为喊道:“猫老大!猫老大!”

    这下总算奏效了, 那只体型比较大的虎斑猫从另一棵树上跳下来, 跳到了单宁身边, 一脸严肃地盯着单宁:“你怎么又出来了?”

    单宁颠儿颠儿地跑下地, 用爪子拍了拍那箩筐:“给你们吃的, 你们尝尝看。你们要是喜欢的话, 下回我们有钱了再给你们买!”

    猫老大虎着一张脸看着单宁,语气非常不赞同:“不要仗着你的主人现在喜欢你就要求这要求那,等他不喜欢你了, 这些事都会变成你的罪状。”

    单宁听得大点其头。

    猫老大一看就是长期做群众工作的,瞧瞧这经验!多准!多毒!比如以前有个叫分桃的故事,就是一个宠儿和皇帝感情好, 把咬了一口的桃子给皇帝吃, 皇帝觉得这孩子对我真好, 吃了桃子觉得甜还分我一半;到感情没了,皇帝回想起这事来觉得这人居然给我吃自己吃过的桃子,大不敬,该砍了!

    单宁见猫老大还盯着自己看,立刻把在历史长河里跑马的思维拉回来。他说:“没事,他不会不要我的。”白天买海鲜的是他自己,他还能把自己给扔了不成?见猫老大一脸不赞同,单宁只能再劝,“买都买了,大夏天的放上一晚会坏掉的,你们还是尝尝看吧。”

    猫老大没再说话,他招呼一些猫儿出来,吃鱼的吃鱼,吃虾的吃虾,自己坐在树上看着。单宁很少看到这么多猫一起吃东西,蹲在一边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又颠儿颠儿地爬到树上找猫老大说话:“我要是想到外面去,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猫老大拧头看他:“外面?”

    单宁说:“就是到对面和更远的地方去。我认得路,跳到车上或者自己走都可以。”单宁记得白天看过的资料,知道安可萱丈夫住在哪里。虽然孔利民说已经把案子转给别人了,他还是想亲自去看看。毕竟是玉八卦第一次主动给他提示,说不定亲自去跟一跟能有出其不意的收获。

    单宁从来不相信天上能掉馅饼。既然知道玉八卦不寻常,他得好好弄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否则就像你得到一把宝剑却使不动一样,太可惜了!

    猫老大听了单宁的话,觉得这新来的家猫不知天高地厚。它严厉地说:“你还是收起这种愚蠢的想法赶紧回家去,你去外面会遇到很多抓猫的人,有的会把你抓走去卖,有的会把你弄死。他们的食物很多是有毒的,连干净的水源都找不到,空气也不好,呆久了会生病。”

    单宁坚定地说:“我必须要去。”

    猫老大说:“那你就去。你都不怕死,还担心什么?”

    单宁一想还真是这样。他知道猫老大是有点生气了,没再多说,从树上跳了下去,跑到一块站牌上蹲了半天,瞅准一辆公交无声无息地跳上车顶。公交车开得不快,单宁稳稳地蹲在车顶上,左看右看,觉得有些新奇。夏夜的风很凉爽,尤其是车顺着风开,夜风像一只无形的手一样替单宁梳理着毛发。

    单宁抬爪理了理颈边的毛毛,关注着四周可以作为坐标的建筑,约莫坐了十来个站,单宁才趁着公交车停下的机会跳了下去。他浑身都是黑的,只有爪子有点白,夜色可以把它隐藏得极好。

    蹲在站牌前重新研究了一下地图,单宁离开了公交站,沿着一条长长的阶梯往上走。市区这边也有老旧的街区,这水黄街就是其一,安可萱丈夫借着第一任妻子的赔偿款在水黄街买了间二手房,不大,但好歹算是自己的房产。

    夜已经深了,四周的店铺都紧闭着大门,单宁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有种回到了西城区的感觉。他往小巷里有灯光的店面看去,看到了旋转着的三色柱,灯光一闪一闪的,十分醒目。据说这三色柱还是有讲究的,蓝色代表着静脉,红色代表着动脉,白色则代表着纱布,还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理发师兼职帮外科医生给病人放血治疗而设置的,后来这种转灯衍生出越来越多的花样,正正经经用三色柱的人倒是少了许多。

    出于猫的天性,单宁蹲在不远处看了那三色柱转了半天。他回过神来后抬爪抓了抓自己长长的小胡须,接着跑,去找安可萱丈夫的住处。

    单宁记性好,方向感也好,没一会儿就到了一栋墙面老旧的居民楼下。他仰头数了数,数准了一间还亮着灯的屋子,麻溜地沿着外露的水管往上爬,最后爬到空调上蹲着听屋里的动静。

    “妈,你别担心,我没事。”男人似乎在打电话,声音带着疲惫,但还是安慰着电话另一边的人,“行,我等会儿就把东西拿去烧了,正在收拾呢。”

    男人挂了电话,屋里只剩下翻动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男人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声音满满的都是不耐烦:“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可萱出事了我是最伤心的。你养过可萱吗?你根本就是吸血鬼!可萱活着的时候你就想吸干可萱的血,现在可萱死了你还想做什么?帮可萱还上为你欠的几万高利贷吗?”他恶狠狠地骂,“你要是良心发现想还这债,我马上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他们!”

    这个电话被挂断之后,屋里没了动静。单宁悄无声息地落到窗台外,抬眼往屋里看去,只见安可萱丈夫躺在床上,身边放着两袋子衣服和杂物。他将手挡在眼睛上,看起来又疲累又痛苦,一动不动地仰躺着,像在回忆他与安可萱之间的过去。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正在经历丧妻之痛的男人。

    难道孔利民判断错了?

    单宁正想着,被扔在床沿的手机又震动着响了起来。单宁看向那亮起来的屏幕,看到了“天佑保险”几个大字。他眉头跳了跳,躲到了窗帘那边,竖起耳朵偷听。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累了。”安可萱丈夫坐了起来,从那两个袋子里面拿出一个花瓶,上面有一枝已经快干枯的玫瑰花。那边似乎说了什么,安可萱丈夫手一抖,花瓶掉到了地上,哐当一声,碎成了一片片碎片。他声音微微发抖,“你说什么?有人到保险公司调查?”

    单宁眉头直跳。他看见旁边摆着个花盆,想了想,抬起爪子一拨弄,把它推到窗台边缘,趁着安可萱丈夫不注意使劲一推。

    砰!

    花盆落地,应声碎裂。

    单宁往旁边的窗台上一跳,看着安可萱丈夫惊慌失措地跑到窗边,脸色惨白地拉开窗帘左右张望。等发现四周都没人,安可萱丈夫脸色更白了,强自镇定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你别慌,要稳住,千万别自乱阵脚。那里根本没有摄像头,他们什么证据都没有。过几天我就把这屋子卖掉,拿了保险钱和房子的钱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安可萱丈夫挂断电话,把头探出窗外往左右看了看,唰地拉起窗帘,扔开手机骂道:“没用的婊-子。”

    单宁面无表情地蹲在暗处。看来安可萱的死真不是意外,是安可萱丈夫和人合谋杀死的,而与他合谋的人很可能是那什么“天佑保险”的人!

    单宁正想着,腕上的玉八卦突然不停地震颤起来。他利落地回到楼下,按照玉八卦指示的方向往前跑。约莫十分钟之后,单宁来到了江边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他看到一个纤手的女孩站在那儿,身上穿着的衣服有些眼熟,好像是那具女尸身上的衣着:枚红色的运动装,粉色鞋带的运动鞋。她正扶着围栏看向江面,由于眼底映着对岸的灯光,她的眼睛看起来闪闪发亮。

    单宁走近。

    他看清了女孩的脸庞。那张脸还没有因为填充了过多气体而肿胀,长相很清秀,像是邻家刚刚毕业的女孩儿,永远带着点儿腼腆和内向。

    女孩注意到一只黑猫靠近,惊喜地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说道:“猫儿猫儿,你怎么在外面乱走?快回家去吧,千万不要走丢了。一个人生活很寂寞的……以前我也都是一个人,不过现在我有家了,每天都很开心。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泛起了甜甜的笑,弯弯的眼睛像月牙,“我肚子有了他的孩子,我们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一早就出来买菜,我要给他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然后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单宁中午到外面吃饭,又和孔利民碰了头。孔利民一见面就说:“昨晚发生了两件事儿,你猜猜是什么?”

    “不猜。”单宁扫了半碗饭,想着早上把霍铭衍喂饱了,中午不知道霍铭衍会不会好好吃饭。对孔利民这种故意卖关子的恶劣行径,单宁坚决不纵容。

    老成和单宁一块出来吃饭,正无聊着呢,不由踢了孔利民一脚:“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别神神叨叨的。你能有什么事儿,不是被叫去给人通下水道就是被叫去杀白蚁吧。”

    孔利民怒了:“滚!”

    孔利民和老成都是被扔到西城区来的,但从来都不惺惺相惜,没办法,两个人都爱吹牛,吹着吹着就牛皮就吹破了,有人听不下去就会反驳:隔壁老孔/老成可不是这么说的。没错,他们回忆往昔的时候都会着重强调自己有多牛逼,牛逼的人自然需要一点陪衬,比如一个被弱智光环笼罩的猪队友什么的。

    孔利民和老成相互在对方的故事里充当着伟大的猪队友角色,专业搞笑役、专门拖后腿,给整个故事增光添彩。

    孔利民还是没憋住,把两件事儿说了出来:“头一件事就是那熊孩子的妈昨天傍晚被马蜂的蜇了,蜇得那叫一个厉害,脸肿成了猪头。马蜂窝不是没了吗,这回她都没报案,还是我那当护士的老婆回来告诉我的。”

    “啧,就这事?”老成嗤之以鼻,“孔利民啊孔利民,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

    单宁插嘴把昨天的情况告诉老成。

    老成这回没再讥讽:“孩子会那么熊,一般是因为家长不教。道理说得再多都比不过言传身教,很多时候家长是什么样的人,孩子也会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当巡警、当城管也没招谁惹谁,凭什么就要被戳着鼻子骂?别看他老嘲孔利民,事实上孔利民当年也是办案能手,在他们这批人里是拔尖的,谁提起来都会竖起大拇指来夸。

    现在这样窝窝囊囊地过活,真叫人憋屈。

    孔利民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起另一个消息:“女尸那个案子,南城区那边不是着手调查了吗?我朋友和我说,今天去找那女尸的丈夫发现他脸上被猫抓了好几道抓痕,看着都快毁容了。他家没养猫,周围人也没猫,也不知道那猫是哪来的,邪乎!”

    单宁扒饭的动作顿了顿,停下喝了口水,十分镇定地点头应和:“听着可真邪门,可能是黑猫抓的,听说黑猫特别邪乎!”

    “还真是黑猫,”孔利民说,“那家伙说他看到一道黑影。我听朋友说了那家伙的情况,感觉他老婆的死十有八九和他脱不了关系。”

    单宁精神一振:“有什么进展?”

    孔利民说:“证据还没有,不能扣留他,不过通过通讯号码追踪有了不少线索,已经锁定一个频繁和他通话的目标。那目标是天佑保险的女员工,根据调查,他们是同乡,几年前就认识了。当年那家伙第一个老婆的保险就是在这女同乡手里买的。”

    老成插话:“孔利民,你这是在违反纪律知不知道?结果还没出来你就给人定罪,这是错误之一!还在调查中就给外人透露案子细节,这是错误之二!啧啧,怪不得你会被扔到这边来。”

    孔利民冷笑:“不听就滚。”

    单宁为孔利民面前的杯子倒满了水:“听听听,别理老成。”

    孔利民说:“我有个猜测,他第一个老婆的死很可能也有问题。那家伙和他第一个老婆恋爱长跑很多年,感情还是有的。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第一点,他老婆家里人看不起他,他们连领证都是偷偷领的。这人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母亲也一直被父亲那边的人瞧不起,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这种家庭长大的人自尊心很强,内心又非常敏感,所以被老婆家里人轻侮,即便他明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一直记恨;第二点,他们相恋结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孩子。他父亲已经去世,他是他母亲唯一的儿子,所以他母亲一直想要抱孙子,为此求神拜佛试过,偏方邪方用过,都没有效果,据说还有个算命先生断言他‘命中无子’——这个是他同事说的,全都是他某次‘酒后吐真言’自己提起的事儿。”

    单宁说:“所以动机是存在的。”

    孔利民说:“而且这里很可能还藏着二次作案的根源。假设他的第一个老婆的‘意外身亡’同样不是意外,那么他这样的人会觉得愧疚吗?”

    老成接话:“不会。人这种生物——尤其是可以为了钱杀人的人,思维一向是利己性的,也就是会偏向对自己有利的方面。比如这件事儿他会认为‘他们总是想要拆散我们’‘他们总是看不起我’‘连她也看不起我’‘她也动摇了,她也想要离开我’‘都是他们逼我的’,最终他会得出结论:我是被逼无奈的,我也不想这样。同时他会用憎恨取代愧疚,他会觉得‘要不是他们这样逼迫我,我不会杀了她’‘我那么爱她,是他们让我失去了她’。”

    孔利民说:“对,就是这样。所以他挑上安可萱这个女孩,一来是因为同样是单亲家庭,他很了解安可萱渴望的是什么,二来是因为安可萱与他第一个老婆有亲缘关系,他设计杀死安可萱时有一种近似于报复的快感——他将安可萱臆想成当初想要‘拆散’他和他第一个老婆的人之一。”

    单宁听着孔利民和老成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不得不震惊于人性的可怕。再仔细想想,这样的心理很多时候其实是共通的,人总是容易迁怒、容易逃避、容易选择弱者作为自己的发泄对象——更何况这案子里还有巨额赔偿款的诱-惑。

    单宁隐隐约约也摸清了那天那卦象的意思:安可萱应该知道她丈夫第一任妻子的事情,可是她没有警觉,反而还一头扎进这场仓促而又短促的婚姻之中,所以才会出现“婚媾有言”的情况。

    单宁想到安可萱临去前的心愿,眉头一动,开口说:“这样的人肯定连自己都说服了,觉得自己是对的,没有证据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孔利民说:“这确实有点难办。这都是我们的推断而已,具体如何还是得接着查,回头我好好跟进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