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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那个熟悉的小巷口,我居然不敢进去,躲在一颗大槐树背后,悄悄探头往里看。
所谓近乡情怯,两年前离开了这里,我没有一天不想念这里,却从来不敢回来看。
此时正是巷子里最热闹的时候,男人们下班回来,家家户户里都传出了饭菜的香气。不一会儿,从章建松家里跑出了个矮矮小小的萝卜头,穿着开裆裤,跑在路上就像个小鸭子。
小男孩后面,就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手里捧着碗,哄着儿子吃饭。
这一眼,看得我眼红心烫,差点哭出声来。
这个小男孩就是我的弟弟阿伟,那个过早衰老的女人,是我的姆妈。在离家两年之后,我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见到了他们。
姆妈搂着弟弟,温柔地和他说着什么,眼里止不住的疼爱。一抬头,她扫过了我这里,吓得我一下子躲在了树后。
我安慰自己,我已经变得这么邋遢,她不可能认得出我的。
可是事实是,姆妈牵着阿伟,开始慢慢地往我这里走,不住地探头来看。
我捂着嘴巴,身体不住地发抖,将左脚叠在右脚上站着,就怕露出一丝破绽。
眼看着她就要靠近,突然掠过一阵自行车的叮当声,一瞬间如同雷劈在我头上,让我蓦然瞪大了眼睛。
原本应该在省城里接受训练的嘉仇,此时正骑着那辆旧自行车,从我身边擦过。
我偷偷地扭头用眼角看他,发现嘉仇憔悴了许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那样风尘仆仆。
他停在姆妈面前,喊了她一声,“阿姨,扇子回来找你了吗?”
姆妈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哀苦,“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不敢再回来的。”
嘉仇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木然地接受了这个回答,“好,那我再出去找找,有消息您一定马上告诉我。”
“嘉仇,”姆妈喊住他,“你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了,休息一会儿吧,饭总要吃的。”
阿伟也附和姆妈|的话,伸手去抓碗,“饭、饭!”
“不了,我不累。”扭过车头,嘉仇踩上脚踏,手用力地握在把手上,“我要找到她。”
眼看着他马上又要骑过来,我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冲入了一旁的巷道里。如果再路过第二次,嘉仇一定就能认出我来。
姆妈,嘉仇,原谅我不能以逃犯的身份见你们。如果刘航死了,那我就是杀人犯,你们不该再为我担心受苦。
脚步越跑越快,我几乎是凭着一股本能在胡乱冲撞。等到我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发现居然来到从前那处秘密基地里。
两年不见,这里的浅滩还在静静流淌,只是两旁的芦苇长得更加深了。
钻进一人高的芦苇丛中,我走到水边,失魂落魄地跌坐下来。
两只脚在跑的时候不知踩到了什么,脚心里疼得钻心,我将它们放到水中,想用凉意缓解一些疼痛。
没有坐一会儿,我听到身后一阵沙沙的脚步声,顿时心中一凛,站起身就想跑。
“苏扇,你再跑!”
一声嘉仇大声的吼声,甚至带着哭音,让我僵硬地站在那里,猝不及防地,心就一抖。
他和我隔着那片芦苇丛,就像个受伤的幼兽,失控地咆哮,“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能给你挖出来,不信你试试看!”
哽咽着嗓子,嘉仇声音逐渐变低,闷得人心里发胀,“你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好害怕,我怕你这个傻子再也不回来了……”
呜咽的哭声响起,嘉仇就这样蹲在那里哭了。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伤心过,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朝着他冲了出去。
他蹲在地上,胳膊肘上都是擦伤,眼睛里盈满了水珠,只要手指那么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
呆呆地看着他,我不敢过去,只能傻站着流泪。
他的手用力拽着地上的草根,强压着内心的汹涌情绪,“你跑啊,你怎么不继续跑了?”
抽了抽鼻子,我扁着嘴看他,“你哭了,听得我难受,不舍得再跑了。”
这句话听得他眼泪全都滚落出来,一下子站起身,嘉仇伸出双臂,猛地把我揽进怀中。
他按着我的脑袋,反复地喊我的名字,反复地说,不要怕,不要怕。
蓦地松开我,嘉仇眼睛通红,表情却无比认真,“扇子,我带你走!”
走?
我伤了人,就这样走吗?
看出了我的退却,嘉仇一把握住我的双手,急促地说,“再回到刘航家里,你一定会被毁了!我带你逃,等这件事情风平浪静了再回来,好不好?”
感受着他用力到让我发痛的双手,看着他眼里还定格着泪光的眸子,听着他笃定到快要恳求的语气,我发现我没有任何拒绝他的理由。
我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唤着,答应他!
我的嘉仇,愿意放下一切,抛弃锦绣前程,陪我去东躲西藏,我怎么敢不答应?
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只有一腔勇气,可以陪你奔赴天涯海角。
逃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至少按照我们俩现在这样的状态,是绝对不适合动身的。
思忖了一会儿,嘉仇按着我的肩膀,看着我,“扇子,你就在这儿等我,一切交给我。”
我点点头,“我等你。”
他松开双手,还没有完全离开,又赌气一把抱住我,“不行,我不放心,你要是又走了怎么办?”
我有点想笑,他总说我长不大,自己却更像个孩子,“真的,我不走。”
慢慢往外走,走两步,他都要回头看我一眼,生怕我不见了一样。
知道时间不能再拖沓下去,狠狠心,嘉仇说了一句“等我”,转身飞奔了出去。
坐在河边,我环抱着膝盖,静静等着。
此时等待的心情,又和之前的不一样了。有些迷茫,有些惴惴,却又泛着甜味儿。
很快的,嘉仇骑着车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
里面是给我准备的衣服,因为没有女款的,就拿他自己穿小的旧衣服来了。鞋子和内衣是刚刚在杂货店里买来的,正合我的尺码。
让我坐到后座上,嘉仇摘下自己头上的棒球帽,盖在了我的头上,“待会出去的时候低下头,搂紧我,知道吗?”
“坐稳,出发了!”
自行车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在这熟悉的小巷里,我搂着嘉仇的腰,变成了一叶扁舟,随他东是东,随他海是海。
眼看就要离开巷口,嘉仇踩得更快了,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影逼得个急刹车。
章建松穿着工作服,醉醺醺地打量着我们,嘴里咕叨念着,“跑这么快,急着送投胎啊!”
嘉仇喘了口气,手本能地将我往他身后送了送,“老章,你嘴巴干净点,我有事,懒得和你吵吵!”
撇撇嘴,章建松也不想多纠缠,侧身让我们通过。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
眯着眼看我,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发抖,手不自觉攥紧了嘉仇的衣服。
章建松问,“这小孩是谁,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巷口没有路灯,看人只能借助远处人家漏出的一点点光,他没有一眼认出来。
嘉仇语气有点不耐烦,“这是我表弟,你眼熟什么眼熟?”
章建松打了个酒嗝,嘿嘿一笑,“你这表弟,长得倒像个女娃娃。”
眼看他的手就要来摘我的帽子,嘉仇立马拍开,呵斥道,“烦不烦,别没事找事!”
趁着这个时候,嘉仇立马载着我飞奔出去,一下子就章建松甩在了身后。
我回头看了眼那个渐渐缩小的人影,看着他站在巷口,迟迟没有走开。
越骑,周围的环境越陌生,来到了县城的码头,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面,海浪声在夜晚里低声咆哮。
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诊所门口停下来,嘉仇先下车,而后伸手,“来,我抱你。”
我有点不好意思,“哥,我自己走可以。”
“你的脚你不心疼,我还心疼!”没好气地横了我一眼,嘉仇一把将我抱在怀里,还让我用小孩子一样姿势,坐在他的胳膊上,一路上我都脸红得都不敢抬起来。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姿势,还恶意地颠了颠我,满意地得到了我一阵惊呼,“你看你,轻得和小狗崽一样。”
我小声辩解,“我本来就属狗的。”
他扬声一笑,“好,以后不叫你扇子,就叫你小狗崽,小崽子。”
逗了我一路,总算是到了诊所里面,他将我放在了座椅上,“医生,你给我妹妹看看。”
老大夫慢悠悠地过来,直接让我脱衣服,我见嘉仇在不好意思,可他不肯走,我只好忍着害羞脱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老大夫才开口,“你妹妹伤都流脓了,怎么现在才带来?”
嘉仇盯着我背后的那些伤口,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最终只说了一句话,“是我的错。”
我的伤口虽然多,看起来骇人,说到底都是皮外伤。稍微严重点的就是我脚底伤口,好像是被什么割到了,需要打破伤风。
处理好一切,我一把拉住了嘉仇的手,“爷爷,你给我哥看看,他也受伤了。”
嘉仇摆摆手,“我没事,车骑急了蹭的。”
老大夫可不管那么多,一把抓住,直接按住棉球上药,疼得嘉仇一个诶呦,“哼,这么大人害怕上药!”
看他被老大夫治得没了脾气,我忍不住捂嘴偷笑。嘉仇朝我耸了耸鼻子,无声骂我是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