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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像巧姐说得那样,阿祥很能干,和警察说了几句,又打了通电话,直接转到所长那里。
所长连声答应,说着我明白,然后挂掉了电话。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里的人是谁,但他短短的十几秒钟,比我跪在门口求上一个小时还有用,我终于得到机会,去探望嘉仇。
小小的一间审讯室,嘉仇坐在椅子上,伤腿扭曲出了一个畸形的角度。双手拷着手铐,低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冲到玻璃前,我不停拍打着,几欲失控地哭喊,“嘉仇,嘉仇!”
喊了他好几声,嘉仇从才迷茫地抬起了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声音从哪里来。
他的脸上都是血,额头上还有被玻璃割开的裂口,皮开肉绽。
满身疮痍的嘉仇,如同走失的孩子,呆滞地望着周围的世界。当终于找到我的时候,那双墨色的眸子突然亮了,浓浓的眷恋找到了栖息之地。
他开合着破碎的嘴角,呢喃说,“你来啦。”
没有害怕,没有激动,好似他只是在等候我时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我就出现在他身边了。
这一句话说完,他似乎是耗尽电力一样,慢慢地垂下头,再不曾回应我。
我拽住一旁警员的胳膊,哀求着,“他还在生病,你把他放了吧,我求求你了!”
警员抽回手臂,不耐烦地说,“见也见了,快出去,别在这胡搅蛮缠的!”
我不肯走,拼命地回头喊嘉仇的名字,却还是被阿祥拽了出去。
被他扔进了轿车里,阿祥发动了车子,“去医院。”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我木然地盯着光滑的地面,好似个木头人,周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急诊室门口人来人往,有痛苦呻吟的,有哀哀乞求的,我便冷眼看他们在生死一线间挣扎。
其实我压根不关心章建松能不能救得活,他这种渣滓就不该再继续留在世上害人。
可是我又害怕,他如果真的死了,嘉仇就要为他这条烂命偿还一辈子。
双手插进头发里,我反复蹂躏着可怜的发根,拽得死紧,在头皮近乎撕裂的紧绷感里找到一点依偎。
如果,如果嘉仇的人生里多了这样洗不掉的污点……我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急诊室的红灯熄灭,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他摘下口罩,“病人家属在哪里?”
我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回话,还是阿祥推了我一把。
“在这儿!”小跑到医生身边,我的声音发抖,“他、他怎么样?”
医生说,“病人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失血也止住了。不过他胯骨受到了粉碎性的伤害,下半身的功能可能会受到影响。”
看着医生非常职业地吐出“瘫痪”“失禁”“性|功能缺失”等字眼,我一错不错地听着,越听,反而咧嘴笑了下来。
“哈哈,哈哈……”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墙蹲下来,嗓子都笑叉了,还是越笑越疯。
医生叹了口气,估计以为我是受刺激太大,情绪失控了。
当然不是,我这是真心实意地在笑,几乎把我前半辈子失去的笑容都在这补了回来。
难道还有比让章建松瘫在床上度过余生,更好的惩罚了吗?
祸害遗千年,我巴不得他活得长长久久,好好地尝尝这些恶果!
笑够了,我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站起身,“医生,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点头,“等麻醉一退,他就能醒过来。”
病床里,章建松正人事不知地躺着。
他那张丑陋的黑脸、那双蒲扇般的大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腿,都无力地陷在一片纯白之中,没有半分挣扎之力。
站在床边,我仔细地欣赏着他的这副尊荣,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注视了十多分钟,他哼哼了两声,眉眼皱了起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看到我,他还睡眼惺忪的表情一下子警惕起来,破口大骂,“小贼佬,老子要打死你!”
任由污言秽语横流,我站着一动不动,“你确定你能打得到吗。”
“这一次我保证不逃,就在这等你打我。”
每一次,每一次,见到章建松我都像是见了鹰的小鸡,仓皇无措地到处逃命,可没有哪一次能够顺利逃开。
今天,我看着这饿鹰折断了双翅,却尤不自知,继续冲我张牙舞爪。我如何能不快活、不想笑?
章建松费力地挪动着身子,脸上慢慢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我的腿怎么不能动了?”
不断扭着上身,用拳头用力捶打双腿,章建松不肯接受,失控般朝我嘶吼,“苏扇,是不是你搞的鬼,快点给我弄回来!”
一直充当空气的阿祥终于出声,“我们来,就是和你商量这两条腿的赔偿。”
阿祥的声音不急不缓,非常平静,有一种不得不让人信服的魔力。
我亲眼目睹了章建松眼里那一点点火光,熄灭了。
颤巍巍地坐在床上,他一点一点摸着双腿,整个人都是一种放空的状态。手上一停,他突然开口。
“嘉仇那个小畜生呢?”
一句话,听得我血液逆流,耳朵里嗡嗡作响。
章建松一下子戳中了我的死穴,古怪地笑着,“他害我没了腿,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阿祥问,“那你要怎么样,告他?”
章建松笑了,“我没钱,也不想让他坐牢,对我有什么好处?想私了,可以,给我五十万!”
五十万。
这个数字是什么样的概念呢,在章家那个小县城里,五十万可以买下当地最大最好的商铺,可以足够他下半生衣食无忧。
我哆嗦着嘴唇,想要骂他,却被阿祥拦住,“去告吧。”
不敢置信地抬头,我看着阿祥无动于衷的古板侧脸,他说出这话的时候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章建松也愣住了,阿祥却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一丝,拉着我就想走。
刚刚迈出一步,阿祥的衣袖被章建松拽住,他的表情显得很狰狞,“你是不是以为老子不敢?逼急了,倾家荡产我都不怕!”
冷冷地看着他,阿祥抽出自己的衣袖,干脆地甩掉了对方的手。
“去告,我们等着。”
懵懵懂懂跟着阿祥地走出医院大门,我猛地反应过来,“不行,你这样是把嘉仇往监狱里推!”
阿祥好整以闲地看着我,“你有五十万,你去给。”
“可是,巧姐她……”
淡淡地看着我,男人的眼神如同一盆凉水,浇得我从头冷到了脚。
他说,“你值吗。”
一句话,噎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巧姐只说阿祥会帮我,可没有允许他给我掏出五十万来。
我还没有给巧姐带去利益,凭什么要求对方给我掏钱?说破天,巧姐只是个商人,怎么会做这种从口袋里掏钱的傻事。
不过,阿祥似乎胸有成竹,带着我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坐下。
他告诉我,要等。
我问,等什么。
他轻飘飘地说,等章建松的耐心耗尽。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阿祥会这样笃定。或许是他浸淫在声色场所里,见惯了这种三教九流的人,早就摸透了他们的心思。
像章建松这种人,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他们只相信能够揣到自己手里的东西。嘉仇去坐牢,对他来说,只会是个亏本的妈买卖,他不会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几乎是掰着手指在算时间。距离48小时越来越近,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整个人六神无主。
这不光是在耗章建松的耐心,更是在逼我一点点发疯。
就在时间所剩无几的时候,果然像阿祥说的那样,我等到了转机。
当看到姆妈牵着阿伟走进快餐店的门,我心里的喜悦瞬间被冻僵,呆呆地看着他们走近。
章建松这个肠子都坏得流油的人,居然让我的姆妈和弟弟,来和我谈判。
一坐下来,阿伟看到我面前的果汁,就开始吵吵着也要喝。姆妈哄着他,直接拿过我的那一杯,送到阿伟面前。
阿伟对着吸管吹气,吹得果汁咕噜咕噜冒泡,溅得满桌都是。
在他制造出的噪音中,姆妈这才抬起头,正视了我一眼。
开口的第一句话,她说,“你准备给多少?”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喊我一声,她就开始和我算账。
心里酸胀得发痛,我强迫自己不要露馅,偏偏开口的声音还是泻出了一丝颤音,“章建松派你来的?”
姆妈恩了一声,一旁的阿伟用清脆的童音说,“我爸说,别和你这个扫把星客气!”
这个弟弟,我没有什么感情,他是从姆妈手心里长起来的,却活脱脱一个章建松的翻版,让我生厌。
看了一眼默默坐在身边的阿祥,我硬下口气,“姆妈,我没钱。”
姆妈不相信地看着我,“扇子,你想嘉仇坐牢吗?”
一提到嘉仇,我瞬间忍不住了,“既然你也知道嘉仇还被关着,怎么还帮着章建松来欺负我?”
这一句话,说得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砰地被戳破,流出了苦到发涩的脓汁。
我哽咽地大喊,“你还是不是我姆妈,为什么帮着他欺负我!”
你让我听话,把我送到章建松手里,任由他把我送去刘家,看着我活成今天这副模样,你怎么还帮着他?!
全场都寂静了,只有我不断抽泣的声音。
姆妈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回答道,“你爸爸没有了工作,还瘫痪了,我和你弟弟需要钱生活。扇子,你不能这么自私。”
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恍恍惚惚地看着她。
她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会在暴风雨夜里,搂着我唱小调的美丽女人。
她变成了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也不再是我的姆妈。
深深吸一口气,我重新张开眼睛,脸色苍白,“无论你怎么说,我就是没钱。”
姆妈没有料到我会这样硬气,不断地试探着我,三十万,二十万,换来的都是我的一句回答。
没,钱。
噗,阿伟突然朝我脸上喷了一口橙汁,过甜的黄色液体从眼睛慢慢流入了嘴角,“赔钱货!”
看他年纪小小,却说得清清楚楚,平时一定没有少听这句话。
姆妈不拦着自己的儿子,只是擦了擦他嘴角的水渍,和阿伟一齐不满地看着我。俨然,这对母子已经结成了最紧密的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