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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有哪个,就是那个瘫子呗。不过我也就看到他来了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对了,瘫子走了几天之后,我还撞见过你哥一次,看上去摇摇晃晃的,我喊他都没有理我。”
按了按抽疼的太阳穴,我紧闭着双眼。有用的信息就这么多,任凭我如何串联,也无法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章建松和二舅的联系方式我找不到,嘉仇的工作地点我连名字都不晓得,天大地大,我要去哪里找他?
混混沌沌地想了许多,我透支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住,一闭眼睡了过去。
我睡得并不大安稳,厨房的窗户没有关,夜里的凉风嗖嗖地往里钻,冷意丝丝缕缕地往我身子里钻。
揉了揉眼睛,我模糊地看了一眼时钟,才不到七点。
洗了把冷水脸,我找回了一点清醒,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夜过来,黑眼圈深得几乎能坠到鼻尖,脸色蜡黄,难看非常。
盯着镜中自己的双眸,我暗暗给自己鼓劲儿。既然嘉仇不在,那么我就去找他,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不能只会没用地哭哭啼啼!
打开衣柜,我找到了嘉仇的一件大衣,摸了摸内衬的口袋,果然按到了硬邦邦的那个东西。
一把抽出来,淡蓝色的存折躺在我的手上,翻开后面一看,余额还剩下一千八百多块。
从银行里将钱全都取了出来,再加上自己身上剩下的一点零钱,凑足了两千块。
拿出一半,我托一楼的老太太转交给房东,并且托她留心,如果看到嘉仇回来,务必留住他,让他等我回来。
接着,我揣着这一千块钱,在偌大的F市里大海捞针起来。
首先,从F大和嘉仇常去的地点跑了一圈,意料之中,我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一天跑下来,我的腿涨得发酸,囫囵吞枣地填饱肚子,便径直向第二个目的地出发。
凭借着记忆,我来到了当初遇到二舅的那条美食街上,选择用最笨的守株待兔的方法,在这里等待他出现。
时间越等越晚,九点、十点、十一点……街上的摊贩和行人都渐渐减少,只剩下零星两个商家在清扫路面的油渍。
我坐在长椅上,依旧不死心,继续等待着。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个方法是个很蠢的法子,但是对于无头苍蝇乱撞的我来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这一天晚上,我等到最后一盏街灯熄灭也没有等到二舅。凌晨时分,我走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继续熬完剩下的时间。
天蒙蒙亮,我带着一瓶水和一块压缩饼干,又坐到那条大街上,打量着路过的行人,有一丝相似都不曾放过。
我给自己定下的时间是五天,五天如果我还没有找到二舅,就放弃这条线索,直接回到小县城里找章建松。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傍晚时分,我就找到了他--还是老样子,拱肩缩背,带着个帽子,叼着根牙签晃晃悠悠地从一家游戏机房里走出来。
被我一把抓住胳膊,他先是吓了一跳,一见是我,顿时吐掉嘴里的牙签,没好气地说,“呦,是你啊。我没有主动去找你,你倒是先来找老舅了?”
我懒得和他磨洋工,直接开门见山,“你知道嘉仇去哪儿了吗!”
“嘉仇……”在口中咀嚼了两次,二舅恍然大悟,“你说你身边那个小犊子?我哪知道,他不找你这个傍家儿,还来找我做什么。”
“一个月前,章建松去我家要钱,难道你不在?”
愤愤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二舅脸色一黑,“少给老子提章建松!这个孙子,妈|的见钱就翻脸,除了第一回分了五百块给兄弟,剩下的不都这孙子自己昧下去了!”
“就说是,那次是章建松一个人去的?”
他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权当做答。
松开手,既然问不出什么来,我也不想和他多啰嗦。
二舅鬼精鬼精的,追上来问我,“嘿,是不是那小子出什么事了,和我说说呗。”
脚步一顿,我盯着他看了许久,一言不发。
“看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手摸到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币,我塞到他手心里,“把我姆妈搬家之后的地址告诉我。”
在汽车站附近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点矿泉水和饼干,我塞进背包里,坐上了回到小县城的大巴。
从小池塘中跃入大江大湖时,心里是隐隐的惴惴不安、加上万般期待兴奋,而重新回到那一汪浅水之中时,心里倒是罕见的平静坦然。
更何况,那地方对我来说充其量只是个臭水沟,臭不可闻,没有什么好期待。
大巴前半程都在高速上行驶,开得很稳,我坐在靠车窗的位置,脑袋不知不觉就沉了下去,打起了瞌睡。
睡到后半程,我睡得渐渐不安稳起来,车子上了小路,动不动就是坑坑洼洼,一颠一颠的,让我不得不睁开酸涩的眼皮。
这一看,原来车子已经到了县城附近,而我身边的空位居然硬是加塞了进来了一家三口,将我挤得贴上了玻璃,蜷缩成了一团。
那小孩坐在我身边,看样子才两三岁,张着嘴巴,口水从糯糯的嘴角里留下来,越流越长,猛力吸一口,然后又流了下来。
到了最后,那滴口水终于奔向了地心引力,然后落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愣愣,勉力在本就狭小的位置里再挤出一点空隙,腾出手来用纸巾擦干净口水印。
刚刚低下头,那小孩突然伸出手,朝着我的头上抓了一把,手劲很大,拽得我一疼。
“花,花……”
他看中了我马尾上皮筋的装饰,五指用力地抓挠着,我低声训斥了他两声,他居然听懂了,不高兴地朝着我脸上狠狠来了一道。
他的指甲很长很尖,几乎当时就让我疼得一抽气。
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我被他的蛮横霸道气得不轻,而他的父母就像没有看到一样,只管搂着自己的孩子,丝毫不在意我的控诉。
我无法和一个孩子计较,只能自认倒霉,而他居然还往我身上吐口水,我只能狼狈地用背包挡住,将脸偏到玻璃窗边。
就这么匆匆一瞥,我居然在路边看到了姆妈|的身影--她蹲在路口兜卖着一筐杏子,头上戴着个草帽遮阳,不停和沿路上的人叫卖。
一瞬间,我的嗓子里就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半天之后才用力憋出一句话,“停车,我要下车!”
从拥挤的车厢中走下来,我的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抓痕,整个人风尘仆仆,出现在了姆妈面前。
她正在低头挑拣着烂杏,见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头都没有抬起来就开始招呼,“家种的小甜杏,包甜包糯--”
声音戛然而止,姆妈看到了我,所有表情如同退潮一般消失殆尽。
她过得并不好,脸和脖子晒成了两个颜色,从前细腻的皮肤已经细纹横生,嘴唇上也出现了很多皲裂的口子,结出了深深浅浅的血痂子。
自从上次在餐厅之后,我们已经三年多没有见面。
她看着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来啦。”
我忍了忍嗓子里的酸涩,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关心,“你怎么做起这个生意来了?”
继续低头挑挑拣拣,姆妈头也不抬地说,“阿伟大了要花钱,家里又还要过日子,能赚一点是一点。”
残酷的生活已经将她的忍耐力磨练到顶点,她近乎木然地说,“卖身子没有人要,只能卖点苦力气。”
我吞了吞口水,只觉得这这六月的骄阳晒得人头脑发昏,毛孔里火辣辣地刺痛。
深深吸了口气,我问她,“章建松呢,在家吗?”
听到章建松的名字,姆妈嘴角扯出了古怪的角度,冷飕飕地望着我,“他死了。”
蓦然怔了怔,我确实惊得不轻,“死了?”
“之前偷摸得跟着二子跑了,说是要去找你讨钱,结果就再没有回来。”姆妈神色淡淡,看不出一点悲伤的情绪,就好像在说路边的一只野狗,毫不在意,“上个礼拜省城里的派出所来了信,说是他酒喝多了掉到河里淹死了,让我去认尸,我没去。”
“为什么不去……他好歹是阿伟的爸爸。”
她回答得很干脆,“没路费,领回来还要花钱埋,我没那个冤枉钱。”
说着,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人死了之后你还给赡养费吗?当时说好,要给到阿伟十二岁!”
心口就像是被马蜂的尾后针刺一下,瞬间让我又酸又麻,“阿伟阿伟,你心里就只知道阿伟。”
她怔了怔,罕见地有些嗫嚅,掩饰尴尬般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阿伟是你弟弟,你不许亏待他。”
“放心吧,死人的便宜我不占,我怕他半夜上来找我麻烦。”话中带了几分酸,可是我终究硬不下心肠--这个人是我姆妈,生我养我的人,要我如何厉害得起来?
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币,我放到她的竹篮中,嘴里却仍然犟着,“到时候替我给章建松烧点黄纸,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少做点孽。”
一转头,我眼中已经泪眼婆娑,我不敢多停留,只怕晚了一步,就要被姆妈看到强撑出来的虚势。
也好,也好,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柔弱无依的苏么了,她眼中已经满是挣扎的火光,她要为自己的儿子撑出方寸天地来。
乘上了中转的公交车,我收拾好心情,不知疲乏地赶去下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