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蝴蝶骨(一)

念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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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袖舞裙起,金丝覆面,浅眸吟笑间,神似流离。但是大王你可知道,纵使有千万人的赞赏也抵不过你的一个眼角流盼。垂腰青丝为你蓄,腮上红泽额间眉黛,亦是只为你一人涂抹。为着你的笑容,我千山万水寻来,可你却无法知晓。蝶彩衣赤脚在大殿上起舞,鼓声不断,竹乐清脆,王亲贵族们对这来自异国的舞蹈表现出十足的痴迷,但她的哀伤仍旧绵延出来,覆住轻踮的脚尖。即使旧病已经发作,她仍旧忍着疼痛朝武楚微笑。可高高在上的他,眼里只有盛开在他右臂内的颓靡的花朵。艳阳乌发盘鬓,碧齿朱唇,肤泽通透,只是双眸暗淡无光。

    她是当朝皇后,主管三宫六院,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而她,只是一名卑微的舞姬。蝶彩衣一垂眸眼泪便掉了下来,恍惚之间看见大群蝴蝶拖着一口棺材朝他飞,她只好拼命的追赶过去,谁料双腿越来越重,终于沉沉地到了下去。

    蝶彩衣醒过来,已经躺在房间,而武楚就坐在身旁。这样的情景多次出现在梦中,如今他真的就在手腕旁边,以伸指头就能触摸到。这种细微的感动令她不能言语,只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任由酸苦的药汁渍汤勺滑入喉中。她着眼看他的十指,坚韧消瘦,关节处高高鼓气,活动起来具备乐感。就是这双手,将她带入一场万劫不复。

    武楚说,你立了大功,所以我要给你赏赐。他捏住她的下巴,轻声唤小妖精。小妖精,我封你做我的妃。原来昨日大殿之上刺客行刺,剑锋偏一寸,总算没要她的命。而正是这壮举令他看到了这个柔弱的女子,她高鼓的额头和秀美的脸庞。

    蝶彩衣将头依在他肩上,心却不由打起冷颤。这一切均是算计好的,先是她的入宫,再是刺客,到她的封赏。这是牵扯到两国利益的阴谋,是她不可逃避的现实。可她没想到,楚国的王,竟然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十岁那年,蝶彩衣从桃树上跌下来,额头磕在石块上立刻渗出血丝,从未受过点滴苦难的大小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佣人怎么哄也哄不住。忽然一双消瘦的手伸过来,轻轻擦净她的脸。她的眼泪神奇的止住了。武楚宠爱地说乖,不哭了,等你长大了,我就骑马来娶你。只一句,胜过天地盟约,亦化作心间烙印令蝶彩衣每时每刻都在等待。

    第二年,蝶彩衣父母双亡,一位流浪的异国人收留了她,他交给她美妙的舞蹈,给予她生存的能力,他是她的主公,她的再生父母。所以他叫她前去刺杀楚王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谁能料到重逢的方式有千万种,他们竟然遭遇到了最最悲惨的那一种。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份和任务,蝶彩衣的绝望便像洪水一样涌了上来。宫廷内封赏是常有的事,但蝶彩衣一直记得年幼时他许的诺言,数次纠缠,武楚总算答应像娶皇后一样为她举行盛大的婚宴。

    一个女子的一生,不外乎两个字,心爱。无论心爱的事还是心爱的人,得到了就是天长地久。可是蝶彩衣心里总有一块冰,时不时散发一阵寒气。所以她的手一直冰冷,握得再紧也不增加一点温度。其实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的冷均来自他,他是她无法抉择的痛。

    艳阳由丫鬟搀扶着,也出现在婚宴上,礼品是来自南蛮的项链,珍贵罕见。蝶彩衣接下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并不是多看中金钱,只因,那皇后艳阳的眼睛自始自终不曾眨过。她虽是目盲,但她的双眸是勾人的蛊,一旦被迷惑轻易是解不了的。其实蝶彩衣并非歹毒之人,只是女人间的战争,往往比沙场来得更残酷。婚宴之中,皇后艳阳突然说不舒服想回房休息。蝶彩衣还未来得及说话,武楚便弃下她匆匆扶着艳阳离去,她软软的跌坐在地上,心里一阵刀绞。皇后果然不简单,竟然在婚宴上公然给她难看。可武楚,在他心里,她到底是什么?

    武楚归来的时候蝶彩衣已经换上细纱裸背舞裙,她体型消瘦,背后的扇骨轻微耸出平滑的弧度,跟随着音乐舞动的时候,它们仿若蝴蝶的翅膀,轻轻颤抖。武楚兴奋得夸她的表演惟妙惟肖,他上前紧紧抱住她说,小妖精你跳舞的时候仿佛一只蝴蝶,好美丽啊。蝶彩衣黯然的笑了起来,低声问皇后的病怎么样了?他满怀歉意,艳阳是为了我才目盲,所以我不能让她再有半点差错。蝶彩衣跪倒在地哭着喊,我也可以为你目盲,甚至是我的生命都可以丢弃。武楚怜惜的抱起她,小妖精,你不可以和皇后争宠。蝶彩衣的心沉沉地坠入无渊地狱,受尽百转煎熬,背部的扇骨恍惚活跃起来,变成一双翅膀,拖着她变体鳞伤的躯体去向远方。这样,她便病了,高烧不退,心痛不已。

    那双关节突出的手,一次又一次将药汤喂进她口内,她的唇因此散发出诱人的光泽,面部也因他的抚摩愈加平滑柔嫩。她已经忘记那日的不愉快,满心都是他的好。女人就是这样容易满足,一个拥抱一句话便可过一辈子。蝶彩衣很不幸的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生存的理念,现在的她,没有他便不能存活。

    主公的信号令她从梦一般的生活中回到现实。主公要她抓紧时间完成任务,而她这才想起此番目的。原来对他的爱是那么深,深到使她忘记自己的身份,终日陷入无端的争宠战争。整整一个晚上,蝶彩衣坐在花园的石椅上仰头望天,如幕布的夜空中点缀着许多繁星,尽管没有月亮,却依然美丽。忽然想起进宫的第一天,她在空旷的大殿上飘然舞蹈,武楚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那种孤寂和悲哀,像深涌的暗流,反复将她淹没。武楚,这个男人注定是她的殇。无法躲闪也不能抗拒,他是她手腕上不可冥灭的暗伤,是她的前生今世,她的海角天涯。这样安然的起舞,心里想着他,念着她,舞步走起来很自然的组成他的名字,蝶彩衣终于释然的笑出声来,她决定不再为那些过往所牵绊,从今以后她只是楚国的贵妃,是他的小妖精。

    皇后艳阳仍旧处处与蝶彩衣作难,先是三天两头差人前来给她上礼仪课,再是当着众大臣的面训斥她是蛊惑君心的妖精。蝶彩衣不再与她计较,一口气罢了,有武楚在身边,还计较什么呢,更何况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他多久,主公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叛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