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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
原本平日里悠闲悠哉,客来客往的苏府,今日有些火急火燎起来,只这火急火燎却也与平日里的风风火火有些不同。
今日的火急火燎里,却是透着一些不安与担忧。
丫鬟仆人都是来去匆匆,却是一个个都低着头,偶尔不经意看到门口那些人,也是马上垂下眸子,瑟缩着身子恨不得赶紧远离了才是。
苏翰墨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脸色阴沉的如同就要下雨的乌云。
目光盯着桌上的一封书信,半天都没有转开眸子。
他是真的不知道竟然会发生这般事情,偌大的苏家,难不成就要如此毁了不成?他不甘心啊!
“苏福。”幽幽叹上一口气,将眸子里的情绪掩去,苏翰墨低低的唤了一声。
“在,老爷,有何事吗?”门被推开,老管家应声而进,站在一旁垂手问道。
“府里,都有了人吗?”闪了闪眸子,苏翰墨问道。
“回老爷,府门口都是璟王爷的人。”老管家恭敬地回答,眼里的遗憾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在他看来,老爷半辈子两袖清风,谁知道在这节骨眼上,小姐会做出这样的事……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好了,你出去罢。”
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后,苏翰墨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头。
“怎么?这就头痛了?”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自门口传来,苏翰墨抬起头,眉头不由皱了皱,“是你?”
来人一袭宝蓝色宫装锦服,配着镶边褂子,好不衬托着女子的雍容华贵。
流云髻一丝不乱的高高梳着,上头用一长一短两只金步摇插着,随着女子的步伐一摇一晃,恰到好处的妆容让女子看上去更显得风韵别致。
“怎么?老爷不欢迎我?”女子挑眉一笑,便径直坐在了书房里另一把椅子上。
“你来做什么?”苏翰墨将书桌上的书信收了收,眸子闪了闪,有些不自然的问道。
“我的老爷,怎么说我也是苏府半个主子,现下苏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难道还能不管不问?还是老爷另有打算?”说到最后,女子竟是微微笑了开来。
虽然听起来这句话十分的正经,但是听在苏翰墨的耳里却是那么的刺耳。
来人正是苏翰墨的夫人,皇帝周宇泰的堂妹——周菲宁。
“别收了,当我不知道不成?”看着苏翰墨拉开屉子的动作,周菲宁掩了嘴,发出一声嗤笑。
“全府的人都知道你那女儿做错了事,你现下把那东西收起来,这是瞒你自己呢?还是别的?”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出去!”啪的一声将屉子关上,苏翰墨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和气,出声喝道。
看到周菲宁依旧是那样巧笑嫣然的模样,苏翰墨不由一度晃了神。
十几年前,他与周菲宁成亲后原本也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
然而,却是因为她一年身子都未有动静而有了间隙。
而这间隙,就来自于苏翰墨已去的娘。
苏翰墨的娘虽是高兴儿子取了郡主,儿子也出息了,但是有时候和一帮老太太拉家常时,总有人会时不时的说苏翰墨是借了儿媳的光。
虽不敢明着说,但暗里那一句句,老太太又岂能听不出来。偏生老太太又是个心气高的,嘴里不说,心里却是越来越不舒服。
回家后,连带着有时给周菲宁时不时也没有好脸色。
周菲宁虽也有些不痛快,但看着自家丈夫,也还是忍着性子了。
但后来闹得不和,导火线却是周菲宁的肚子。
周菲宁下嫁苏家,身为郡主本就有她的傲气。
别的便也算了,偏生老太太说她进门一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要张罗着给儿子纳一房小妾。
周菲宁气不过,自己郡主身份下嫁本就抬举了苏家。免不了与老太太顶了几句嘴,哪知道老太太居然一下急火攻心病了过去。
苏翰墨知晓此事后,自然是焦急不已,一边是自己的结发妻子,而且对方还是个郡主。
但另一边,却是自己的母亲,话说百善孝为先。
夜里也总不得听到他的一声声叹息。
周菲宁虽是郡主,却还是因为老太太的病与心疼丈夫,便无奈答应了此事。
原本还以为此事就此过去,小夫妻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谁知道老太太一看她服了软,越来越变本加厉起来。
苏翰墨的小妾是一房一房的多了起来,越发的不像以前她认识的那个夫君了。
周菲宁与苏翰墨说,他却总以娘病着,要顺着她,莫要让她动了气来搪塞。
时日一长,周菲宁也觉得不对劲,暗地里派了自己身边人去调查,才知道后来那些小妾竟都是苏翰墨自己找的,只是借了老太太的手让她们进了府。
如此一来,周菲宁便知晓自己的痴心错付一个负心汉。
周菲宁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连夜收拾东西回了王府,到了王府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就是一个劲的掉眼泪。
海亲王从小就娇养着女儿,何曾见过她这副样子,当下便要为女儿出头,却是被她给拦住了。
到底还是想着以后要一起过日子的,周菲宁也不想让自己相公在海亲王面前过于难堪。
后来,苏翰墨也是亲自来了海亲王府接人,周菲宁也是应了他归家去,但不到几天,居然得出一个小妾有了身孕的事情。
这下,苏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而周菲宁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苏老太太甚至表示,若是一举得男,还有要让苏翰墨将她抬为平妻的意思。
这下,周菲宁彻底爆发了,她一个郡主,如何能与她人平起平坐?
老太太说出这话,还不是因那人是她的远房侄女。
好在那女人生的只是个女儿,但是王府却是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这其中的内情。
海亲王哪里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得这种委屈,在没有与女儿商议的情况下,当下用雷霆手段插手了这件事……
从此,苏翰墨与周菲宁便一直都是表面和气,两人在时,却是冷嘲热讽不断。
夫妻两的心也是因此事越离越远,直到再也回不了头。
“对哦,出去,老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该去看看大皇子了,虽说这事儿有点难堪,但我毕竟是他的皇姑不是?”
说罢,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衣裙,也不打声招呼,只是朝苏翰墨莞尔一笑,便翩然而去。
苏翰墨盯着那道身影,眉宇间更阴沉了。
苏府的人虽被下了禁足令,这命令却是对周菲宁无效。
她,只是半个苏家人。
因为她是周家的女儿,身上有老王爷给她的令牌,若此次苏府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却是能够保全自己的。
苏翰墨的眸子转来转去,终于叹了一口气,起身往书房里面走去。
走到门口,周菲宁看了看门外两侧守着的人,又回头望了望已经看不见的书房,哼了一声,从袖口里掏出一块令牌,便出了府去。
大皇子府里,周子顔正默默地给躺在床上的人擦拭着汗,眼里噙着泪水,却硬是没有让它掉落下来。
已经第三天了,太医们仍旧是没有找到可以解毒的法子。
想想昨天发生的一切,周子顔觉得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让她害怕,后悔一辈子的梦。
若是她的大皇兄真的……
小姑娘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却是不敢再想下去。
于是,在昨日起,周子顔便央了皇后要搬来这大皇子府,说是要照顾皇兄。
莫梦归看到女儿那红肿的眼睛与闪躲的眼神,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叹了口气,摆摆手,终究还是依了她。
虽有些生气,但是这事说到底也着实怪不得她。若是让她去照顾子谦能减轻她心里的苦楚,便也顺了她了意。
“皇兄,你要好起来,你不要吓顔儿,顔儿以后肯定听你的话,一定不惹你生气了,皇兄……”
说到这,看到依旧没有半点动静的周子谦,周子顔不由开始啜泣起来。
“子顔,怎么哭了?”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周子顔没有发现身后已经有人过来了,听到声音连忙将脸上的泪水擦去。
“皇姑……”看清楚了来人,周子顔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有些喏喏的叫道。
对于这个皇姑,她并没有很大的印象,在她还没有出世之前,周菲宁便已经出嫁了。
若要说见得多了,反而是在与苏卿熟了之后,她往苏府跑的那段日子。
想到自己不听母后,皇兄们的话,任性地跑去和苏卿玩,周子顔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出来了。
一时,看到周子颜这个样子,周菲宁心里也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好了,子顔不哭了,你大皇兄会没事的,别哭别哭……”轻轻地拍了拍周子顔的背,周菲宁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她没有孩子,又不喜欢苏卿,却是看着周子顔的泪眼让她一下子软了心。
“呜……”
哪里知道,周子顔一听安慰,反而哭的更大声了,偏偏又要强制忍着,哭的一抽一抽的。
一手揽住那小小的身子,一手拍着她的背,周菲宁以为这是因为伤心所致,便出声安慰道,却还是没能止住那一颤一颤的身子。
她哪里知道,她越是安慰周子顔,周子顔的内疚就更大。
毕竟,苏卿是借周子顔下的毒手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晓。
这件事,无论是周宇泰还是莫梦归都是不允许它传出去的。
不说对周子顔个人有什么影响,单单是皇室的威严,也是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好了,不哭,皇姑过来有一件事要你转告你的父皇。”
稳了稳自己的抽噎声,周子顔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她。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眸子微微垂了垂,周菲宁道:“原本是想稍后亲自去宫里与你父皇说,后来想想不妥,便你帮我告诉他。”
说到这里,周菲宁眼里冷然的光芒一闪而逝,“你告知于他,这件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顾忌于我。”
是夜,在一处无人的地方,一道黑色的披着斗篷的身影匆匆地赶着路。
压低着斗篷的帽子,行色匆匆地人仍然忍不住时时地回头望去,仿佛在害怕什么。
而他望去的地方,在月光下,隐隐约约亮出“苏府”两字。
没错,此人正是本该禁足在府中的苏翰墨!
都说狡兔三窟,这话说得着实不假。
来到一座丝毫不起眼的民舍,苏翰墨再度压了压斗篷帽子。
“笃,笃笃,笃笃笃。”
随着三道有节奏的敲击声,门口迅速的拉开一条缝。
待看清外面的人是谁后,道了句:“您来了,主子等你很久了。”便起身让开门。
苏翰墨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走到一扇门前,推开。
“来了?”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来了。”语气有些忐忑。
简单的两个字说完后,苏翰墨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愣在了那里。
“站着作甚?坐下罢,酒都温好了。”
周子潜笑笑,似乎没有看到苏翰墨脸上的不安。
“王爷……”
“不是与你说过了吗,到了外面,王爷这两个字便是该去则去。”
敲了敲桌子,周子潜不置可否的笑了:“这一点,你女儿做得比你好多了。”
“这……”
“好了,你这大半夜的走过来,喝点酒安安神才是正经。”
笑着给苏翰墨倒了一杯酒,周子潜看到他有些诚惶诚恐的动作不由微微扯了扯嘴角。
却也看不出是笑,还是别的意思。
说到底,周家的人都有这样的一面,谈笑间,却是始终掌控着大局,更是不动声色的渐渐攻破对手的防线,然后一击致命!
周子默如此,周子潜也是如此,躺在病床上的一直便是这样不瘟不火的一副表情。
几次三番的话被周子潜打断,苏翰墨再度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半晌,杯酒下肚,周子潜才缓缓地开了口。
“你找我前来有何事?”声音正经得就如同真的是在问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一般。
苏翰墨心里一噎,暗骂了一句,嘴里却配合道:“是小女的事。”
“苏大小姐?”
周子潜发出一声嗤笑,“你什么时候还在意起自己的女儿来了?”
“不不不,下官,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到这样的问话,苏翰墨连为何女儿会与周子潜合作,什么时候开始的都没有问,连忙解释道。
“我就是怕,就是怕……”
“怕什么?禁足令都禁不住你,还有什么是你怕的?”乜了苏翰墨一眼,周子潜转了转手里的酒杯,似笑非笑道。
“我就是怕他会误了您的计划。”
说完这一句,苏翰墨便不再言语,仔细地看着周子潜的表情。
果不其然,那原本还无所谓的脸,瞬间阴沉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原状。
他也没有料想到苏卿所做的事居然会被发现,而且还做得那么漂亮。
到底是谁,想到这,周子潜的脑海里浮现出那道身影,会是她吗?
还好苏卿也算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看了看自己手里握着的杯子。
微微一使劲,那白润如玉的酒杯瞬间灰飞烟灭,琥珀色的酒水顺着骨节分明手指掉落在木桌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丝毫不在意的拿出一块帕子擦拭了几下,随性的扔在桌上。
几个简单的动作,却是让苏翰墨在他捏碎杯子那一刻便摒住了呼吸。
他是一个文臣,前身也就是一个书生,看到这样的场景,突然觉得自己的性命就和那杯子一般。
“你说,什么人最不会背叛?”在沉默中,周子潜突然低低一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吹了一口气道。
苏翰墨心里一突,当下便愣在了那里,不敢接下话。
“你肯定清楚,这点也不用我说,对吧?”
再次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酒,然后缓缓地放在苏翰墨的面前,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
看到他的动作,盯着那杯酒,苏翰墨陡然一惊,这是……
似乎感觉到了苏翰墨的不安,周子潜哈哈一笑,拿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现在是你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是让她不说话,还是让我们一起下地狱?我想,这个生意,你会选择吧……”
幽幽一笑,周子潜将身子往后一靠,云淡风轻地道。
苏翰墨嘴唇张了张,突然觉得嗓子里似乎卡住了什么东西,愣是说不出话来。
端起桌上的酒润了润喉咙,却是让那灼热的酒水弄得不禁咳嗽了起来。
“当心着些,这可不是茶水……”
说到茶水,周子潜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不由微微一眯。
苏翰墨知道周子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应该在来的时候便想到了这个结局吗?
甚至,他也隐隐地暗示了周子潜自己的态度,可是,为何心里还是觉得苦楚呢?
幽幽一叹,苏翰墨起身向周子潜鞠了一躬。
“全凭您的吩咐。”
没有退路了,从上了这条船开始,他便知道没有退路了。
但是,却没想到自己女儿也进来了,甚至走得比自己更远,陷得比自己更深。
拍掌声响起,周子潜看着跟前的苏翰墨笑了笑,“果然是个明白人。”
“可否告知,小女因何而进来的吗?”
没有问其他的,他只想知道这个他觉得乖巧的女儿是为何做出这样的事。
听到他这么问,周子潜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你女儿爱惨了老三,于是,找上了我。”
话不需要多,点到为止,他相信苏翰墨能听得懂。
果不其然,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苏翰墨的身子都晃了晃。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自己将女儿逼上了这条路。
虽然他对这个女儿没有什么感情,在他的眼里,只有儿子才是能继承家业,才是能传承家族的,但是在此刻却是真正地感到了一丝悲凉。
或许,人只有到了一定时候,才会对事情有新的看法。
只是,很多时候,当你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你已经在那条路上走了太久,久得你回头都找不到自己的起点在哪里……
“王,不,我现在可以去看看他了吗?”
缓了缓神,苏翰墨最终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自然可以。”说完,拍了拍掌,一道人影出现。
望了望那个隐在暗处的人,周子潜笑道。
“你带苏大人去瞧瞧他的公子,也好让他安个心。”
“多谢公子了。”说罢,苏翰墨便起身离开。
他今日来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与他商议这件事情,更是,这是一个月一次,他能见到儿子的机会。
但是,在苏翰墨脚步就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周子潜的声音再度在他身后响起,让他的后颈一凉。
“其实,苏大人真的是个明白人,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放心……”
月光似乎打了个盹儿,几朵云将那半片月亮给掩了起来。
一道身影在那不宽的屋顶上飞跃而过,桃花眸子里是满满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直到回到自己的府里,周子煜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得知苏卿被抓的消息后,他首先感觉到了便是震惊,然后是疑惑。
直觉告诉他,她所做的事与二哥会有关系,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去找他,却是看到二哥恰好出府。
于是,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他便一路尾随,却是不想,竟然让他知道了这样的秘密!
原来,二哥让自己安排的人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的杀招居然是苏卿!
他的二哥,什么时候瞒着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想到这,周子煜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而且,他没有听错的话,自己的二哥似乎决定要杀苏卿灭口!
周子煜的平日里流光潋滟的桃花眼里,色彩变了又变,终于,双手一握,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不多时,一道身影从萧王府出来,趁着乌云的掩映,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而,在那小小的屋顶的另一侧,在周子煜离去的不久后,在与他相反的方向飞掠而去。
与周子煜震惊而困惑的眼神不同的是,他的眼里是了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