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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理王身着皮弁服,射箭不便,皇上命换了一身曳撒来。
不一会儿,理王便换好了衣服,只见他身着青色柿蒂通袖织金蟒龙曳撒袍,春日朗照之下,昂藏七尺,杏花洒香,清风虚动,那衣间的竖褶反出一阵粼粼之光,见者不禁感叹:世间竟有如此风流的人物。
理王取过一把弓,掂了掂分量还显得稍轻了一些,又轻轻拉了几下,原来是八力的。于是转顾圣上道:“臣想换一把十力弓。”
皇上听后很惊喜,众皇子久在优颐之下,除了许王已经没有人能开十力弓了,想着自己当初拉十二力的还很轻巧,便很唏嘘如今子辈的颓萎,于是左顾陈琼道:“陈琼,去把朕的十力弓拿来。”
陈琼听得一吓,怯生生一句“皇上”,今上却骂道:“快去呀!”
陈琼忙“哎”得应着,不一会儿命人取了一张彤漆金线的大弓来,这正是御用的。理王拱了手道:“臣不敢用上用的。”
今上却只说:“你拿着。”
理王并不再推辞,猛一张弓,把弓拉到底,很合他的手感。于是拈了一支箭,对准靶的,开弓就是一箭。
那箭如同流星一般飞射而出,咻得一声,冷风吹过,周围那一丛丛杏花左右摇动。琴袖担忧地从座上站了起来。
远处一个看箭的宫人却摇了摇绿旗道:“不中。”
琴袖闭着眼叹了一句:阿弥陀佛!
也许是理王心太急,又有些激动之故,一箭射偏在靶子上。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转顾今上。今上的脸上却露着笑容,并没有责怪他。
原来,远处那些宫人想要拔掉他刚才射出的那支箭,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个人一起拉才把箭从靶子上摘下来。虽是不中,却令其他皇子汗颜,这臂力之惊人,已与许王不分伯仲了。
许王看得心惊:理王什么时候有这种力气了。一旁的许王妃郑氏和其余几个王妃都互相窃窃私语,惊叹不已。
许王妃郑氏对嘉王妃顾氏道:“数月之间,岂非斗转星移?”
嘉王妃因呆怔了,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答道:“人志未穷,移山换海都是有的。”
晋王妃张氏因刚才有些傲慢,现在偷偷窥了琴袖一眼,只见她松了口气,仍不落座,屏息看着理王第二箭。
第二箭,理王闭了眼回顾了琴袖大哥萧缮教他开弓习射的办法,调理了呼吸。忽然眼睛一睁,手一拉箭一松,飞箭疾如闪电,箭身似乎蹦出一阵火花。
“夺”得一声,正中靶心。那头的宫人摇了摇手中的红旗大喊:“中的。”
今上不觉击掌大笑:“好!”
话音刚落,理王便射出第三箭,稳稳又中了靶心,正在第二箭的边上,把第二箭的箭头给挤到了一边。
随着“中的”之唤传来,今上看得更加入迷。理王并不怠慢,又搭弓放了一箭,这一箭箭势甚疾,有裂石穿空之气概,一下把前两支箭挤到地上,又稳稳插在中央。
许王这时候已经坐立难安了,他练了多少年才能练出这种程度,可理王才练了几个月而已。若不是天生奇才,就是之前一直假装痴呆,实在暗中习武,韬光养晦!
正在想时,理王已经射出第五箭,这第五箭更是可怕:一道白光从眼前飞过,箭气如洪,甚至能听到这箭身上咻咻不定的风声,呼啸一过,朝第四箭落下的位置奔去,落在第四箭的箭翎上。
“好家伙!”今上的眼睛很尖,已经站起来拍掌大叫,众人也腾然站起来朝第五箭落下的位置看去,百步之外第四箭已经被开膛破肚,第五箭狠狠击穿了第四箭的箭身,把第四箭射得碎成两条横生的枝杈,自个儿却正正射在靶央。
看箭的宫人已经冷汗直冒了,呆了半晌才抖着嗓子叫道:“中,中了……”吓得瘫在地上,理王遂放下弓朝今上拱手:“臣五箭射毕,请依礼赐酒。”
今上也愣了足有一倾,才恍然察觉道:“对了,赐酒。”
门渊太监亲自捧着一杯酒恭恭敬敬端到理王跟前,理王朝父皇拜了拜,一饮而尽。
“弘儿,你是……是谁教你射箭的?你以前会吗?”今上的口气又惊又疑。
理王看了一眼琴袖,这时候又想把琴袖如何帮助他说出来了,可是琴袖忙朝他摇了摇头,他狠了狠心道:“臣自知无用,总惹陛下生气。武英殿例讲之时,对答不出,甚是惭愧,故而暗自用功,以报父皇教诲之恩。”
今上捋着胡子点头道:“好啊,真是好啊,《左传》有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们看看,显弘才短短数月就已经如此长进,你们若是不加倍努力,就要被他甩在后头了。”
许王、嘉王、晋王、吉王等俱俯拜道:“臣等谨遵父皇旨教。”
皇上今日极其高兴,随口就赏了理王那件身上穿着的曳撒袍。那件曳撒是今上当太子的时候习武所穿,竟然赏了理王,如此殊荣,理王如在梦中。
“我儿显弘,你武艺的确有所长进,不知读书读得怎么样了?这人不能不读书,否则成了吴下阿蒙便不好了。”今上一时高兴,还拉过理王的手来对他面嘱。
理王揖拜道:“父皇放心,儿臣虽开蒙甚晚,可日夜苦读,现下已经能背《孝经》和《中庸》了。”
今上的眼中充满了喜悦之情,问道:“那朕考考你,你且把《中庸》背来听听。”
《中庸》是琴袖开蒙,李沛所授,理王背得很熟,今上还怕他背不出,想稍稍提点他几句,没想到理王脱口就来,滔滔不绝,直到背到“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一字不差,今上大喜过望,鼓掌大笑:“好了好了,不必背下去了,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说罢对徐喜新和门渊说:“理王有如此长进,实在可喜,应当重赏!”可是一时不知道赏些什么,金、银等物也不过如此,这时候琴袖起身朝今上拜了拜道:“皇上,臣女有不情之请。”
今上因为高兴,看见她仪容甚美,更添喜悦,问道:“有何请求?你直管奏来。”
琴袖道:“王爷去年以来,长史司①员属便残缺零落,就连给王爷看病的良医都已辞去己职,如今唯独有纪善方继高、典膳商行哲二人尚在王府,且此二人十日有八日不在王府,王爷读书是外头聘了一个先生来教的。”
今上大惊道:“有这等事?其余人等都去哪里了呢?”
琴袖想,这正是整治这些见风使舵小人的良机,于是把那些人的名字一一报出来,并且说道:“良医王崇山、胡本和见理王受陛下训斥,早早自请离去,王爷生病亦无人看理。”
今上猛得一拍桌子,大怒道:“岂有此理!徐喜新,你去叫吏部替朕查查有哪些人自请离职,供奉不周的,这些人一概免官,永不叙用。另外通传内阁、吏部,派有用之干臣补足理王长史司员属。”
徐喜新道了声是,琴袖急忙说:“陛下,臣女实在还有个请求。”
今上问何事,琴袖说:“理王数月以来,得了一个很好的先生叫做李沛,他虽是生员学识却很丰富,臣女心想,他以无职之人出入王府甚为不便,故而恳请圣上恩准,赏他一个身份。”
今上缓了缓颜色道:“这有何难,王府没有教授,命他为教授就是了。”
一旁的太监陈琼一听忙劝说道:“皇上,教授是八品官,生员秀才之类是不能随意赐官的。”
今上想了想也是此理,便赐了不入流②的别驾一职,随即又对琴袖笑道:“朕想着,理王是不是娶了你也有些改变?朕当日就觉得你有才华,如今想来,他如此用功也可能有你几分从旁劝助的功劳。正妻固然是好,美妾若有襄助之功,倒也是很好的。”
这话说得在座几个王妃尴尬不已,面如土色。晋王妃张氏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愈发对琴袖怀恨在心。
随后今上和理王、嘉王并坐在御帐,左边嘉王右边理王,理王从来没有这样靠近过父亲,也从来没有同父亲说过这么多话,看着父皇沟壑纵横的面孔,他才发现这几年来,他的父亲老得竟是如此的快。
在他印象中,父皇永远是那样威严不可直视,他甚至连听到他的呼吸都会害怕得发抖。可是如今他却觉得父皇有些可怜,他已五十多了,还在为几个皇子操劳,可一想起他对母亲的无情,又有些难过与疏离。
闷闷喝了一些酒,众人席间假模假样说了许多笑话,看似欢乐的饮宴,实则使人郁闷不已。熬过了半个多时辰才散了,众人各自回府,唯独皇后宫里的兰澄又来请琴袖去皇后宫中说话。
琴袖一路随着兰澄去了,其余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唯独许王还握着理王射出的那支箭,呆呆地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