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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到了乾清宫,却听问皇上人在懋勤殿。她心想:既不在正殿,想来不是什么大事。于是稍稍放心,往懋勤殿去了。
夜幕放降,天上已经点了几盏星灯,闪烁不定,遐处看见懋勤殿内灯火幽幽,倒不似寻常那么明亮,周围往来的宫人看见皇后大驾,都低头恭拜,悄然无声。
皇后一脚踏入了懋勤殿,殿内东偏房中,老远看见殿中跪着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身影有些熟悉,正在怀疑之间,忽然听见今上说了句:“你来了,坐吧。”
皇后见一侧已设了一张座,她将信将疑地坐下,朝那小宫女望了一下,顿如惊弓之鸟一般,方坐下又腾起来问道:“你……你是……”
“皇后,你看看这个人你认不认得。”今上虽言语之间,甚是安定,但皇后知道,这乃是风雨之前最后一丝平静。
“此人原是我宫中之人,名叫点红。后来德妃宫中加了一级轿辇,故而打发她去了庆云宫备辇处。之后的事,妾并不清楚。”她掌控女官六局不久,宫女的来去调动才刚刚了解,皇后此言句句属实,但她已预感皇上并不会信。
“哦?去了德妃宫里?”今上的语气已略有一丝怀疑,“喜红,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皇后一听喜红之名,依稀好像记得太子宫里几个月前加添了一位侍女,就叫做喜红。可她以为是别人,没有想过就是自己宫里的点红。
这个喜红低头战战兢兢的样子,哆嗦着说道:“启禀皇上,奴婢……奴婢不敢。”
今上道:“你不必怕,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个透,今日把这事儿分豁清楚。”
喜红给今上磕了一个头,又给皇后磕了个头。皇后看这种样子,就觉得不妙。果然,喜红开口便说:“皇上,奴婢也是实在害怕,是娘娘……是皇后娘娘要我去监视太子爷的。”
“皇后,真是如此吗?”
皇后看到今上的髭须发飘,眉头微蹙,两目之间一丝凶色,就闭着眼睛叹气说:“臣妾现下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皇后!”今上怒喝,“你是说朕不会秉公判断么?叫你来就是把话问清楚。”
皇后眼中已露莹光,睁眼啜泣道:“臣妾已把实话告诉皇上了,臣妾让她去德妃宫中的备辇处当差,别无他意。至于她后来去了什么处所,为什么改名叫做喜红,臣妾一概不知。”
“娘娘,您怎么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呢?不是娘娘叫我去德妃处掩人耳目,改名喜红,去服侍太子殿下,查看殿下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吗?”喜红说罢也哗哗淌下一大串眼泪,跪着爬到今上御座前,“皇上,娘娘这次叫奴婢用符咒诅咒太子殿下,奴婢实在惶恐至极,不敢犯下如此大错,才,才告诉皇上。”
今上叫道:“皇后!这张符咒你可认得?”
说罢身边的陈琼把一个锦盒递给皇后,皇后打开一看,里头一张鬼画符,上头点了两个点,两点上还沾着几滴风干的血迹,很是奇怪,便道:“臣妾根本不知道这张符咒的事。”
刚说完,喜红就哭叫起来:“求皇上开恩,娘娘也是害怕后位不保,一切都是奴婢的错,请皇上赐奴婢一死。”边叫边磕头,声泪俱下,今上却说:“你不必惊慌,这事事关重大,若没有你的错处,朕不会白冤了你的性命。”
喜红急忙道:“谢皇上开恩,谢皇上开恩。”
可今上忽然又冰下脸,瞪了她一眼:“可若是查明有你许多干系,你自也罪无可逃!”
喜红便又俯身一拜:“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今上转而问道:“皇后,你是不是想谋害太子?”
“臣妾为什么要谋害太子,臣妾是皇后,皇上所有的孩子也都是臣妾的孩子,何必要去大费周章谋构无用之事?”皇后话音刚落,就看见一袭海蓝曳撒盈盈晃在眼前,原来门渊到了。他朝今上拜了拜道:“皇上,德妃来了。”
“好,她也来了,朕今日好好问个清楚。”
德妃刚来脸上就挂着两道泪痕,想是来之前知道了些消息已经哭过一阵了。皇后还没开口问话,德妃已经跪倒在地上大呼冤枉。
今上问道:“德妃,你说说看,太子两次被你们拿到把柄,是不是都是你们有意为之?”
德妃不似皇后还很镇定,今上才说了一句已经吓傻了,大叫道:“臣妾是冤枉的,都是喜红陷害,喜红,你怎么好意思呢!你忘了当初……”
一听到当初二字,今上拍桌子喝道:“当初什么?”
“当初……当……当初……”德妃一时失言,百口莫辩,顿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头上渗出一大片汗珠,还没等今上再问什么,两眼一白,已经昏了过去。好在门渊正好在一旁,急忙搀住了轻轻唤道:“娘娘?娘娘?”
德妃却不肯醒,今上摇了摇头:“罢了,带她到仁怀堂休息片刻。”
皇后看她如此不中用,心想自己倒是高估她了。于是道:“皇上,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前前后后都是喜红一面之词,设彼是我非,自然妾是十恶不赦之人;设彼非我是,那么皇上岂非听信谗言?”
今上听后忽然静了下来,看了喜红一眼。喜红被盯得眼珠子乱转,忽然从袖口掏出一封信一样的东西来道:“皇上,并非是奴婢一面之词,奴婢,奴婢有证物。”
今上忙道:“呈上来。”
喜红把信双手奉上,陈琼接了递给今上,今上展信,陈琼忙取过一盏烧亮的宫灯一照,上头分明是次辅何尚质的字。
“这是什么?”
喜红道:“这是何阁老与德妃娘娘秘密往来的信件,德妃娘娘要他保住嘉王。”
今上脸上已经怒火冲天,陈琼故意一骂:“胡说!何阁老从来只说太子殿下好话,你竟敢污蔑朝廷大臣!”
喜红故作哭腔道:“奴婢不敢,奴婢怎敢欺瞒皇上,何阁老表面上回护太子爷,但是暗地里跟德妃娘娘往来频繁,他暗中命亲近言官上奏抨击太子殿下,自己却两头讨好。连与嘉王爷很亲近的诚妃娘娘都不知道德妃娘娘与何阁老之间的关系。”
陈琼又故意问道:“胡说!若是如此机密之信,你又如何得到?”
喜红哭道:“是皇后娘娘为了从德妃娘娘那里夺走嘉王,才给了奴婢这封信,要奴婢合适的时候交给皇上看……可是奴婢……实在是耐不住了……娘娘,奴婢对不住您了……”
皇后看这喜红句句都击中她和德妃的要害,一定是受了纯妃主使要一次把她和德妃扳倒,其心极其险恶。
她这样一说,皇上一定认为她一开始和德妃联手,想废掉太子,拱立嘉王。后来嘉王果然得宠了,又怕德妃手握嘉王今后跟自己争权,所以又指使喜红用何尚质和德妃秘密往来的书信扳倒德妃。
“皇后,你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啊!”今上冷笑了一声,皇后却默然不语,她知道她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一时也无可辩驳。
“朕就奇怪,太子怎么接二连三被人抓住把柄,好事儿一件没有,坏事儿全被你们捅出来了,原来是你跟你的‘好姐妹’做的,还在宫中行巫蛊厌胜之术,汉武帝的陈皇后你可知道?”
皇后怎么会不知道陈皇后的事,她在宫中行厌胜之术,被废冷宫。
“皇上是想听她胡编乱造之事,也把臣妾废了吗?”
“砰”今上一拍桌子,暴怒道,“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
“臣妾说了,臣妾从未指使过点红去监视太子,也从未想过用符咒诅咒太子,皇上也知道,臣妾这些年一直安守分际,从无逾越之事,用度和先皇后相比少了整整一半,臣妾拿什么去得到这封信?拿什么去诬陷太子、诬陷德妃?”
皇上惨笑了一声:“哼,那你的意思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就能搞到这么机密的信了?她不能出宫,从哪里来这么恶毒的符咒?”
皇后只是淡然一语:“或许,有人想要陷害臣妾,故意指使她陷害臣妾呢?”她虽然已把“纯妃”二字挤到嗓子眼,可还是生生咽了下去。此时此刻,她决不能再提纯妃,提到了纯妃,皇上更会怀疑她想要陷害纯妃。
先皇后去世之后,纯妃在他心中最重,皇后不能冒这个风险。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纯妃,这些日子的蛰伏只是为了更为犀利的反击。她仅仅用了一个宫女,几乎使她和德妃在宫中失去了立足之地。
而今上的话,更令她寒彻四肢百骸。
“贼喊捉贼。”今上的脸上还显出鄙夷之色。
“皇上!”皇后听这话大大不像,珠光已从她脸庞滑落,“皇上宁肯信她,也不肯信妾么?”
今上惨笑了一声道:“高处不胜寒,现下你只问你自己有无做过亏心事,而不是问朕信与不信。陈琼,皇后累了,扶她去休息。”
“皇上!”皇后知道,她这场仗已是兵败如山倒了。
“这些时候,你先在自己宫里住着吧。没有朕的旨意,就别出承乾宫了,另外,德妃也不准出庆云宫,等候发落。”
“是。”陈琼应了旨意,朝皇后做了个手势道:“娘娘,请。”
皇后知道不是哭闹的时候,于是步履从容,缓缓走出了懋勤殿。可刚跨出殿外的那一刹那,还是忍不住捂着嘴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