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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杀人夜。
今夜的风, 一点都不喧嚣,寂静得有些可怕, 但陈忠, 却没有从风中感受到异样的庄严与肃穆。
因为盟主庄的每一个晚上都很危险,也都很肃穆, 风裹挟着人的呼嚎,而泥土中, 则有无数人的血。
在这样的地方能够住下来, 就证明他已经习惯了危险, 一个习惯危险的人,是不能敏锐地察觉出风中气息的变化。
所以陈忠还是同往常一样, 看各地的情报直到午夜,一时间,除了在院子中打更巡逻的人之外, 竟然没有人是醒着的。
烛光摇曳, 透过门缝能看见温暖的火光, 但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都十分寒冷, 因为现在已经到了寒冷的季节。
陈忠想, 今天把这些情报看完就睡吧。
他的工作很辛苦, 但某种意义上, 陈忠也是个非常能吃苦的人, 他有超越常人的精神力,以及超越常人的坏心思,要不然也不能把偌大一个义士联盟经营得如此之好, 甚至可以说,现在的义士联盟能有这么大的规模,一半以上都是因为陈忠的计谋。
他统领联盟上下,虽然不至于什么小事都要在眼前过目一遍,但大部分事情还要他来做定夺,有的时候,他一天工作的时间甚至要超过十个时辰,比太和殿上的那位还要勤劳,但或许是因为习武,他的精神力也远远超过一般的官员能吏。
他看着外面的天,心道,今天也差不多了。
陈忠虽然练武,但武功却不是很好,所以他也无法发现一些在角落中的小动静,就比如在他房间外守着的会武功的小厮已经站着进入了睡眠状态,墙角无声无息燃起的烟让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便会睡着。
他会睡得很死,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会醒来。
那点燃烟的人技术很高超,他似乎可以凭借风来控制烟的走向,向左,或者向右,对着哪一个人吹过去,这些都是可以调控的。
所以陈忠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发现。
在角落里老鼠似窝着的一块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似乎是在为了行动的顺利而庆祝,又似乎是在单纯地嘲笑陈忠。
人太自信,总是没有什么好结果。
他对悄咪咪跟在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进去了。
李寻欢点头,身边跟着的一身白衣的女人也微微颔首。
此时小李探花的风流薄幸名还没有传得天南海北谁都知道,心系邻家表妹的他对女子虽然都态度很好,但也是止于礼的境界。
轻薄漂亮女子,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更何况,他身边这位也不是李寻欢可以轻薄的。
她甚至是整个计划的中心。
在计划完成之前,叶孤城与李寻欢在进行了目的确认后,对接下来的流程进行了新一轮的更改,他们现在甚至都不需要李寻欢排除万难将人给偷出来,只不过是里应外合,将一块砖与岚风放进来罢了。
至于那两个人,早就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以叶孤城给来的解释来看,就是保证陈忠可以成为他们这一边的人。
就算是李寻欢听了,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毕竟,如此神奇的功法,他闻所未闻。
李寻欢当时便道:“摄魂**?我在江湖上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叶孤城却道:“你没有听说过,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李寻欢道:“但如果真有工发这么神奇,天下易主不都变成了很容易的一件事。”
叶孤城想到小皇帝的武功道:“一点都不容易。”
他又道:“虽然无法长时间将人做成活死人,但一段时间内却还是可以的。”
他道:“足够你将幕后黑手的信息掏出来。”
李寻欢还有点犹豫,也不知道是在犹豫这功法,还是觉得如此邪门的功夫不应该由叶孤城提出来。
摄魂**,一听就是邪道啊!
李寻欢又道:“如此神奇的功法,不知道是哪一位高人习得?”
叶孤城道:“并非什么高人。”
他又朗声道:“岚风。”
一美貌婢女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冷冷清清,赫然是叶孤城的女性翻版。
李寻欢想,这白云城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美得各有千秋,像是眼前人,看其气度,说是海外的公主他都是相信的,又有谁会猜到,这人不过就是一介婢女。
岚风:婢女怎么啦!我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才当上城主婢女的!
其他人就是想,都当不上!
李寻欢对白云城的行情不清楚,但看岚风模样却觉得她一看练得就是什么□□或者是不得了的剑法,怎么会和邪道功夫扯上关系。
叶孤城看李寻欢表情好像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便道:“岚风蛊毒双绝,一手医术更是师承药王谷。”
李寻欢一听愣了,接着激动道:“可是百年以前就隐匿的药王谷?”
叶孤城点点头道:“正是。”
他都打听过了,这里不仅有药王谷,还是个百年前就莫名消失不见的圣地,只在江湖上留下了无数传说,却没有办法查证,说岚风是药王谷出来的,只要医术过硬,一点问题都没有。
叶孤城长了一张十分让人信服的脸,仿佛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都是不得了的金口玉言,李寻欢听着,即使心中觉得有些不靠谱,但却是信任大过了怀疑,对叶孤城十分相信。
所以,便带着岚风一起进入了陈忠的院子。
会武功的小厮将陈忠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但却没有人真正进入内室,因为他是一个警惕心过分强的人,就算是同他睡觉的女人,都不能留下来。
他大概是觉得院子外围的警备已经很好,绝对不可能有人混进来,然而且不说李寻欢兵器谱第三的功夫,就算是一块砖与岚风,放到江湖上都鲜有敌手。
他们的武功,可不是凭借常理能够判断的。
门被打开,也不知道李寻欢用了什么手法,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他们的脚步声,更是同猫儿似的,落在地上没个声响。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靠近陈忠。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道陈忠究竟是从哪里发现了不对,整个人猛地一僵,虽然不到一秒钟之内竟然就做出反应,以轻功向后猛地一动,桌上的纸张飘在地上,人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闪到了桌子后面。
岚风眼角一瞥烛台,又看看烛台倒影在地上的灯光,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己与李寻欢的影子,想来陈忠就是看见了二人的倒影,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
陈忠道:“来人哪!”
大概是因为过分的恐惧,他的喊声并不是很大,虽然说惊动门外的小厮绰绰有余,但奈何那些小厮都已经进入了梦想,就算是喊也喊不醒。
他大概意识到了这点,气沉丹田,当时就要发出能将整座山庄人都惊醒的呼救声,李寻欢当时一个踏步就要上前,目标是陈忠的哑穴,心道绝对不能让他把这声喊出来。
“!”
陈忠的身体又是一震,但这回却不是因为发现了有人来找他,而是因为两条腿已经无力支撑他的身体。
他软软地倒在地上,就像一滩烧烂的面条。
艰难地动动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蝎子从他裤脚管里慢腾腾地爬出来,似乎是在嫌弃陈忠的口感一点都不好,血液一点都不美味,然后便以极快的速度蹿回了岚风的袖子里,看得李寻欢都下意识地一瑟缩,恨不得离岚风远一些。
原来看上去缥缈似仙人的两条大袖中竟然养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吗?
他忽然想起,当时叶孤城对岚风的描述是蛊毒双绝来着,他竟然不相信,真是瞎了眼睛。
岚风才不在意别人想什么,放出蝎子不过是因为她要以防万一不让陈忠真的喊出声来,而且为了对方的伤口很快就能恢复,她还专门找了仅仅在短时间内能够让人麻痹的小可爱。
就算在这里不管,过上一盏茶的功夫陈忠都能恢复如初,腿上更是连伤口都没有留下来。
她想着,三步两步走进对方,视觉上绝对称得上是居高临下,以陈总的角度,竟然能从她那双无情的眼中看见有金属的色泽在闪烁。
她想干什么?
陈忠惊恐极了,而身体的无法动弹更是让他惊恐的情绪几乎发挥到了极致,他看着岚风,就好像对方并不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而是变态杀人魔。
岚风在缓缓地低头,举手投足间有股奇妙的韵律,而陈忠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岚风拖入了她自己的节奏之中,因为恐惧而无法控制中颤抖的身躯也安稳了下来。
他躺在地板上,浑身放松,就好像已经陷入了梦乡之中。
李寻欢距离岚风的距离并不是很远,也不是很近,他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的动作,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体间奇妙的气场,但唯独有一点,是他不清楚的。
岚风究竟是怎么施展这等精妙的功法?
恐怕除了身为当事人的陈忠,没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
岚风甚至没有说话,在并不长久的凝视之后,她直起身子对李寻欢道:“好了。”
李寻欢挺茫然,好了,什么好了?
莫非是摄魂**已经好了?
他刚想问,就看见陈忠已经自发性地站了起来,以缓慢但绝对流畅的速度收拾被自己碰撞到地的纸张。
他大概还是有意识的,所以一切动作都显得有条不紊,但偏偏眼中没有焦距,就好像看不见李寻欢与岚风在这里一样。
李寻欢张大了嘴巴,他的嘴巴里可以塞下一枚熟鸡蛋。
岚风道:“走吧。”
她的声音冷冷清清,足以将李寻欢中短暂的发怔中拽出来,他忽然觉得很羞愧,因为他一开始竟然对摄魂**抱有怀疑。
事实证明,没有听说过这功法只不过是因为他孤陋寡闻罢了,只能希望岚风姑娘能够不要怪罪。
李寻欢没有再问问题,也没有再提出质疑,他只不过是跟着岚风出去,又见一块砖笑着将被他们打晕的小厮放在地上。
一盏茶的功夫,这曾经被李寻欢是为无比艰难,一不小心就要丢小命的任务竟然已经完成了,而且是以他根本无法想象的高速。
一块砖道:“走吧。”
他笑眯眯地同岚风打个手势,李寻欢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岚风并没有回嬉皮笑脸的一块砖,两人之间的关系说不好确实不至于,但是说好又很牵强,因为从出镜率来说,一块砖甚至会对她造成一丁点儿的威胁。
这是岚风所不能允许的。
就算没有人离他,一块砖也笑嘻嘻的,如此看来,他实在是一个很乐天派的人,于是一块砖便对李寻欢道:“走吧,接下来有什么事,陈忠绝对会传信给我们。”
李寻欢听了,不由自主叹息道:“摄魂**,究竟是怎样一门神奇的功法。”
一块砖道:“这你要问城主,我们就算是了解,如果城主没有说话,也是不能告诉你的。”
李寻欢笑道:“不用,只不过我自己感叹一下罢了。”
这世界上的武功这么多,如果一个个纠结过来,他还有命可活?倒不如过得舒心一些。
三道影子融入夜色之中,来去都悄无声息,什么人都诶有惊动。
就算是假盟主,都没有发现。
又过了几日,无论是叶孤城还是李寻欢都仿佛忘了这件事一样地呆在屋子中,或许是在琢磨武功,又或许是在查别人不知道的文件。
李寻欢的资料大体上都是暗探搜集好给他的,他只负责决定检查的方向,义士联盟身为凌驾于江湖任何门派之上的大联盟,其重要性甚至比得上原本由武林大会而集结在一起的江湖侠士。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要检查的东西就变得很多,也很复杂,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梳理清楚的。
他先看的是那些被追杀至死的朝廷官员,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共同点,好像都是些杂乱无章的人,但既然在同一短时间之内死了,只要阴谋论想想就肯定有关系。
无论是政绩,管理的地区,还是些自由买卖,李寻欢将情报翻烂了都没有找到他们的共同点,乌黑的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
李寻欢想象道:既然其他地方都没有查出,不如看看看看他们与义士联盟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原本只是随便一想,却不知道,其中竟然真的有什么蹊跷。
叶孤城道:“漕运?!”
李寻欢得出的结论似乎让他有些惊讶,因为叶孤城甚至都吐出了一个感叹号,但谁都不知道,他是在为了李寻欢吩咐的想象力而惊叹,还是因为知道什么□□。
李寻欢点头道:“不错,正是漕运。”
他道:“这些人中虽然有很多人自己都与漕运与水没有关系,但真的调查七大姑八大姨,却发现,他们家的亲戚,有的是在运河上做船主,有的则是自己管辖的区域之内就有运河。”
叶孤城摆出一张洗耳恭听脸道:“但这却不能说明什么。”
李寻欢笑道:“不错。”
他道:“所以,我又查了义士联盟的生意。”
他道:“他们有一条生意,走的就是漕运,而且与这些官员正好可以连成一条线。”
叶孤城道:“你说错了一句话。”
李寻欢道:“什么?”
叶孤城道:“义士联盟不仅漕运可以与这些人连成一条线,他还是这个行业的龙头老大。”
李寻欢一听,十分震惊,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叶孤城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李寻欢丝毫不放道:“就算陈忠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在那些本来就是龙头的人口中分一杯羹。”
他是科举出身,自然了解民生,水运这玩意儿虽然说是被江湖上行走的人给垄断了,但毕竟不同于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绿林好汉,是要分派系的。
不说走南闯北带着货物要运送的商人,在河上走的小混混或许都是船只主人请的帮手,帮忙威震四方的。
河的数量有限,船的数量也有限,自己经营尚且不够,怎么能从外人手中挖一调羹。
叶孤城听见李寻欢的话,也不恼,反而慢条斯理地说:“就算他们能力有限,如果背后有一只神通广大的手在推动,无论他们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惊讶。”
李寻欢道:“有人在他们备受插手?”
叶孤城道:“很明显,如果想要知道细节,你可以去天机阁问问。”
忽然为自己打了一个广告。
李寻欢沉吟道:“背后推动的人是谁?”
叶孤城不置可否道:“这要看看陈忠传递给我们的信件。”
说到这里,他忽然听见有什么声音从背后响起,如果要找个恰当的形容词,大概就时鸟嘴啄在木板上。
叶孤城刚想到自己精妙绝伦的比喻,就又听见来自窗外的扑腾声还是络绎不绝,只能打开窗户,意料之中是灰扑扑的鸽子。
这并不是白云城的鸽子,因为它的身材很好,脚上绑着一张纸,是信鸽应该有的样子,叶孤城将小布条从鸽子的腿上解下来,对李寻欢扬了扬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寻欢道:“是陈忠?”
叶孤城道:“不错。”
他展开布条看了一遍,已经将内容记在心中,随后递给李寻欢,让他来看。
李寻欢看了一遍,只找到了时间与地点,至于在这时间和地点中会发生什么,都没有说。
他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道:“恐怕他要见那幕后之人。”
叶孤城又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义士联盟会有本事插手漕运,应该与他即将要见的人有关,你查的不就是这件事?若如此,何不顺藤摸瓜,将皇帝在意的事情都解决了?”
皇帝二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就好像在说一个普通人,没有一点点的敬畏。
但李寻欢却没有多在意,他的心思已经集中在了漕运上。
李寻欢道:“如此看来,是非要走一趟不可了。”
叶孤城道:“这回我同你一起去。”
李寻欢道:“是为了见你的故人?”
叶孤城道:“现在还知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我的故人。”
李寻欢惊道:“那你……”
他还以为叶孤城老早就确定了人选,要不然怎么会死盯着一件事不放?
叶孤城冷笑道:“因为这藏在背后的行动模式,实在是似曾相识。”
李寻欢看见他的冷笑,背后一机灵,连询问的念头都没有了,所以他正好错过了叶孤城脸上的一抹深思。
叶孤城不是鲁莽的人,怎么可能因为有人行动似曾相识而从塞北出来?更何况那人虽然借义士联盟搅得江湖风起云涌,人却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缩在幕后,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
如果不是玉罗刹传来的语焉不详的信件,他会特别出来?
怎么可能!
但是想着想着,他脸上的冷意却一直没有消退,不仅如此,冷气更甚。
如果说叶孤城一开始还没有猜到玉罗刹说的究竟是谁,这么一大圈兜下来,却已经有了明确的猜测对象。
宫九,真是阴魂不散!
他想,这世界无论是会破碎虚空的还是不会破碎虚空的竟然都能过来,真的是被穿成筛子了。
陈忠很兴奋。
李寻欢同岚风来的那天晚上,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什么都没有察觉,连同屋外的小厮也是,真要说起来只能归功于一块砖的迷烟与岚风的摄魂**。
他看着假盟主,甚至还有种隐秘的得意,仿佛已经胜过了对方,他还记得前些日子对方提醒他山庄中可能混进了别人,但是现在看来,哪里有人,不过是他自己疑神疑鬼罢了。
假盟主看见陈忠眼底深处的得意,眼中划过一丝暗芒,但到底没有说什么,就当自己没有发现对方的情绪。
陈忠从未见过主子,即使为对方已经效忠很多年也是如此,他曾经旁敲侧击问过同样为那人效忠的其他人,却发现要不嘴风严实如同木头人,要不就是同他一样明明忙了很多年却从未见到真人。
他真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但正是因为他的神秘,才有更多人信服。
他强将心中的兴奋按捺下,对未来可能共事的同僚道:“主子,是什么样的人。”
他问得真是假盟主。
假盟主道:“是一个你永远无法生出忤逆之心的人。”
陈忠道:“我现在对主子就一片赤诚,没有半点忤逆执行。”
假盟主道:“谁会相信一个叛徒的话?”
这话说得非常尖酸,所以陈忠也大怒道:“你!”
假盟主道:“怎么,之允许你做还不允许别人说?”
陈忠道:“这不一样!”
假盟主道:“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你原来不是跟着张栋梁?”
陈忠道:“张栋梁绝非明主。”
假盟主嗤笑一声,却没有说话,难不成他能说出自己的主子不是明主这种话来?
自然是不能的,所以他只是对陈忠道:“算了,无论你有没有二心,对主子都没有区别。”
陈忠想着为何,却不说一字,因为他知道,假盟主一定会解释。
假盟主道:“如果你现在跟着主子是因为崇拜,是因为尊敬,等到你见到他之后,只会剩余一种感情。”
陈忠道:“什么?”
假盟主沉声道:“恐惧!”
任何见到他的人,都不会不恐惧!
如果没有恐惧,九公子的组织怎么会壮大?
陈忠咽了口口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假盟主的话给震撼到了。
他自认胆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那段对话中却蕴藏着让他都隐隐敬畏的力量。
这股力量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在刚才的某一秒,自己的心竟然产生了动摇。
有关于要不要去见主子的动摇。
因为他心中模模糊糊有所预感,如果自己去了,等待在前方的结局,或许并不是很好。
但如果他不去?
那是不可能的,主子绝对不会放过背叛他的人,即使陈忠还没有见到他,但之前长久的联系便代表他已经投入了对方的名下,这时候擅自撤离,等待他的只有死。
而且是受到折磨后惨无人道的死亡。
所以,仅仅是动摇了一秒中不到,他的心又变得如同钢铁般坚硬,陈忠想,自己的忠诚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无懈可击。
见面的地方是在一处院子,与街道离得并不是很远,但院子中不知为何,却十分安静,连鸟叫的声音都听不见。
才一进看似普通的大门,陈忠的眼睛就睁得老大,因为他从未见过哪家竟然会将门将窗户,将墙壁全部粉刷成白色。
这是没有血色的白,白得刺目,白得让人心慌。
假盟主看见却见怪不怪,他显然已经见过主子很多次了,对对方的喜好心知肚明,看见陈忠的震惊还道:“主子喜静,也喜洁,只要是他在的地方就不允许有一丝的脏污。”
显然,房子的颜色就属于他的喜好范围内。
陈忠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见假盟主那张隐隐写着嘲讽的脸又恨不得背过气去,只觉得自己脑门上的青筋在直跳弹,但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因为在白院子里面有一个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的存在。
他道:“受教了。”
将屈辱隐藏在眼底深处,面上还是一派恭敬。
假盟主看见他的神色,哪能不知道陈忠在想些什么,但他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挺冷漠,这人虽然看上去对主子很恭敬,但胃口早就被义士联盟给养刁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习惯人们的赞美与吹捧,在习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后,让他对某人诚心诚意地低头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但如果不能将身形匍匐在主子的脚下,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这就是假盟主从来不与陈忠动气的原因,谁会愿意同一个死人置气?
然而陈忠却不知道假盟主在想什么,他开始走进雪白的屋子,除了兴奋,心中还有惶惶然。
他的衣服是否整洁?是否能入主子的眼?他的才智是否能被重用?主子会不会交代他办事?
在短短的几步之内,他心中竟然有无数的念头充斥着,整个人都兴奋得不能自己。
假盟主脚步一顿道:“到了。”
他这声到了说得很轻,仿佛害怕自己惊扰到什么人,随后便恭敬上前,伸手在白色的木板门上敲了三下。
年轻的男声从屋内传出来道:“进来。”
仅仅是两个字却让陈忠心惊肉跳,他忽然感受到,自己之前的想象是多么的浅薄,他的主子,他励志要效忠的对象可能比他想象得更加不凡。
假盟主先进去,他的神色已经谦卑到了极致。
陈忠更在他身后,立志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但是与假盟主比起来,竟然还有不小的差别。
如果他刺客身边有镜子,就会知道差别来源于何处,这大概就是赝品与真品的区别。
他匍匐在地上,看不见人,只能看见雪白的靴子,就算是陈忠都要腹诽,这究竟是喜白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连靴子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靴子难道不是很容易粘上尘土,难道不是很容易脏?
想到这他忽然发现男人的白靴上,真的是一点尘土都没有。
天下竟然有如此高绝的轻功?
主子先道:“我让你办得事情怎么样了。”
这话不是对陈忠说的,而是对假盟主说的。
假盟主道:“属下进入留守盟主庄,并没见到外人潜入。”
他又道:“只不过前些日子确有一瞬间感到头顶有人窥视,但等出门却发现头顶上空无一人。”
主子道:“你是要告诉我,你的感知竟然失灵了?”
假盟主道:“属下惭愧,恳请主子责罚。”
年轻男人没有说话,他或许是在思考,又或许是在单纯的发呆,但无论是假盟主还是陈忠都趴在地上,所以他们两人没有一个是能看见年轻人面貌的。
陈忠记得,以他才进门时的惊鸿一瞥,好像看见主子脸上带了一张铁面。
狰狞如恶鬼的铁面。
主子道:“罢了,再说说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他道:“是叫陈忠,我说的对吧?”
陈忠闻言简直欣喜若狂,连连道:“是。”
主子道:“江南地方的漕运道怎么样了。”
陈忠道:“回主子的话,已经全部拿下。”
主子道:“全部拿下的意思是指?”
陈忠道:“主子如果是想要泊船打捞,任何时候都可以。”
为什么年轻人会推一把让义士联盟接手漕运事宜,归根结底还是他们有用罢了。
他要这些人,帮他找某样东西。
那东西,在江南某条巷道的湖底。
陈忠对此知之甚少,但他却知道,主子要打捞的东西一定很重要,这似乎就变成了他可以跻身入对方门下的踏脚石。
他觉得,自己是很重要的,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主子道:“抬起头来。”
陈忠想,或许主子是想要自己说话不那么卑微,因为他实在是个很有用的人。
他想的很美,所以抬头时眼底还带着自满的笑意。
“!”
他的笑意忽然消失了,因为看见了主子的青铜鬼面。
很难想象不过是一个面具,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但是他却真的在视线相交的瞬间感受到了某种来自地狱的煞气,这股煞气直冲天灵盖,让他的精神都为之一荡。
好像连脑子都被洪水冲刷过一样。
“嗯?”
不用怀疑,这声疑问并非其他人发出来的,而是主子,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竟然站起来,凑近了陈忠的脸。
他明明可以伸手将对方拉近一点,但对一个重度洁癖患者来说,那实在是无法忍受的一件事,更何况陈忠长得还很丑。
他怕自己用手碰到对方脸,他的手就会烂掉。
主子想,为什么自己的功法会受到排斥?
他看陈忠那一眼不过是为了震慑,但因为修炼过摄魂**,他没看对方一眼中仿佛带有一种泰山压顶似的威力,可以让陈忠变得更加老实,将想要隐瞒的事情给说出来。
练过某种功法之后,这种功法仿佛就会变成人生命中的一部分,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影响,这已经是自己不可控的,之前他看陈忠这样两面三刀的人,都会让对方变得更加老实,但刚才,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出自同源力量的抵抗。
出自同源的力量?
宫九一惊,不好!
几乎是他意识到事情不好的瞬间,就有一剑光一闪而过,剑气外放,包裹着剑刃,看似随随便便挥出一剑,竟然有了一剑破九州的气派。
白色的小院被劈成不知道多少瓣,只有竭尽全力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风卷走,三人之中竟然只有宫九一人最淡定,可以迎风而立,他已经猜到了,来的人是谁。
宫九道:“叶城主,别来无恙。”
久违的问候由他说出来,中间总有些诡异的不清不楚,就好像他似乎很期待再见到叶孤城,但总是心怀鬼胎。
假盟主听见宫九的声音当时就一惊,他主子从来都是骄傲自负到目中无人的,怎么会有这么难以形容的声音?
宫九又道:“一别经年,叶城主这招呼人的方式真是越来越气派了。”
叶孤城站的位置离宫九很远,但对方为了传话,甚至将内里灌注至声音中,就为了让叶孤城听见他的声音。
叶孤城冷冷道:“一别经年,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宫九练得那功法,根本就不是活长久的功夫,等到极限以后会很快衰亡,算是他提早不知道多少年透支生命的代价,但叶孤城实在是没有想到,对方不仅没有死,竟然还活得很好,而且还活到另一个世界来了。
叶孤城道:“你没有破碎虚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宫九道:“那你还要问问西门庄主。”
叶孤城听见宫九的话眼皮子终于抬了一下,他道:“西门?不需要,这种小事何必劳烦他,我只要问你就够了。”
宫九道:“看来虽然十几年没见,叶城主与西门庄主的感情倒是越发好了。”
他又道:“这次叶城主专程来找我是做什么,我向来与叶城主的白云城离得远远的,甚至还收敛手下人不去打扰城主,却没想到,城主竟然还会来找我。”
说着说着,宫九竟然感受到一丝丝委屈。
叶孤城道:“怎么,难道只允许你来找我,不许我来找你?”
宫九道:“自然不会,只不过我知道,如果没有其他事,叶城主绝对不会想要见到我。”
叶孤城冷哼一声,心想这人倒是有自知之明。
宫九道:“叶城主想要知道什么?”
叶孤城沉声道:“我要知道《天魔策》的下落。”
宫九的喉咙哽住了。
叶孤城道:“你大费周章接手江南漕运,不就是为了《天魔策》?”
宫九道:“《天魔策》对叶城主无用,你要它作甚,何必与我争抢?”
叶孤城道:“就凭其中有破碎虚空的秘密,就足够我动手。”
宫九道:“玉罗刹也是,你也是,破碎虚空的人一个两个竟然都想要一探破碎虚空究竟,难不成都是为了西门庄主?”
叶孤城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宫九道:“别这么看我,我可是比叶城主你还要期待你同西门庄主的巅峰对决。”
他又道:“可惜,西门庄主大概是无法完成这一场对决了。”
“真可惜啊。”